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生态哲学的生态马克思主义
2019-01-18路强
路 强
生态马克思主义的产生源于两个维度:一个是马克思主义自身的发展,另一个则是当代生态环境问题日益突出。换句话说, 生态马克思主义就是当具有强烈实践意义的马克思主义遇到当代环境危机时的必然产物。但是,关于生态马克思主义的理论定位是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因为马克思主义经过国内外多年的发展,其内蕴的思想资源极其丰富,因而能够从多个维度去审视生态环境问题。生态马克思主义作为一个相对独立的思想派别,究竟是在哪个理论层面上得以成立,必须通过其理论的内部特征予以解答。
一、生态哲学的基本定位和理论特质
自20世纪中叶以来,由于生态事件频发与环境危机显现,生态环境已经越来越成为一种具有普遍性的人类共同话题,几乎在人类社会发展的各个层面都会对这一问题进行关注。从大的哲学学科这一层面来看,在当代,有两种理论无疑是较为活跃的,即生态哲学(环境哲学)与环境伦理学。如果追根溯源的话,这两种理论的发生可以说是同步的,即它们都产生于20世纪中叶环境污染的加剧以及由之引发的各类环保运动。最初,关于生态环境保护的很多理论,诸如史怀泽的《敬畏生命》与利奥波德的《沙乡年鉴》等,都显示出一种浪漫主义的反思精神与个体精神的体验。但是,随着理论的进一步发展,可以发现,相关的理论正在沿着两种不同的径路向前发展,这两种不同的径路就构成了当代生态哲学与环境伦理学这两种密切相关的理论的不同特质。因此,对于生态哲学的定位,需要通过对比这两种理论才能更为明晰地得到答案
生态哲学从其理论特点上来看,更多的是从本体论出发。它首要回答的问题是:自然究竟是什么?生态的存在论基础为何?人们在自然的背景下应该以某种方式生存?对于人与自然的那种根基意义的“至善”意味着什么?与之相对的是,环境伦理学的理论特点则主要是从价值论出发的,它回答的首要问题是:人与自然之间存在什么样的价值关系?自然的价值层次有哪些?在当下的社会历史条件中如何实现人与自然适恰的关系,以确保二者均可在不受伤害的情况下获得发展?从这些问题中不难发现,二者在研究的方法论上会进一步出现差异。生态哲学侧重于哲学的反思与诠释,它是从概念,如“自然”、“生存方式”、“善”等出发的,强调其理论的内在完善。尽管生态哲学不是,也无法构建出一个相对稳定的体系,但是它更为注重从哲学传统中发现人类思想史中的生态隐喻,同时也期望将一些本体论问题与当代生态环境问题进行融合,以期找到某种思想上的连贯性。这也恰恰反映出其理论内部那种诠释的特征。例如,很多生态哲学理论会援引中国的“天人合一”思想作为其思想资源。也正是在这个意义上,生态哲学的问题往往具有较强的渗透性与交叉性,它们往往与技术的问题、生命的问题等彼此之间有较多的借鉴。因为,在本体论的层面,这些问题往往可以进行交叉的诠释。例如,自然环境本身是不是一个有机的乃至有感知的生命体。环境伦理学在方法论上则更侧重于实证和案例。与生态哲学相比较,环境伦理学的现实性似乎更强,它往往将大量的环境案例作为一手的研究资料,旨在通过对这些案例的总结与分析得出一个规范性的结论。而这一结论的价值很大程度上在于能否较之以前的理论可以更好地适应当下人与自然的进一步发展。因此,环境伦理学更为注重的是在现实生活中人与自然之间的价值博弈,它追求的是现实的更适合,而不是理想化的更好。(正因为如此,有学者指出,当代西方大多数环境伦理学学者内在地倾向于某种人类中心主义。因为从实证的角度出发,人类自身的主导性是很难避免的。)在这个意义上说,环境伦理学的论域较窄,但是现实性更强。一些环境伦理原则在确立后,需要在特定的条件中才能发挥其现实的规范作用,而一旦条件发生变化,就必须加入新的伦理变量才能确保其有效性。例如,在面对动物权利的保护问题时,必须是建立在人类自身生存条件已经得到满足且原比动物具有更广阔的生存和发展条件的基础上的。
