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息化、智能化社会的经济学
2019-01-18李玲
李 玲
一、传统经济学的弊端
龚刚教授的演讲[注]龚刚2018年12月29日于复旦大学经济学院召开的中国政治经济学40人论坛上题为《论市场经济条件下国有企业的作用》的演讲。讲到了市场的失灵,其实它的背后也是今天美国的失灵。2018年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保罗·罗默是经济增长理论的主要建立者之一,已经在反思经济学理论。他说:我们犯的错误就是总认为所有的问题都是由于资源短缺所导致的,其实最大的问题是个体利益与社会利益不协同。他是从一个宏观经济学的角度反思经济学的局限性。西方经济学最缺乏的是宏观经济学,因为西方经济学尽管假设有宏观经济的最大化,但事实上只是把一个个个体最大化以后简单加总,完全忽略了个体差异和个体之间的相互作用,根本没有体现出量变到质变的全局效用。从1到N不是一个简单的加总,所以个体最优并不能自动实现总体最优。这就是美国今天遇到的问题。
美国经济的企业微观效率都是非常高的,但国家整体却加速下降。这也是今天美国的焦虑。它背后的理论出了问题。以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保罗·罗默为代表的主流经济学家们都在反思经济学。
学经济学的人都知道,经济学研究的是效率,以较小的投入得到较大的产出就代表效率高。目前的西方经济学只有微观效率,即单个企业利润最大化。但我个人认为,效率除了有微观效率外,还应该有中观效率和宏观效率。中观效率是指一个产业或者一个区域的效率,宏观效率是国家整体效率,是国家利益最大化。那么,谁来实现国家利益最大化?这个在经济学里面是虚构的,假设有个social planner,加总所有个体效率,宏观效率就自动实现了。这也是经济学常说的看不见的手的神奇魅力。但美国经济和西方的困境表明,微观效率的简单加总绝对不是宏观效率。
此外,还有中观效率,即产业链。龚刚老师在演讲中讲的沈阳机床厂,它带动的是整个中国的机床行业,使中国机床行业不再被卡脖子了。我是1978年半导体物理专业的大学生,那个时候我们对于复旦大学是很崇拜的,因为复旦大学有我们中国半导体的元老谢希德教授,还有北京大学的黄昆教授。那时中国的半导体是走在世界第一阵营的。虽然我们那个时候制造工艺水平较低,但中国半导体产业支撑了中国的两弹一星,我们还能够出口到日本去。那时韩国的三星、中国台湾的台积电还没有出生。但当时的局面是中国的半导体主要是为军工服务的,没有多少民用市场需求,因为那个时候还没有家电的市场。半导体企业生产投入巨大,北京、上海、南京等大城市都有半导体厂,但没有达到它的产能,所以是亏损的。国有企业改革的时候,我国所有的半导体企业都倒闭了,这个产业清零了。今天中美贸易战特朗普给我们上了一课。如果仅仅考虑微观效率,买现成的是最划算的,自己生产要面临研发投入巨大、风险高、周期长、企业亏损等问题。但是国家的关键行业清零了,被别人卡脖子,怎么能实现国家利益的最大化? 今天的现实是:凡是我们买不到的都自主创新,实现了超越,如航天、北斗、高铁和超高压等。
西方经济学只研究微观效率。完全竞争的市场是最有效率的,我称它为菜市场经济学,在现代市场是不起作用的。第一代经济学的代表性理论就是亚当·斯密的“看不见的手”。20世纪30年代的大萧条已经证明“看不见的手”破产了,经济危机是市场失灵所致。所以,第二代经济学——凯恩斯的理论就起来了,政府去修补市场失灵。但政府也会失灵。
二、前沿理论——市场设计
