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 让我去见他最后一面

邓莉芳，浙师大附中（金华二中）专职心理教师，国家二级咨询师，国家生涯规划师，浙师大硕士实践指导老师，金华市首位心理高级教师，金华市“最美”教师，金华市电视台心理和姐，金华市妇联、金华晚报人民调解员，金华市优秀心理志愿者，系统排列导师，自然催眠导师，生命力助教团团长。自2001年开始接触心理健康教育，有18年的专业成长经历，近5000小时的个案咨询时间，有丰富的心理咨询个案经验，对心理健康教育、家庭教育、生涯规划有着自己独到的见解。

村上春树的小说《挪威的森林》中，主人公渡边的好友木月自杀，木月青梅竹马的女友直子因此深受打击，后来渡边与直子相爱，但最后直子也选择了自杀。整部小说弥漫着迷茫的青春气息，回荡着忧伤的爱情旋律。这样的故事并非只出现在小说里，我就接待过一名与直子有类似遭遇的女孩。

“老师，让我去见他最后一面”

那天，小暖（化名）是被班主任老师送到我办公室的。班主任解释说，小暖一早找她请假，说要送一个过世的朋友最后一程。班主任联系了小暖的妈妈，小暖妈妈却不同意让小暖请假。请假的要求被拒绝后，小暖一个劲儿地哭，情绪很激动。走进我的办公室，小暖一直低着头，披头散发，身体不断颤抖，抬头看了我一眼说：“我知道你，邓老师……”然后就一个劲儿地说，“我怕，我怕。”

我告诉小暖，如果信任我，可以把心事跟我说说。听完这话，小暖什么也没说，放声大哭起来，只是一直哭。我陪小暖坐了很久，并和她讲了一个我高中时的故事。我非常喜欢的一名男生也曾因出车祸离开这个世界了，我表达了我的难过与伤心。或许是我的同理心达到了效果，小暖突然停止了哭泣。慢慢平静下来的小暖断断续续地讲起了自己和小温的故事，并且对我说：“老师，我想见他最后一面，我就见他最后一面。我想在他脸上吻一下，做个最后的告别……”

小暖站起身来，说要借我的电脑给她用一下，然后，她就打开自己的QQ空间给我看，里面充满了哀乐，空间里有小温的照片，五官清秀，有点儿韩国明星的味道。而且，小暖把自己的网名取成了“温夫人”，非常直白。她最新的QQ签名是：“我现在终于可以向全世界宣布我有多爱你了”。而在小温的每張照片下，小暖都写了一些类似于“你曾经多么帅”“可现在我要到哪儿才能见到你呢”“我多想你抱着我哭”之类的话。

小暖一边让我看QQ空间的内容，一边断断续续地跟我分享她与那男孩的故事。

原来，刚去世的不是小暖的同学，而是她很小的时候住在外婆家隔壁的一个男孩，只比她早出生3天。小暖认为他们两个人在妈妈肚子里就认识了，因为他们的妈妈以前会经常在一起聊天。两人从小一起长大。小暖说：“我不记得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他，可能从出生起吧。”

但对两人相处的细节，小暖却讲不出太多。实际上，小暖和小温上幼儿园后就分开了，逢年过节才有机会碰面。但在小暖心里，早已认定小温和自己是天生一对儿。

“他们都骂我，他们都骗我”

情绪稍微稳定一些后，小暖突然说了一句：“他们都骂我，他们都骗我……”

原来，小温曾经向小暖承诺五年后给她一个答案。所以，半年前两人见过一面后，就再也没见过面，小暖也没有再去找小温。可五年未到，小温竟然没有留下一句话，就去了另外一个世界。小暖说，只要小温好好的，她什么都愿意做。

今天让她特别痛苦的是，她想去看他最后一眼，可是没人同意。小温的父母并不承认她是未过门的媳妇，不肯让她去;小暖的父母一直不赞成两人交往，不仅不肯让她去，还在电话里严厉地指责她不懂事。这一度让她都不想活下去了。

