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萨
2019-01-17李立泰
李立泰
父 亲身体不好,老咳嗽,睡眠质量很差,半 夜咳醒,就披衣服坐起来,母亲也坐起来陪父亲,两个人对着脸说话,母亲给父亲倒杯水喝,压压咳嗽。
眼看父亲日渐消瘦。母亲也拿不出什么好的补品,当年生活都困难,能吃上饭就不错了,母亲最好的东西就是早晨的一个鸡蛋花儿,叫父亲喝。
吃的药嘛,在厂医务室拿的,薄荷片、止咳糖浆啥的。
父亲是先进工作者,老积极,早上班晚下班,对工作是勤勤恳恳、兢兢业业,吃苦在前、享受在后,服从领导、团结同志,任劳任怨、以厂为家……这些四个字的好词,毫不夸张,都用在父亲身上也不为过。上班三十年从没请过假,没缺过一天勤,有名的老黄牛!
一次父亲和领导陪客人吃饭,父亲拘谨地光拣青菜吃,好的肉菜省给客人和领导。最后把剩下的半瓶酒、一盒烟、一个打火机(南方刚出的塑料液体打火机),交到办公室。
看看,这就是新中国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的国家主人,工人阶级的父亲,公家的好处一星一点不沾,厂里的一草一木,一个钉头,半截铁丝也没往家拿过,真真的大公无私。
现在年轻人看到这些,会说当年俺父亲憨,可父亲响应党的号召,毛泽东思想挂帅,多快好省地建设社会主义,学雷锋、学王杰、学焦裕禄,做革命的“傻子”。
這次领导也是变相地奖励父亲,老积极分子,安排他出差天津给厂里办事,让他出门转转,看看大城市。
父亲工作这些年,从没出过远门,母亲为父亲做了件新上衣。母亲嘱咐父亲,给厂里办完事,转悠转悠,看看大城市,再到大医院看看咳嗽。父亲说,行。
火车票父亲买硬座,住旅店,不住宾馆,在小吃摊吃饭,给厂里省钱。厂里搞建设需要资金呀!最后一天上午办完事,去火车站买了返程票,下午去了天津第一人民医院挂号看病。
大夫听诊器在手里暖着,待温暖了,给父亲听诊,大夫感觉有问题,开了单子叫父亲透视,父亲还不情愿去:“一个咳嗽,还用透视啊?”“去吧,诊断需要。”大夫说父亲。父亲透完视,X光报告交给大夫。
大夫问父亲:“谁跟你来的?”
父亲说:“我自己。”
大夫说:“你不能回去了,需要住院观察。”
父亲的脸腾地红了,说:“大夫,我的火车票都买了,晚上七点的火车,要不火车票就瞎了。”
大夫说:“老同志,我不是开玩笑,你真的需要住院观察治疗,马上去邮局给您厂里打电话,告诉家人。”
父亲无奈地说:“好吧,那我给厂里说,让家里来人。”
“大夫您写住院手续,我去去就回。”
父亲出来医院,回头看看没人跟着,就撒了丫子,奔火车站去了。到了天津火车站候车室,父亲找个座位眯起来。你叫我住院,虽是好意,为我好,可是有那必要吗?厂里上新设备,人手紧,一个人当俩使。家里也离不开我,孩子小,老伴顾不过来。再说了,我不回家,住院了,还不把她吓个半死。啥病啊,这么严重吗?假如真需要住院,我再回来不迟。
想到这里,父亲还暗自庆幸逃出了医院,只是觉得怪对不住大夫的,态度多么好的人啊!咱这不是不知道好歹吗?好同志啊,对不起了!
几天来太疲劳了,父亲迷迷糊糊地困着了。
睡梦中父亲忽然听到火车站广播喇叭喊:“各位旅客请注意,各位旅客请注意,下面广播寻人启事,钟祥明同志,钟祥明同志,听到广播后,请到候车室门口,有人找。”播音员喊了两番儿。
父亲从座椅上扑棱坐起来,揉揉眼睛,朝候车室门口快步走去。
谁呀这是,进的设备有变故?是刘科长啊?还是机床厂的胖科长?
当父亲走到候车室门口,朝人群里望去,没刘科长也没胖科长,却见医院的大夫下来救护车,冲父亲快步走来。
父亲看见大夫后,眼瞪得老大,惊呆了!哎呀,大夫追到火车站来了。
大夫喊父亲:“老钟同志!老钟同志!”父亲的脸又腾地红了。
大夫说:“老钟同志,你说出去打电话告诉厂里和家人,我一等不来,二等你也不来,到下班你也没回来。”
父亲不好意思地说:“大夫,对不起,对不起,别生气,俺是怕家里人挂着我。”
大夫说:“别说了,你是我的病人,马上跟我回医院,你这病可耽误不得。”
父亲涨红着脸,鼓了鼓勇气,对大夫说:“我都买火车票了。”
大夫说:“老钟啊老钟,票好办,到退票窗口办理退票。”
这是那个年代的真事。
当年的白衣天使,救死扶伤,他们大都是介于好人与菩萨之间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