现在是第三代经济学理论——市场设计。市场设计就是设计一套明确的交易规则,只要交易双方按照这个规则进行匹配,同样可以实现有效率的结果。而市场设计从设计者的角度,它是中央决策的过程,但是从执行的角度,不是用过去计划经济简单粗暴的办法,而是充分注重了参与者的个体差异。也就是说,在市场设计的平台上把市场和政府的作用比较好地融合了。
我的美国老师,2012年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之一埃尔文·罗斯教授成功地开创了经济学的新领域——市场设计,不仅从理论上证明了设计出来的市场比自发的市场更有效率,更重要的是,他利用大数据,在市场失灵的领域帮助公共部门重新设计了一些新制度,比如肾脏捐赠匹配网络、纽约市高中入学系统和医学院毕业生住院培训分配系统等。今年(2018年)夏天他来中国讲学,我和他谈了很多,他认为他的这一套理论会在中国应用得最好。他说来中国用了微信,考察了物流业的仓储和滴滴公司后,他认为,他的那一套理论在中国是应用得最好的。反观美国,则缺乏数据整合的能力,他的理论的应用空间有限。因为市场设计肯定是规模越大、数据越多,市场设计的精准度越高。
埃尔文·罗斯教授举他自己的例子说明美国缺乏数据整合的能力。他得诺贝尔奖的时候是在哈佛大学当教授,现在转到了斯坦福大学任教,他想把他的病历从哈佛大学转到斯坦福大学都不行,因为系统和法律不兼容。这说明美国的制度缺乏数据整合能力。
市场设计也给我们不断争论的社会主义市场经济提出了新的解决方案,就是既要避免市场失灵,经济学里面的微观机制——激励机制——我们还是要学的,这一套精细化的管理完全是可以借鉴的;同时,我们要防止由于政府干预而带来的政府失灵,如何使政府这只手也做得更精准,而且保证各方的参与。实际上,在市场设计的平台上人人都有发言权,这样又可以把信息集成起来。这背后是基于大数据、信息化。没有这些新技术做支撑,市场设计是无法实现的。
三、大数据时代
马云在“2016世界浙商上海论坛”上就谈到,未来的计划经济会越来越大。春江水暖鸭先知,因为马云在大数据的一线,他自己的“双11”,从最开始的零点买不上东西、付不了钱,到现在瞬间百亿元、千亿元的交易都毫无阻碍,背后就是信息化的发展。现在海量数据组成的大数据、实现的云计算使得我们具备了集成数据、分析数据的能力。虽然国内经济学家们对马云这个说法反对得很厉害,说计划经济一去不复返,但是我们要知道,此计划非彼计划。
我们过去做计划经济的时候,大家想一想我们是什么样的生产力水平?有专家就讲过,鞋子不合脚就必须改革。今天,我们已经进入了一个新的时代,信息技术突飞猛进的时代,我们完全可以做精准化的计划。我认为这是未来的趋势。这些年中国大数据发展非常快。山东是中国人口第二大省,有1.07亿人口,与公安部在人口信息上共建了全民健康信息系统,现在有37.8亿条信息,可以实现将所有的健康管理、公共卫生、医疗记录都集成起来。在山东,可以用大数据分析出疾病发病的规律,哪些病是排在前面的。比如山东有些地方爱吃大葱和酱,因而患食道癌和胃癌的病人就比较多,跟饮食联系在一起就可以分析出来,提早做预防工作。所以,目前信息化在中国的发展远远超过了国外。因为制度优势,我们可以做到大数据的集成。
这些年我们中国人生活最大的改变就是用手机可以搞定一切。目前全世界只有中国是通过制度和文化的优势取得这一成就的。大家都知道,最近美国之所以打压华为,主要是因为华为引领了5G时代。中国现在已经在推2019年5G的商用,很多地方已经在试点。随着5G时代的来临,信息化又进入了一个新的阶段,就是万物互联,一切都可以联起来。我们回到经典的马列主义,生产力决定生产关系,在这样的生产力条件下,一定会带来生产关系的变革。