在这个过程中，我帮小暖打电话给小温的表哥，询问了小温去世的一些细节。小温因为学习成绩一般，半年前已经终止学业去杭州工作，但是一直无法适应新的生活，几次在电话里向父母表示想辞职回家。小温的父亲觉得儿子需要多磨炼，一直没答应。小温选择自杀的那天和上司吵了一架，一时想不开，打开了家里的液化气，走上了不归路。走的时候他还戴着耳机听着音乐，很安详的样子。

在了解了基本的情况后，我与小暖一起探讨了面对双方父母不同意的情况下，我们还能为小温做什么。小暖一脸茫然。我与小暖最后商量出让她用别的方式来纪念小温，比如把要对小温的话写下来，把信转交给小温的表哥送去坟前烧掉。小暖最终接受了我的意见。她也不愿回到教室去，就在我办公室完成了给小温的信，走的时候她加了我的QQ。

后来，小暖的QQ空间里改了签名：“你哥哥说这辈子你欠我的，下辈子一定会还我。老师，谢谢你，谢谢你们。”不久签名又改成了：“他们承受的痛绝对不会比我少，这个时候我不能任性。你不在了，我该做的不是只有哭哭闹闹，我还可以做很多。你的离开，让我知道要怎样更好地活下去。”

“把他的愿望，变成自己的愿望”

几天后，小暖又找到我，跟我聊了两个小时。这一次，小暖讲了所有她和小温的故事。讲完整个故事，小暖似乎松了一口气。她说，其实她对小温真的不是很了解，小时候他们在一起比较多，但上小学以后就很少见面，即使见面也只有短短几个小时，可她每天都会在日记里记录自己对小温的感情。有一次，日记被妈妈发现了，妈妈还就此给她写了一封信。妈妈在信里虽然说得比较委婉，但意思很明白，不希望小暖过早谈恋爱，也不看好学习成绩不优秀的小温。那之后，小暖对妈妈的态度就变得很谨慎，尽量不和妈妈谈学习以外的事情，但妈妈比她更谨慎，有好几次小暖计划好要去见小温，都被妈妈识破，两人见面的机会就更少了。

交流中，小暖提到小温一直想去法国，所以她也想出国。我觉得这个想法挺好，于是和她一起探讨出国事宜，并约定高考后帮她一起参考国外大学。那天交谈后，小暖脸上终于有了笑容，走的时候还请我帮她看看去哪个国家留学性价比高。

此后，小暖又多次和我交流留学信息，情绪不错。不久，小暖的妈妈也来跟我进行了一次长谈。小暖妈妈说，小暖因为小温的事情一直不和她说话，自从与我交谈后，开始和自己说话了。我告诉小暖妈妈，再过一个月就高考了，现阶段想让女儿安心参加高考，唯一能做的就是对她的想法多多接纳与认同，缓解她面对考试的压力与无助。妈妈也非常认同，答应我愿意陪伴女儿在这段特殊时期一起成长。

高考前的一天，小暖再次来见了我，说：“老师，非常感谢您，在我最特殊的日子陪伴了我，感谢您让我厘清我学习的方向与目标，我会好好考试的。”当年，小暖考上了二本，虽然离她自己的目标还有距离，可小暖后来给我写信说：“老师，我的愿望还在，我会继续努力的。”

咨询后记：

如今，小暖已经在法国留学了，是不是还有着当年的愿望我不得而知。这是一个让我印象非常深的案例，因为事件的发生在孩子离高考还有三个月的时间，当天中午哀乐一直在播放，让我那天的午餐受到了影响。后来，班主任说，小暖那几天已经不能正常上课了，班里正上着课，她突然就站起来离开了，他已经做了好几次沟通也没有效果。而来见我的那天，小暖情绪非常激动，才送到我这来的。回忆整个咨询过程，我觉得做这个个案我主要采取了三个方法：一是先接纳情绪，再评价行为;二是保持尊重的基本态度;三是充分利用了家长的力量。得到父母支持的孩子才能真正有力量前行。

人生就像射线，一头是固定的，而另一头则无从把握，不知何时便会戛然而止。希望每个孩子都能明白，死亡是每个人最终必然经历的结果。不必恐慌，不必压抑悲伤的情绪，多想想离开的人留给自己的快乐，多想想他的期望，好好生活，以告慰逝去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