当然,从生态哲学和环境伦理学本身来说,二者的相互影响和交叉依然是主要的。可以说,生态哲学是环境伦理学的形而上基础,环境伦理学的很多基本概念必须经由生态哲学的反思和明确才能够应用于实践;而且,环境伦理学的进步也依赖于人们对于生态哲学中各种概念的进一步深化理解。同样,生态哲学的实践性则主要通过环境伦理学得以体现,人们对自然与人的不断思辨,最终也是要实现人与自然的互动发展,特别是要确立一种人类在自然中的行动原则,并在此基础上规范人类的行为。这些都将落实于不同时代的环境伦理的建构。更为重要的是,环境伦理学的种种实验和实证,恰恰成了生态哲学反思的动力。在这个意义上可以说,生态马克思主义从产生到发展,一直都受到这两方面理论发展的影响。因此,反思生态马克思主义的理论特质和问题边界的时候,也必须以此为背景。
二、马克思恩格斯文本中内蕴的哲学化生态反思
基于上面的分析,要确定一种关于生态环境问题的理论是否属于生态哲学,首先需要从其思想的内在根据与概念的来源出发。既然生态马克思主义是马克思主义的一个当代理论成果,那么,其基本的理论依据自然不会与马克思恩格斯原始的文本完全无关。但是,值得注意的是,在马克思与恩格斯的时代,生态环境还远远不像今天那样成了一个问题,因此,我们不能牵强地在马克思恩格斯文本中寻找直接的生态哲学思想或环境伦理学思想,而只能从马克思恩格斯基本的概念与分析判断出发,来解析出某种生态的隐喻。
首先,马克思与恩格斯的辩证唯物主义内在地孕育了对于自然的本体论界定。马克思早在博士论文时期就通过分析伊壁鸠鲁的自然哲学确定了自然界对于人的那种客观性与本体性。马克思认为,伊壁鸠鲁的哲学将神赶出了自然界,并且“呼吁将一切超自然的,目的论的原则从自然中赶走”(1)约翰·贝拉米·福斯特:《马克思的生态学——唯物主义与自然》,刘仁胜、肖峰译,高等教育出版社,2006年,第65页,第83页。。这可以说是对自然进行本体性定位的一个基点。随后,在《1844年哲学经济学手稿》中,马克思指出,“人直接的是自然存在物”(2)约翰·贝拉米·福斯特:《马克思的生态学——唯物主义与自然》,刘仁胜、肖峰译,高等教育出版社,2006年,第65页,第83页。,“自然界是人为了不致死亡而必须与之处于持续不断的交互作用过程的、人的身体”(3)马克思,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209页,第161页。。显然这也是对于自然价值的肯定。恩格斯则在《自然辩证法》中勾勒出了“自然”的整体性及其内蕴的普遍联系原则。尽管很多思想家,包括恩格斯本人,均将“自然辩证法”作为一种辩证法的自然证明,在这一过程中无疑也揭示了自然的那种整体性本质。可以说,马克思与恩格斯关于自然的种种论证与阐述奠定了某种生态哲学的基础,也就是说,他们(也许并非有意地)回答了自然的本质是什么以及自然自身的目的性的问题。生态马克思主义的建构就是以这种对于自然的哲学定位为基础的。这一点,无论是在乔纳森·休斯的生态依赖原则上,还是在戴维·佩珀对于马克思主义自然观的论述中,均有所体现。前者指出,在马克思的思想中,“人类为了生存而依赖自然,因此无论他们想要做什么都离不开自然,而且他们所面对的自然的特征会对他们的生活进程造成重要的因果影响”(4)乔纳森·休斯:《生态与历史唯物主义》,张晓琼、侯晓滨译,江苏人民出版社,2011年,第126页,第147页,第24页。。后者则引证了马克思本人以及其他马克思主义者的理论,从多个角度来定位“自然”这一核心概念。戴维·佩珀指出,马克思认为自然是一个社会概念,而且,“自然只能通过遵从它的规律来利用”(5)戴维·佩珀:《生态社会主义》,刘颖译,山东大学出版社,2005年,第167页,第180-181页,第181页。。这些均可以作为其理论建构的基点。