我个人认为,大数据时代有这样几个特征:第一,生产者和消费者合在一起。我去购买东西,我是消费者,但其实我提供了数据,生产了数据,我既是商品的消费者,又是数据的生产者。第二,集成的数据是新的特殊资本要素。这个资本要素不贬值,时间越长,历史数据越多,越值钱。数据在使用和交换以后,只会增加,而不会消失(耗)。第三,改写传统经济理论。与传统经济理论中生产的边际成本上升、边际收益下降不同,信息化相关产品和服务边际成本为零,边际收益是上升的。第四,大数据是财富。随着经济增长,土地是永远有回报的,数据也一样。国家应该建中国的大数据库,全国人民都共享大数据带来的财富。我自己研究的是医疗领域,我相信未来一定是免费医疗。为什么?因为到医院去看病,我身体相关的数据给你,数据更加值钱,你给我提供的服务相对不值钱了。这是时代的变迁。未来在家看病一定不是梦,全方位、全生命周期对你进行健康管理,新产品、新药、新技术开发都是基于这些数据,数据将是我们最大的财富。第五,就是信息化社会。信息化社会极大地拓展了传统的边界,未来在信息化平台上,过去的组织成本和交易成本可以大幅度降低,降到极低。所以,中国最大的优势就是14亿人口。这些年来,就是基于我们的人口规模,整个经济在信息化领域是飞速发展的。
四、现代化经济体系:生产力和生产关系的重构
传统经济学理论是基于过去的生产力水平,信息化、智能化和新的生产力革命将改写经济学理论。党的十九大报告提出我们要建设现代化经济体系。目前学者们解读现代化经济体系的研究还不多,我试图在我有限的知识范围内诠释一下。我认为中国要构建现代化经济体系,其核心在“化”字上面,“现代”只是一个修饰词。而“化”意味着生产力和生产关系的重构,因为我们面临的是日新月异的新的生产力,智能化社会在爆发。大家可以放开想象,去思考未来的变化。所以,生产关系要跟上变革,而中国最大的优势在于我们的社会主义生产关系。
在这一轮国际竞争中,我们是有优势的,相对其他国家,我们的生产力和生产关系是匹配的。我们有没有充分利用我们生产力和生产关系匹配的优势?很多学者和官员认为我们现在还应该一切都对标美国,但美国恰恰是无能为力的,其宏观经济完全没有把控,生产力和生产关系严重不匹配。这也不能怪特朗普,他也无能为力,那是美国宪法决定的。
习近平总书记说现代化经济体系是由社会经济活动中各个环节、各个层面、各个领域的相互关系和内在联系构成的有机整体。所以,我觉得中国人有希望重写宏观经济学,甚至不是重写,因为西方其实就没有宏观经济学,因此,应该是由我们来建立崭新的宏观经济学。建立现代化经济体系是我们经济学家应该努力的方向,这是“道”。新经济理论应该是用现代化的体系配置资源,充分发挥政府和市场的作用,并加上智能化、信息化的手段。
我们的目标是宏观效率优先、国家利益最大化,其次是中观效率,最后才是微观效率。我们要追求的是系统整体协同。要成为一个有机整体,就意味着微观主体不能各自为政,个人的利益要与国家的利益兼容,短期的利益要与长远的目标协调。我觉得这才是一个具有生命力的,能够蓬勃发展的,不断自我转型升级的新经济。建设现代化经济体系,最有效的手段就是信息化、大数据、智能化,在信息空间里,计划手段和市场机制应该有机融合,效率和公平在信息空间也可以和谐共存。
我们可以把新的经济理论叫作智慧经济学。我设想未来的中央数据库能够快速整合分析经济社会的所有数据,有效配置资源,满足人民对美好生活的需求,而且它能不断演化升级,智能化将重构人、企业、国家之间的关系,逐渐形成全球一体化的生活、生产、管理体系,实现两千多年前就希冀的“天下为公”的理想社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