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常救赎 高墙里的“梦境寻亲”

心予

迟晓满与母亲、姐姐团聚

迟晓满再一次从噩梦中醒来，猝然间坐起，方才梦里的场景已经在消眼前失不见，只剩下冰冷的汗水。同样的梦，他做了无数次，这梦让他怀疑现在的父母不是他的亲生父母，梦里的父母在哪里？……

    梦境现闪，囚犯渴望亲情回归

2005年9月5日的一个傍晚，福建省南安市的迟晓满与朋友们聚会时，与一名叫葛清军的年轻人发生了争执。年轻气盛的迟晓满和一位朋友合力，将葛清军打倒在地。看到血泊里的葛清军不断地抽搐，迟晓满感到情况不妙，他连忙将其送到了医院的急救室。令人遗撼的是，被害人伤势过重，经过多轮的抢救也没有苏醒过来。由于此案的发生过程简单清楚，当地的中级人民法院综合各种因素，对迟晓满作出一纸判决：迟晓满判处死刑，缓期两年执行。

迟晓满来到了龙岩监狱服刑。此时的迟晓满年仅23岁，刚刚进入监狱时的他非常痛苦，他感到一辈子彻底完了。为了缓解内心的压力和痛苦，迟晓满一丝不苟地完成分配给他的活计，由于死缓期间的他表现十分出色，因此获得了宝贵的减刑机会。两年后，他的刑期改为了无期徒刑。之后的几年间，他再一次获得了减刑机会，刑期被减至到二十年。从一名死刑犯转变为有期徒刑二十年的囚犯，迟晓满获得了重新做人的机会。十分感恩的他更加积极地改造，一刻也不懈怠地争取重获人生的自由。

2017年年初，迟晓滿在监狱中已经度过了11个春秋，刑期过半的他却出现一些反常的表现。管教民警齐元爽发现他与别人的交流明显变少，没事的时候，总是一个人呆呆地坐在角落里，闷闷不乐地想着心事，即便是回到工作区，他也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

迟晓满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变化？这让管教民警齐元爽十分疑惑。很快，齐元爽与迟晓满进行了细致的沟通与谈话。不过，谈话的结果却让齐元爽暗暗吃惊。迟晓满表示：最近的他常常做着同样的一个梦，而这个梦让他始终无法平静。

迟晓满的户籍资料显示，他是福建南安本地人，从小便生活在那里。南安地区从来不下雪，迟晓满的父母在梦境中出现在雪地，自然让梦醒之后的迟晓满十分困惑，他因此在白天时总是神情恍惚与魂不守舍。

迟晓满的梦境固然有些离奇，但是齐元爽注意到了这样一个问题，那就是这种思念亲人的感情，已经深深地浸入迟晓满的内心，让他时时有一种痛彻心肺的感觉！迟晓满还叙述道：如今的他回想起南安的家，根本就没有家的温情。迟晓满说：“自打我记事开始，家里人就一直在外地打工，平时不仅见不到他们，逢年过节之际连一个电话都没有，只有年迈的爷爷在身边相伴。”查阅相关的资料显示：迟晓满13岁那年便辍学了，在外漂泊的迟晓满不再回家，结交了一些不务正业的朋友后，1999年的他曾经因抢劫罪被判处有期徒刑两年半。2002年，他再一次因为抢劫被判处三年半有期徒刑，直至被判处了死缓，他再一次进入到高墙之内。

让人匪夷所思的是，迟晓满的三次判刑，他的父母竟然一次也没有出席过庭审。甚至他坐牢的11个年头里，父母也根本就没有看望过他，这在全监狱都是十分少见的。

迟晓满对齐元爽说：“之前我以为父母恨我不争气，所以才故意不看我，但是最近的梦境一直萦绕着我，我有了一个想法，我很可能根本不是父母的亲生儿子！”迟晓满还告诉齐元爽，这个大胆的猜测出现在脑海后，他十分害怕与烦恼，他十分希望能够活得明明白白。

了解到迟晓满心绪的起伏，齐元爽也深深地受到了触动。要知道，迟晓满始终认为，自己之所以走到如今这一步，一直与父母的不管不问有直接的关系，如果当初父母稍稍对他加以引导，他怎么能三度进入深深的高墙之中呢？

在深入交谈的末尾，迟晓满竟然半是怨恨半是憧憬对齐元爽说：“从前我一直在想，如果有一天出狱了，我一定不会回到那个没有一丝一毫温情的家。但是现在我不这样想了，因为我一直猜测，或许除了南安的家，我还有另外一个家，还有另外一对真正爱我的父母……”

