国大党赢得重要邦选,莫迪连任增添变数
2019-01-21吴孟克
吴孟克
2018年12月初,印度拉贾斯坦邦、中央邦、切蒂斯格尔邦、特伦甘纳邦与米佐拉姆邦举行邦议会选举,国大党在拉贾邦、中央邦、切蒂斯格尔邦击败印度人民党取得胜利。由于下一届印度人民院(下院)选举将于2019年4月?5月举行,本轮地方选举被普遍视为印人党和国大党两大政治势力在大选前的“中场比赛”。
反现任:印度国内政治的传统
国大党本次战胜印人党的三个邦都处于印人党传统上有较大影响的“印地语区”。其中,拉贾斯坦邦、中央邦人口众多,因而本轮邦选被认为具有重要政治意义。与在整个印度的情况相似,印人党在这三个邦的传统政治基础都是高种姓(许多是地主)——在拉贾邦以拉杰普特(Rujput)为代表,以及城市地区选民。国大党的传统基础则是最底层的达利特(又称表列种姓、不可接触者或“贱民”)、表列部落(两者大部分是农业劳工)及穆斯林。位于社会顶层和底层之间的农业种姓(大部分是小农),一般被包含在“其他落后种姓”之中,则是两者的主要争夺对象。
在中央邦和拉贾斯坦邦,由于传统的封建庇护关系尚未完全解体,高种姓仍有很大影响力。这也被认为是印人党在这两个邦地位相对巩固的根基。拉贾邦传统上被认为是“摇摆邦”,高种姓在这个邦拥有约30%的席位,但影响力更大的是农业种姓,其中50%以上是贾特(Jat)。这种种姓结构是拉贾邦“摇摆”的基础。国大党的策略正是在稳固其传统票仓的基础上,尽可能拉拢农业种姓,尤其是重用出身自另一个有重要影响的农业种姓古加尔(Gujjar)的派勒特。印人党则试图拉拢与古加尔存在配额竞争关系的表列部落种姓米纳(Meena),结果惹恼了其传统支持者拉杰普特,导致许多拉杰普特票转向国大党。而类似“护牛私刑”(私自殴打甚至处死“屠牛者”的行为,受害者往往是达利特或穆斯林,加害者往往是高种姓)这类问题的反复出现也使得表列种姓和表列部落很难全力以赴地支持带有高种姓色彩的印人党。本次拉贾邦选举中,在59个保留给表列种姓和表列部落的席位中,印人党仅赢得21个。
高种姓在中央邦的影响力更为巨大,其掌握了这个邦40%左右的席位,这也是中央邦被认为是印人党“铁杆邦”的基础。国大党在中央邦的传统根基则在旧信地亚马拉塔土邦的统治范围一带,其王公后裔家族是国大党的铁杆支持者。除此之外,由于广大农村的普遍萧条状况,中央邦四分五裂的农业种姓在本次邦选中几乎都站到了国大党一边,国大党以114票对印人党的109票(两者得票率都接近41%)险胜。在切蒂斯格尔邦,国大党放手重用出身萨浒(Sahu)表列部落种姓的塔姆拉达吉,这就抢占了这个分布有大量部落民人口邦的先机。国大党在切蒂斯格尔邦以68个席位的大比分战胜了印人党的15个席位。此外,对于印人党主席阿米特·沙阿的一些“选举策略”,国大党也已经熟知并做了准备:提前备好汽车,选举结果一出来就把议员集体拉出邦外,集中起来并切断其一切与外界联系,防止其被收买;专門安排党工盯住投票箱,防止印人党党工偷换选票;等等。
2018年12月17日,国大党主席拉胡尔·甘地(右)与印度前总理曼莫汉·辛格在拉贾斯坦邦的斋普尔出席该邦新任首席部长的就职仪式。
在本轮选战中,国大党赢得了重大胜利,但这很难说是国大党本身复兴的结果,更多还是印度国内政治中的“反现任”传统在发挥作用。在国大党战胜印人党的三个邦中,印人党都是执政党。其中,印人党在中央邦、切蒂斯格尔邦已经执政长达15年。印度普遍存在的“反现任”现象与农村地区的普遍萧条及印度复杂的种姓、社群状况有关。