其次,马克思的“异化”理论已成为反思当代生态环境问题的一个重要理念。马克思的异化理论有明确的指向,即对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及由之产生的社会结构和文化特质的批判。马克思使用异化概念主要是揭示当资本主义统治了整个人类社会并深入人们的文化观念成为一种意识形态后,人们被“资本”统治和支配,人们不再从人类追求自由、追求人性自我完善的角度出发来发展自身及共同体,而成了资本的代言人;人的价值不再取决于人自身而取决于其所反映出的资本符号,如物质财富的占有、消费水平的高低,等等。马克思着重论证的是资本那种剥削人、压迫人的本性。但是,只要沿着这一理论进一步反思,就不难发现,资本异化的不仅仅是人类,资本作为一种异化的力量,蔓延到了从人类社会到整个自然生态的整体。也就是说,资本不仅仅异化了人的社会属性,也异化了人的自然属性。正如约翰·贝拉米·福斯特指出的,“根据马克思的观点,这种异化‘使人自己的身体,以及在他之外的自然界,他的精神本质,他的人的本质同人相异化’”(6)约翰·贝拉米·福斯特:《马克思的生态学——唯物主义与自然》,刘仁胜、肖峰译,高等教育出版社,2006年,第83页。。随着资本力量的大规模蔓延,不光是人被异化为资本符号,整个生态自然也被异化为单一的自然资源,在自然丰富的价值体系中,资本的交换价值遮蔽了自然价值的丰富性。正像马尔库塞所说的,交换价值成了一切。换句话说,资本遮蔽了自然的本性,并且将自然与人的关系变得十分扭曲。人们既无法在自然中实现自身的自由与发展,自然也无法在人类的视野中呈现出多元的价值,而只能呈现为一堆“死物”。
马克思还将异化的观念引入了对资本主导下的技术的批判,提出了所谓的技术异化,即在资本的作用下,本该用来服务于人的技术却反过来控制了人类,技术的指向不仅不再是为人类提供便利,反而首先是要实现资本的增值。如果将这一理念引入生态的维度,可以说,当这种技术开始一旦进入自然,就会对自然环境的本质发生影响。就像威廉·莱斯在《自然的控制》中指出的:“人类控制自然被表述为一种纯粹的技术问题,因为作者已经抽象化了人和自然之间相互作用的因素:‘自然’是一个固定的对象,一个纯粹外在化的词,为展现人类活动的一种舞台和道具。”(7)威廉·莱斯:《自然的控制》,岳长岭、李建华译,重庆出版社,2007年,第17页。这种从生态维度进行的技术本质的反思,无疑也是哲学化了。
马克思与恩格斯的理论的终极目标是实现“人的自由全面的发展”,也就是人性的最大程度的解放。这种理论的指向性往往被当代的很多环境学者指摘为缺乏生态维度,或者说具有人类中心主义的特征。但是,马克思始终没有认为自我意识或人类社会可以脱离一个辩证的自然。这可以说是生态马克思主义最为直接的一个理论支点。在这些生态马克思主义思想家看来,马克思对于人与自然的辩证关系的解读包含几个层次的内容:“第一,存在着一个人类所依赖的早已存在的物质现实,这个早已存在的物质现实限制了人类的意识并约束了人类的行为。第二,被该现实所现实和约束的人类活动,深刻地改变了这个现实。第三,人类的能动作用依然受这种作用于其中的环境的限制和约束,并依赖于外部现实。”(8)乔纳森·休斯:《生态与历史唯物主义》,张晓琼、侯晓滨译,江苏人民出版社,2011年,第147页,第24页。因此,他们认为,马克思与恩格斯的人类解放并不是简单地站在某种人类中心主义或者是某种中心主义的维度,而是要克服种种异化,即认为“历史进化的最终阶段将克服阶级社会的疏离:与自身,与其他人,与精神的,艺术的以及自然的疏离”(9)戴维·佩珀:《生态社会主义》,刘颖译,山东大学出版社,2005年,第180-181页,第181页。,真正实现以自身为目的。人向自身本性的归复以及人的自我实现必然地包含了自然这一维度,它将发展一种“和谐的社会与‘自然’关系”(10)戴维·佩珀:《生态社会主义》,刘颖译,山东大学出版社,2005年,第180-181页,第181页。,因此,人性的解放也是对自然的解放。这些观念的产生可以说都是以马克思与恩格斯对于自然和人的不同的哲学定位为切入点来开始思考的。而这种定位方式则成了生态马克思主义的基本立场。
