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已经过气了吗?”
2019-01-18陈莉莉
陈莉莉
公历2018年的年末,跟范雨素确定了具体采访。她把采访地点约在距离皮村10公里左右的一家咖啡馆。
咖啡馆位于北京东五环外的商圈内,周边房价7万元左右。范雨素对附近的咖啡馆很熟,什么品牌,有几家,分布在哪里,等等。我们约的那家咖啡馆在那个商圈内共有两家,我们要去的是这一家,而不是相隔不远的另一家,她详细说“这”与“那”的路线区别。
采访那天是周一,我下了火车,直接过去。我们约的是下午2点,我早晨9点多下的火车。采访前的周末,我回了我童年生活过的地方—外公外婆的家。
我的外公去世了,在我外婆去世整整一百天的当天。我没能见到他最后的模样,也没能看着他进入土地深处。我赶在他化为灰烬后以及入土为安前的间隙里,匆匆哭上一场。
他和外婆的离世,带走了我的童年。一个没有童年的人,活在这世间,就像水中那摇摆的水草。
我和范雨素面对面坐着。我问她要哪种咖啡,她说,苦的那种。
我说我两天没洗头发了,所以,我得戴着帽子,太不礼貌了,请她原谅。她的年龄是我小姨妈的年龄,这种类比让我在那个情境中产生了一种信任感。每当我对采访对象产生不确定感时,我就把他们的年龄或者相关的经历类比我身边熟悉的人。内在联系是建立起来了,虽然八竿子也打不着。但是,我不再那么害怕了。
她说,其实我们可以另约时间的,不用这么赶。她说她平时有点自闭,不爱跟人说话,不爱打交道,但是如果开了口,也可以滔滔不绝两个小时。
她几乎滔滔不绝了三个小时。讲她的童年,她在北京的生活,她关于量子力学的思考,她对于“作家”一词的敏感排斥,她对于“出名”的感慨,等等。
摄影师建议去她住的地方拍她的照片。皮村,那是她身上标签之一。自2017年4月出名以后,她没再当育儿嫂,而是选择了小时工,因为可以有更多的时间来看书。
皮村外围的树林里,泥路上铺满了树叶,脚下都是大自然的声音。冬天的气息在这里很明显。四季鲜明,大概也只有自然界才能给你了。
她历数出名一年多以来接触过的记者,也说发现她的媒体人以及她心目中高尚的張慧瑜老师。她有自己对高尚的理解以及对其定义的坚持,高尚出现的频率很高,这种感觉真好。
我们去皮村深处的馆子里,吃了6元一份的盒饭。菜单独一份,米饭单独一份,她经常来这里吃。菜可以拼盘,她选了炒豆角和豆腐。她说她不喝酒,但是看样子,她愿意喝酒。我拿来了一瓶啤酒,她也接过装酒的杯子。我们三个人吃吃喝喝一个多小时,一共花了28元。她经常会通过她与这个小馆子之间的类似消费关系,来说明皮村的消费水平。
那家小馆子成了她支撑论点的一个论据。她喜欢这种生活,她说她每天想的都是宇宙,也就少了很多烦恼以及愤怒。
其实,杯盏之间,还是看得到情绪的。比如说到改变农村教育的那一块屏幕。她当过老师,也是妈妈,她就生活在被屏幕改变命运的这一端,她有她的生活经验和体悟。
她说这个村庄很像农村的乡镇集市,自成系统,独立热闹。想家时,她就到村子里走一走,满眼热气腾腾的烟火气。
天黑了,她送我们去车站。她问我:“为什么还来采访我?我不是已经过气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