绍兴古柯亭位置及变迁考略
2019-01-17童志洪
童志洪
(绍兴市鉴湖研究会,浙江 绍兴 312000)
0 引 言
古柯亭(即汉代时的高迁亭,与尔后的千秋亭,下同),是汉代设在会稽郡山阴县镜湖畔的一处驿亭(馆)。出于国家管理的需要,汉代在驿道上设立驿站,约30里一驿,它又称为“置”。既是传送公文军情的“驿”,又是兼有迎送专使与接待过往官员职能的机构。驿站的主官为“置啬夫”,与乡啬夫等基层官吏级别大体相当。
熹平六年(177年),东汉名士蔡邕,向灵帝刘宏密奏外戚宦官专横的祸乱,及举荐(曾任会稽太守与太尉的刘宠等)贤臣的“治国七事”。事泄后,遭到朝中恶势力迫害。为此,被迫避祸吴越10余年。期间,他渡钱塘,沿古越水道去会稽郡城途中,在位于山阴县鉴湖畔柯山山麓的高迁亭歇脚。入住驿馆后,闲暇中,深谙音律的蔡邕,见驿舍竹椽上第十六根良竹可用,便取下为笛,笛声果然悠扬。这便是成语“椽竹为笛”、“柯亭之竹”的出典。
记载1 800年前蔡邕这段佳话的文字,主要散见于现存的以下史籍:
“高迁亭汉纪云:蔡邕避难宿于此亭,仰观椽竹,知有奇音。因取为笛,遂以为宝器”[1]。
《嘉泰会稽志》载:“柯桥,在县西北二十五里。文选《伏滔长笛赋序》云:蔡邕避难江南,宿柯亭之馆,取屋椽为笛。注:柯亭在会稽郡……。[2]
明万历《绍兴府志》载:“柯亭;汉时名高迁亭,在府城西三十里。《伏滔长笛赋序》云:蔡邕避难江南,宿柯亭之馆,取屋椽为笛。注:柯亭在会稽郡。张骞文士传:蔡邕告吴人云:吾昔尝游会稽高迁亭,见屋椽中东十六根可以为笛,取用,果有异声”[3]。
蔡邕“椽竹为笛”的故事,发生在东汉年间的高迁亭(即柯亭、千秋亭),这是客观史实。但当年此驿亭的大体位置在何处?历尽沧桑与战乱,因史籍大多散佚,现存的史志对此的记载十分简略,具体方位也比较含混,且一些方志记载还有误传的瘕疵,加之蔡邕早在1 800多年前就已去世,故后世对此亭的所处位置,一直存有多种说法:一是,应在柯桥镇上的原融光寺处;二是,应在鉴湖畔的柯山山麓;三是,应在柯桥镇东官塘最西首的永丰坝(原柯桥中学旧址),濒临浙东运河处。因此,虽各持己见,但均因依据欠缺,而难以令人信服。
笔者经多方考证,组成了新的“证据链”。明确提出:汉代柯亭的位置,应位于古鉴湖畔的柯山山麓,而不在后世的柯桥镇上的融光寺与永丰坝这两地。同时,对汉代高迁亭圮废的原委与时间、汉代高迁亭与柯桥寺、高迁亭与清代前期,在运河北岸重建的“古柯亭”等关系及存疑,并结合本人数十年前的见闻,做出了客观的诠释。
1 汉代驿站高迁亭(驿馆,下同)设在鉴湖西湖畔柯山山麓附近的原因
汉代驿站高迁亭(驿馆,下同)设在鉴湖西湖畔,这完全由当时的客观条件所决定。从当年交通的客观状况看,西晋以前,山阴西部去固陵的主要水、陆驿路仅为一条。即春秋时期的山阴故陆道与故水道。其中的水道,也就是后来东汉永和五年(140年),由会稽太守马臻所筑的鉴湖(西湖)水道。古代的驿站必定设于驿道上,这不仅是惯例,也是一般常识。
1.1 山阴故水道在史志中的记载
早在越王句践七年(前490年),越国大夫范螽就筑有山阴故陆道与故水道。“山阴古故陆道,出东郭,隨直渎阳春亭;山阴故水道,出东郭,从郡阳春亭,去县五十里”[4]。此外,《越绝书》中还有一些零散的记述,显示出大越城西部水道(东汉马臻所建的镜湖西湖),战船是经西小江,由固陵过浙江(钱塘江)与吴国决战的史实[4]。
现代研究表明,早在在越王句践时期,就已形成了一条东起东小江(即后世的曹娥江)边,过炼塘,西至今绍兴城东郭门,经绍兴城南,沿柯岩、湖塘一带,过西小江至固陵,全程约100 km的古越人工水道。它贯通了山会平原东西地区,并与东西两小江相通,连接吴国及海上航道,又与平原南北向诸河连通,可谓我国最早的人工运河之一[5]。
1.2 汉代鉴湖水道的形成