因此,生态马克思主义在理论原点上所使用的是一种形而上学的反思,通过这种反思来思考目前的生态环境问题。从其理论的建构来看,他们更着意从生态的视角出发剖析马克思恩格斯文本中的相关概念以及这些概念之间的关系。例如,他们可以从辩证唯物论中析出自然的客观性;从技术的异化理论中反思人对自然环境的应有态度;从资本与生产的关系中分析自然的异化过程;等等。但是,无论从哪个概念出发,他们的共同点是进行本体的追问和对文本的隐喻性诠释。在这个过程中,生态马克思主义的思想其实是从马克思恩格斯文本所内蕴的一些思想元素中找到支持其理论成立的依据,并且通过理论的进一步建构而得出马克思与恩格斯原始思想对于当下生态环境问题的有效性。因此,生态马克思主义并不是以马克思恩格斯原始的概念和判断直接套用于当下的生态环境问题,而是着力于发掘其中的哲学启示与价值倾向。依照这一思路,生态马克思主义首先反映出的是一种生态哲学的理论建构。
三、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发展及其向生态问题的延伸
当然,从生态马克思主义的现实来看,它属于马克思主义的一种当代发展形态。因此,它不仅仅是回到马克思的思路来建构自己的理论,同时也遵循马克思主义作为一种思潮的发展逻辑。从当代西方马克思主义的理论特质来看,其中哲学的意味显得更为深厚。这一方面是因为资本在当代的发展方式和表现形态已经距离马克思恩格斯当时的情况比较遥远了,马克思恩格斯的理论对于今天的意义更多地体现于某种理念上的启示。正如休斯所说,“不要寄希望于在马克思的著作里找到一个现成的环境伦理规范”(11)乔纳森·休斯:《生态与历史唯物主义》,张晓琼、侯晓滨译,江苏人民出版社,2011年,第147页,第24页。,也就是说,必须通过将其中的哲学意义引渡到生态环境问题中。另一方面,则是因为马克思与恩格斯的思想中最重要的价值在于对资本的现实的批判,也就是说,只要资本存在,马克思恩格斯的思想就有其现实的效用。在今天的世界,资本作为一种抽象的统治力量不仅没有消失,反而更加深刻地渗入社会生活的细节中。这也就是为什么马克思主义在当代出现了很多细致的分支。它几乎是随着资本主义的发展而以批判的方式进行发展的。因此,几乎所有当代的马克思主义形态都在找寻马克思主义的基本原理与当代现实问题的视域融合,这也就恰恰暗合了伽达默尔的哲学解释学所提出的那种理论在发展过程中体现出的“效果历史意识”。以这样一种哲学作为其理论的合法性根基,也进一步强化了当代马克思主义发展中的哲学意味。
以此为背景来进一步分析生态马克思主义,尽管情况略显复杂,但还是能发现其中非常明显的哲学特征。从理论的基点上看,生态马克思主义所追寻的是马克思主义与当代生态理念的某些融合,并以马克思主义的基本立场来揭示环境危机的根源,以期实现马克思主义在生态意义上的效果历史。在这方面,生态马克思主义主要是从资本主义批判与历史唯物主义的生态建构这两个马克思主义的基本立场来延伸出其特有的哲学形态。
首先,马克思主义哲学的一个基本功能就在于从本质意义上对资本主义以及在此基础上形成的社会体制与生活方式进行全方位的批判。生态马克思主义将这种批判引入了生态环境的范畴,形成了 一种独特的对资本主义的生态批判。这种生态批判体现为两个方面:
其一,如果仅从人类社会内部来看,我们会发现,资本主义在当代的发展似乎越来越远离了马克思的时代中那种对于人的直接的剥削与统治。但是,这是否意味着资本作为一种抽象的统治力量就消失了呢?如果没有,在人们的物质生活已然十分丰富的今天,这种剥削与统治体现在哪里呢?生态马克思主义对此的回答是,资本的剥削目标和统治力量已经超越了人类社会内部,开始针对人类的“无机身体”——自然界——进行更为严重的盘剥。具体体现为,将自然环境资源化,将生态的统一性分解为自然物的工具性。更为危险的是,资本主义还将已经物质化的自然进一步资本符号化,也就是用货币价值来作为衡量自然价值的标准。因为,资本遵循的是“利润”这样一个唯一性的标准,在这里, “成功不再是个人评价的事情,也不是一个‘生活品质’的问题,而主要看所挣的钱和所积累的财富的多少”(12)Gorz, A, Critique of Economic Reason, London, 1989, p.113。这种标准直接抽离了人类的自然根基,并将其裹挟到消费主义的漩涡中。如果说在马克思恩格斯所处的时代,资本主义的剥削主要体现于占有由产业工人创造的剩余价值的话,今天的资本主义则是在剥削整个人类的价值多元性,从而使人与自然之间失去了那种互动的、多元的整体意义。