   鼎立相助，公众号上四处寻亲

迟晓满前前后后的详细叙述，让齐元爽的内心十分震惊。从几个模糊的梦境去怀疑个人的身世，看起来却确实是一件无法理解的事情，可是看到迟晓满那认真的表情，再想想十几年来根本无人来看望迟晓满，齐元爽也感到了事情的严肃性。

十几天后，齐元爽与同事特地赶到了迟晓满的南安老家，眼前的这个家似乎已经破败许久，家里早就没有人居住。齐元爽向周围的邻居进行打听。果然，他听到一位老邻居说，迟晓满的出生没有一个准确日期，迟晓满家里也从未按照当地风俗，给迟晓满办过生日酒席。

为了慎重起见，齐元爽等人在这次调查后，专门咨询了几位心理学专家。对于迟晓满的梦境到底是不是“痴人呓语”的问题，专家们认为：一个人幼时的记忆在青少年时期相对模糊，但是进入到成年后，反而会一天天地清晰。也就是说，幼时的生活片断与生活场景，会通过各种各样的形式，在成年后不经意地表现出来。这样看来，迟晓满的“梦境”来历确实有些蹊跷，而他的梦境也极有可能是幼年时期留存在脑海中的记忆！调查之后的齐元爽不禁感慨：看来命运之神希望迟晓满在洗心革面之后，找到自己真正的归途啊！

2017年下半年，在狱方的支持下，迟晓满写下了一封寻亲求助信，信中这样写道：“这是我三十年来的一个心结，我家门前好像有一片很大的稻田，旁边有一条水沟，还记得天气冷的时候，还会不停地下雪。希望这点点的记忆，能让大家帮我找到一些线索……”

11月28日，福建省监狱管理局的官方微信平台发布了为迟晓满寻找亲人的文章：“爸爸妈妈，你们在哪里，我想你们。我依稀记得自己家的墙壁上满是黄泥土，屋顶上铺满了草，家门口有稻田和一条小小的河。”信件的后面，狱方还登载了迟晓满的几幅照片。

为了切切实实地帮助迟晓满，狱方还特地撰写了一篇《感觉自己与父亲长得一点都不像》的短文：“迟晓满自有记忆起，现在的爸爸就没怎么管自己，也不知道家里的妈妈哪里去了。自他记事起，就是爷爷把他拉扯大的，不幸的是在他9岁的时候，最疼爱他的爷爷去世了，他被送到姑姑家里寄养。

自此，迟晓满开始了浑浑噩噩的生活。有一次，迟晓满与姑姑赌气，离家出走，宿在一座荒废的寺庙里。半夜，他被噩梦惊醒，他梦见了这样一个画面：他很小的时候，跟着爸爸去一个人很多很多的地方，爸爸只顾着买东西，没有牵着他的小手，就在这时候，旁边一个人给了他一块糖，牵住了他的小手，就这样，他被抱走了。醒来后，他无比惶恐，因为梦中的‘爸爸不是现在的爸爸，长相完全不相像，他联想起邻居平时对自己异样的眼光，联想到姑姑生气时常挂在嘴边的‘野孩子。他就感到梦境是真实的。他的思念像开了闸的洪水，希望早一点找到真正的家人……”

让龙岩监狱警方没有想到的是，网络上的求助发出后，短短的几天里就收到了大量的信息，电话铃声更是此起彼伏。12月初的一天，一则网络上的回复引起了警方的注意。回复的人叫张明英，居住在福建省晋江市，老家在贵州黔西。张明英看到公众号上迟晓满的照片时，发现他与自己的大哥惊人地相象，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而当她看到迟晓满梦境中的场景时，内心里更是震惊无比，那不就是贵州黔西老家的样子吗？

30年前，张明英4岁的小弟在集市上与家人失散，当时的父亲痛苦万分，之后，一家人开始了漫长的寻找小弟的路途，父母多次为此大病不起。多年之后，随着张明英父母年纪变大，寻找小弟的重担落在了她与大姐的身上。有一次，她无意中听说许多人贩子喜欢将拐来的儿童卖到福建一带。于是，张明英便与大姐千里迢迢地赶到福建打工，她们一边艰辛地维持着生计的同时，一边始终不渝地寻找着小弟。后来，张明英干脆与大姐在福建安家落户，在茫茫的人海里不停在寻觅着小弟……就在事情过去了整整30年，张明英已经不抱有希望之时，迟晓满的寻亲信偏偏出现了，她内心激动万分，自己很有可能就是迟晓满的亲姐姐啊！

2017年12月12日，张明英提取了DNA鉴定样本，与迟晓满的样本进行比对后，结果显示他俩的确是一脉相承的亲姐弟。得到消息后的迟晓满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万万没有想到，凭借着几个看似虚无缥渺的梦境，他真的找到了失散多年的亲人！