据联合国的数据,2017年印度仍有67.3%的人生活在农村,仍有44.3%的人在农业部门就业。广大印度农村主导的生产逻辑依然是用土地承载尽可能多人口的生计农业,主要生产方式仍旧是碎片化经营的小农经济。这样的生产方式不但很难提供高收入,而且在自然灾害、气候变化、市场波动面前非常脆弱。据印度斯坦时报报道,2018年印度中央邦一般的农业劳工月货币收入仅400卢比(2018年12月,1人民币约兑换10卢比),2018年马哈拉施特拉邦的茄子的收购价格仅为20派士(0.2卢比)一公斤。与此同时,却没有足够的其他部门岗位——尤其是制造业部门岗位,来容纳这些劳动力。人口的快速增长,又使得农村地区进一步依附于政府提供的补贴。因为在前工业时代条件下,没有化肥、农药、抽水灌溉等工业化农业生产资料和设施的支撑,印度的土地是绝对养活不了现在这么庞大的人口的,这就使得来自政府的补贴对印度农民来说几乎成为了一种必需品。在缺少其他来源收入的情况下,为争取补贴和配额而进行的政治斗争已经成为了印度很多地区的“主要产业”。在北方邦、比哈尔邦、西孟加拉邦这类比较贫困落后的邦尤为如此。
这种状况,使得诸如“帮扶农民”“减免农民贷款”“发展小工业”之类的口号成为了几乎印度每一个在野党(包括本轮邦选中的国大党)的口号。但自印度立国以来,几乎没有几个在野党在上台以后能完全贯彻其主张的,少数几个贯彻力度较大的都带来了经济灾难。可以说自印度立国以来,农民几乎没怎么“满意”过,农业一直处于“危机”之中,因此农民自然会对一切“现任”不满。这是由印度经济社会的客观状况决定的,不是哪个领导人、哪个政府上台就能改变的。印度复杂的社会状况和以种姓、社群为框架的补贴、配额分配制度,更使得所有的现任政府都如履薄冰,稍有闪失就会引发特定社群不满。本次拉贾邦选举的状况正充分说明了这一点。
莫迪仍是下任总理人选最大热门
印人党在本轮邦选的失败为莫迪于2019年连任的前景增添了变数,但莫迪依旧是下任印度总理人选的最大热门。考虑到由反对党组成的“大联盟”(Mahagathbandhan)一盘散沙、矛盾重重的状况,更是如此。
首先,莫迪在全印范围内仍有着很好的政治形象。本届政府至今仍未爆出什么重大的贪腐事件,这与之前几乎所有的印度政府构成了鲜明对比。2014年的印度人民院选举也显示,印度人在地方选举和全国选举中的投票模式并不完全相同。第二,莫迪仍有一定时间调整政策,重新赢回摇摆票仓的支持。例如马哈拉施特拉邦自今年夏天以来不断受到农业种姓马拉塔(Maratha)抗议示威的冲击,马拉塔种姓的主要诉求是获得公共部门岗位和教育机会的保留配额。2018年11月,印人党执政的马邦政府宣布给马拉塔种姓16%的保留配额。在全印范围内,类似这样的操作无疑还有一定空间。第三,印人党虽然在印地语腹地失去了席位,但有望开拓新的领地,尤其是在东北诸邦和南部的喀拉拉邦。自2018年10月以来,印人党一直在利用喀拉拉邦沙巴里马拉神庙的“妇女进庙”事件大肆煽动宗教情绪,这有望提升其在喀拉拉邦的影响力。第四,印人党手头还有很多资源,可以供其收买盟友。据印度广播受众研究委员会最新数据,印人党在2018年11月10日?16日的电视广告投放数量力压各大厂商位列榜首,这对印度政党来说还是第一次,而国大党甚至都不在这个榜单的前10。从这一点也可以看出,印人党在资金方面要远远超过国大党。
但印人党也面临着一些不利因素。在党内方面,五邦选举之后,印人党及整个印人党—国民志愿服务团的同盟家族体系内部出现了要求加强教派主义煽动的声音,这尤其体现在要求在阿约提亚建立罗摩神庙的问题上。1992年,阿约提亚寺—庙之争带来的教派骚乱曾造成数千人死伤。针对建立罗摩庙问题,印人党的数个盟党都表达了反对意见。12月16日,莫迪在国大党前主席索尼娅·甘地的选区赖伯雷利举行集会,谈的主要还是发展问题,可见莫迪仍把发展问题作为其主打牌。如何顶住党内极右翼派别的压力,将是莫迪所面临的重大考验。在党际方面,印人党在下一次人民院选举中有可能出现不过半数的局面,需要盟党支持才能执政。但2014年以来莫迪的强势政策已经使得很多地方政党站到了反对印人党的立场上。在这方面,莫迪能否放下身段施展怀柔,仍有待观察。
(作者为《世界知识》编辑、记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