其二,生态马克思主义在资本剥削本性的基础上进一步透视了资本主义的危机。在生态马克思主义的视域中,资本主义的危机在当代体现为生态危机。这是因为,“资本是拙于对事物的保护的,不论这种事物是指人们的社会性福利、土地、社区价值观、城市的舒适度、乡村生活、自然,还是指私人的固定资本——包括这种资本的结构。……对资源加以维护和保护,或者采取别的具体行动,以及耗费一定财力来阻止那些糟糕事情的发生,(如果不加以阻止,这些事情肯定要发生),这些工作是无利可图的。利润只存在于较低的成本对或新或旧的产品进行扩张、积累以及市场开拓”(13)詹姆斯·奥康纳:《自然的理由——生态学马克思主义研究》,唐正东、臧佩洪译,南京大学出版社,2003年,第503页。,因此,资本出于其本性是不会主动地将自然的有限性纳入其考虑的范畴的。资本主义作为以追求无限增长为经济发展目标的自我扩张系统与无法无限扩张的自然界构成了一对无法调和的矛盾。生态危机可以说是资本主义自身矛盾不可克服的高级表现,因为它不仅造成了人与人之间的对立,而且进一步造成了人与其生存的基础——生态共同体的对立。这种对立在哲学上更为本质,因为在这个意义上,资本的抽象统治力量显得更为彻底,人类需要从整体上(包括资本家)对其进行反抗。历史唯物主义的基本理念也就由此凸显出其在生态问题中的价值。
其次,以历史唯物主义为出发点来审视生态马克思主义,可以发现,这一马克思主义的思想形态在生态的维度为这一哲学理论提供了更为有力的支撑。历史唯物主义作为马克思主义的核心内容,在这里再次获得了现实性的印证。
历史唯物主义认为社会历史的发展根源于某种客观的社会存在,这种社会存在一方面依赖于人类的实践方式,另一方面依赖于人类的物质生产水平。在此基础上,人类社会历史是有一定发展规律的。正是通过这种发展规律,马克思与恩格斯才预测了某种超越于资本主义社会的社会形态。在当代历史唯物主义发展的新的形态中,可以看到,众多思想家依然希望能够更为具体或准确地去认识社会历史的这一规律,并以此来指导社会实践。生态马克思主义同样如此。在它看来,生态危机要比曾经的经济危机更为触动资本主义的存在基础。因为资本主义的生产方式从根本上来讲是不可持续的,“资本主义是一种永不安分的制度,投资前沿只要不再扩张,利润只要不再增长,资本流通就将中断,危机就会发生。所以,‘静止’的资本主义是不可能的”(14)约翰·贝拉米·福斯特:《生态危机与资本主义》,耿建新、宋兴无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006年,第69页,第69页,第61页。,但是这种依赖于利润增长的社会形态,“已进入全球范围内生态系统不可持续的发展轨道,因为它已偏向能源与材料的过高消耗,致使资源供给和废料消化(生态系统必须吸收产生带来的废料)都受到严重制约,加之资本主义生产本性与方式造成的社会、经济和生态浪费使形势更趋恶化(并不仅限于数量的增长)”(15)约翰·贝拉米·福斯特:《生态危机与资本主义》,耿建新、宋兴无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006年,第69页,第69页,第61页。。也就是说,资本的不断增值势必会遇到生态的边界,有限的地球资源不能够满足资本的不断膨胀。于是,资本主义的基本矛盾在生态层面可以表达为,要求不断增值的资本本性与相对有限的生态边界之间的矛盾。在本体论的层面,资本主义就必然是某种历史性的存在,资本膨胀的最终结果是自身的毁灭。