亲情救赎，梦想成真 

“梦境寻亲”取得了一个温馨而圆满的结果，龙岩监狱的管教民警也是无比高兴，他们决定立即安排迟晓满与家人的见面会。要知道迟晓满入狱11年来，从来没有一个人来看望过他，每每举办类似的活动时，他总是一个人躲在房间里不敢出来。现在完全不同了，他可以理直气壮地从阴暗的角落里，一步一步地走向铺满阳光的亲情地带！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迟晓满竟然拒绝了立即与亲人见面。迟晓满流着眼泪对齐元爽说：“没有亲人的时候，我天天盼着他们，想着他们，可是真正与他们近在咫尺，我又有一种说不出的害怕，我现在成了这副样子，不知道他们会怎么想……”

了解到迟晓满的心结，齐元爽等民警也十分理解，毕竟迟晓满的身份特殊，他曾经犯下大错，虽然正在改错的道路上，但毕竟不是一个身份清白的男人，对于这样一个儿子，他的亲生父母能够接受吗？不过，狱方还是积极地做好了迟晓满的思想工作，并决定12月14日上午，安排迟晓满与家人正式见面。迟晓满无法步出监狱，只能父母亲自前来。他们会不会前来？狱方有一些担心，迟晓满更是显得忐忑不安。

让所有人没有想到的是，上午9点钟的见面，迟晓满的亲生母亲和两个姐姐，竟然比预定的时间提前近两个小时到达了监狱，来到了指定好的房间后，她们始终直挺挺地站在窗口处，翘首盼望着迟晓满的到来！

当迟晓满走进房间时，他先是拉了拉两个姐姐的手，然后“扑通”一声跪在母亲的面前：“儿子不孝啊，让您失望了。”迟晓满白发苍苍母亲先是怔了一下，接着她也蹲到地上不停地抚摸着迟晓满的脸庞，老泪纵横地说：“儿啊，30年了，妈妈以为再也看不到你了，妈妈不失望，妈妈高兴哇！”一时间，一家四口搂在一起，撕心裂肺的哭声响彻了房间的每一个角落。

之后，母亲从怀里掏出来一个小小的银如意，慈爱地挂在了他的脖子上：“这是那年你快要过生日时，妈妈提前为你订做的。你在集市上走失后，妈妈以为你再也戴不上了。没想到，30年的后的今天，这个属于你的银如意，终于牢牢把你‘拴住了。”摸索着带着妈妈体温的礼物，迟晓满再一次放声大哭起来……

等到一家人渐渐地平静下来后，迟晓满才真切地体味到，先前的担心完全是一種多余，至亲的亲人之间，不会有一丝丝的隔阂与怨恨。特别是为人父母，无论孩子犯下什么样的过错，永远也不会对其厌恶、对其抛弃！

迟晓满的心里也有一个巨大的遗憾，那就是不慎将自己遗失在集市，一辈子都愧疚无比的父亲，不幸在三个月前去世了。弥留之际的父亲一直在表示：自己最大的心结，就是始终没有找到丢失的小儿子。让父亲带着这样一个巨大的遗憾离开人世，一种难言的辛酸的溢满了迟晓满的心头，他跪倒在父亲的遗照前，“咚咚咚”地不停地磕头。

对于迟晓满而言，这次短暂的见面还有一份巨大的惊喜，那就是家人们决定为他过一个生日。迟晓满的母亲算了一下日期，距离迟晓满的生日只有6天的时间，所以决定提前为他提前庆贺一下。在家人看来，这只是一个小小的礼物，但却给迟晓满带来了极大的震撼，因为在迟晓满的记忆里，收养的家庭从未给他庆祝过生日。

第一次过生日的迟晓满，面对满桌子的生日烛光，一时间有些神情恍惚，直到《生日快乐》的歌声响起时，他才从懵懂的状态中醒悟过来，满含热泪地吹灭蜡烛，迟晓满许下了人生中的第一个生日心愿：“希望我的家人可以永远平平安安，母亲的寿命像家乡的河水那样绵长……”

2018年8月，经过这次不可思议的“梦境寻亲”，迟晓满已经不再埋怨养父母对自己的冷漠，他也清醒地认识到曾经犯下的过错，因为过去的人生道路毕竟是自己选择的，遇到一些困境与迷惑之时，最终还是要靠自己去克服与抗争。

回顾自己一年来的寻亲之路，迟晓满至今还觉得不可思议。他说：“出狱后的我一定痛改前非，承欢在母亲的膝下，好好地陪伴母亲生命中的每一天……”

（除张明英外，其余人物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