从社会变革的动因来看,生态马克思主义进一步发现了变革资本主义的动力起点,即在生态的维度,全人类更有可能联合起来对抗资本主义。就目前来看,生态问题已经成为一个类问题,几乎所有国家、所有社会阶层的人都会受到影响。如果人们能够自觉地意识到资本主义同生态发展的矛盾,那么,每个人都会有改变的动力。于是,“反对的力量不断涌现,无论是以争取社会改革而爆发的工人阶级斗争,还是以克服环境恶化而开展的环保运动,都迫使这一制度逐步改善其最坏的发展趋势”。但是,当人们渐渐发觉在生态领域,“资本主义制度中需要激进变革的地方没有多少进展,而潜在的危机却随着时间的推移日趋加剧”(16)约翰·贝拉米·福斯特:《生态危机与资本主义》,耿建新、宋兴无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006年,第69页,第69页,第61页。,这时候,变革的诉求就会进一步凸显。因为,人们处在生态共同体中,一旦发生生态灾难,无论一个人的财富和社会地位如何,都难以幸免。而种种与生态相关的复杂问题均与资本主义的生产方式密切相关,且这种生产方式无法从根本上遏制生态环境的危机,那么就有必要取而代之。因此可以说,资本主义带来的生态危机意识正在以前所未有的广度和深度影响人类,这种危机意识恰恰是人类得以克服资本统治的前提。
生态马克思主义可以说是马克思主义与生态哲学的社会反思共同构成的一个结果。从效果历史意识的角度来看,它进一步证明了马克思主义哲学在生态维度上的合理性,也使得生态哲学的现实性和实践性被凸显了出来。沿着生态马克思主义的思路,人们可以进一步去全面地审视生产、生活乃至价值体系。它并未直接给出某些生态的规范,甚至从某种意义上说,也没有明确去确立一种价值立场,而是要求将整个生态环境问题纳入社会历史的发展过程中去考量,由此得出更具有实践指导意义的理念。
结语:作为生态文明哲学基础的生态马克思主义
我们说生态马克思主义主要是一种生态哲学,并非排除了生态马克思主义在其他领域的价值。其实,在各种绿色理论中,包括环境伦理学、生态政治学等,多少都能找到些生态马克思主义的影响或启发。在这里需要强调的是,生态马克思主义发生作用的方式是哲学化的,这不仅是因为它主要是从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层面发展自身的思想,而且是因为它给予人们以新的生态哲学视角。在这个意义上说,生态马克思主义的出现一方面意味着马克思主义哲学的生态转向,即生态哲学为马克思主义哲学在当代的现实合理性及其理论的普遍性价值提供了强有力的支撑,正因为生态哲学问题的引入,使得马克思主义哲学的那种对资本主义的批判精神与面向全人类的解放意识找到了切实的根基。另一方面,对于生态哲学而言,将马克思主义的诸多原理与方法运用于其问题的展开与解决,能够很好地克服生态哲学发展中产生的浪漫主义与乌托邦主义。因为在生态哲学内部,往往因为要克服人类中心主义的影响,会有意无意地将生态环境进行某种神秘性与终极性的定位,从而进入一种感性的、体验性的田园式的实践指向,如提出完全拒斥现代性、恢复田园生活、回归原初自然等难以被普遍接受的生活方式。马克思主义强烈的现实性可以有效地“中和”这种现象,使得生态哲学在获得强有力的现实批判力的同时,能够依据马克思主义的实践观念,有效地去建构一种面向全人类的可行的实践体系。从这些维度出发,生态马克思主义的理论价值与现实价值才能够有更好的体现。
进言之,随着生态文明在中国乃至世界的提出与流行,势必需要新的哲学来支持这一新的文明形态。在此,生态马克思主义有其独特的理论优势。这一方面是由于它依然是站在实践的立场上,因此,在这种思想中并不拒斥人类的实践价值,特别是依然希望人类实践能力的增强;另一方面,则是在生态马克思主义不断发展的过程中会自然地与马克思主义的其他发展成果相互借鉴。因为,马克思主义如果要保持其批判资本逻辑的效力,无论从哪个具体的维度出发(如生命、身体、空间等),都需要看到资本对于人类生存根基——自然生态的侵蚀。基于这些原因,如果将生态文明定义为一种能够超越资本主义现代文明的新的文明形态,就需要生态马克思主义去更为深刻地对资本主义进行生态维度乃至生命维度的批判。因此,也可以说,生态马克思主义势必随着当代资本主义的发展而展现出更多更新的理论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