“东汉永和五年(140年),太守马公始筑大堤,潴三十六源之水,名曰镜湖[6]”。会稽太守马臻所筑鉴湖,东起东小江(曹娥江),西讫(西)小江,纳山阴故水道入湖。周回(围)三百五十八里,溉田九千余顷,至宋初八百年间,民受其利。
绍兴古籍中,曾详细记录了这段工程:鉴湖“堤在会稽者,自五云门东至于曹娥江,凡七十二里;在山阴者,自常禧门(偏门)西至于西小江,凡四十五里”。[6]这沿湖的堤塘,后世被称为南塘,这里便是汉代后,山阴至余暨(永兴、萧山)的古代的故水、陆干道。鉴湖水道与古越时期的山阴故水道,在相当长的地段中,属于一种重合状态。
以上记载说明,尽管汉代时期,山阴境内南北向的溪流,有“三十六源”之多,但东西向的水道,仅为一条。其走向,即是从曹娥江边,经鉴湖(东湖)的三桥闸,过郡城常禧门(偏门)一路西行,越过鉴湖(西湖)最末端的抱姑堰地段,过西小江,再经余暨(永兴、萧山,下同)至固陵。
鉴湖边的水陆通道,作为汉代进出会稽郡主要驿道,也是迎送朝廷命官的必经之所。东汉建安二年(197年),孙策官拜会稽太守,他赴任时,就在高迁亭歇过脚。据方志载:余姚人董袭。“长八尺,武力过人。孙策入郡,袭迎于高迁亭。策见而伟之。……拜别部司马,授兵数千。迁扬武都尉,从策攻睆”……。[7]
1.3 晋代山会平原西部水道的变化
山会平原西部水道的变化,出现在蔡邕到高迁亭(柯亭)150多年后的西晋时期,由贺循在会稽内史(司徒)任内开凿了西兴运河(即浙东运河西兴至绍兴迎恩门段)。所谓“开凿”,就是将原先已存在,并不直接相通的自然河流之间,开掘后使其成为连通起来的水道。西兴运河的走向为:会稽郡城迎恩(西郭)门至今钱塘江边的西兴。“运河,在府西一里,属山阴县。自会稽东流县界五十余里,入萧山县。旧经云,晋司徒贺循临郡凿此,以溉田”。这段运河经府城内运河,再连通鉴湖(东湖)至曹娥堰[2]。
贺循当初开凿西兴运河的目的,主要是为弥补鉴湖的不足,用于鉴湖以北大片由海涂逐步开垦成粮田的灌溉。但是隨着交通的需要,演变成了后世的水上“国道”。“城外之河,曰运河。自西兴来,东入山阴,经府城至小江桥,而东入会稽(府志)。宋绍兴年间运漕之河也,去县西一十里,西通萧山,东通曹娥,横亘二百余里。旧经云,晋司徒贺循临郡凿此”。[8]也就是说,从西晋贺循兴建西兴运河开始,山阴县的西部东西走向的主水道,才变成了两条。即:除了从原先的鉴湖水道一直向西,经抱姑堰,出西小江,连通余暨(永兴、萧山)这条水路外,又增加了一条由鉴湖东湖,转府城内运河,西出迎恩门(西郭门),经钱清,通往西兴运河。从而在会稽郡城迎恩门至山阴县钱清镇段,出现了两条东西走向平行的运河水道。
西兴运河的开通,促进了沿河交通,繁荣了经济,也聚集了更高的人气,并逐渐形成了运河两端的村落。但从现存的史志看,在在晋代时,后世的柯桥草市还远未形成;同时,因东汉时,此地也不处于驿道上,故不存在设立驿亭(站)的可能。
2 汉晋时代山阴水道行舟的情况
汉代的鉴湖,以及与西晋后的西兴运河相关地段,水上行舟,历来必须翻越相关堰坝。
有人认为:如果汉代高迁亭,设在今柯山附近的鉴湖畔,行舟须要拖船过坝,岂不十分麻烦?故柯亭应该设在西兴运河畔的柯桥镇上。持此观点者,显然离开了汉代时,西兴运河尚未开凿的基本史实;同时,也不符合古代越地水上交通的客观情况。历经千年岁月变迁,现代绍兴境内的河流与水文状况已发了巨大变化,昔日鉴湖与运河上,舟船需要翻越的堰堤,如今早已不见了踪影。但后人无疑不能以今论古,仅仅按照现代运河水况,来简单地做出判断。这是因为:
(1)由于当年一些堰坝内外的水面,存在着明显的落差。因此,无论是汉代进出鉴湖水道过抱姑堰地段,还是西晋后开通的西兴运河,从钱塘江渡江到山阴县,乃至浙东地区,在相当长的历史时期内,凡舟船进出,均须拖拉过堰(坝)。即便是皇家御舟,亦毫无例外。
(2)据北宋时期的《国史职官志》记载,经钱塘江去浙东运河的舟船,翻过西兴堰堤后,在山阴、会稽两县境内,还设有钱清、曹娥等堰。每堰设监官1人,具体负责船只拖堰过坝的日常事务,与治安秩序的维护;宋熙宁五年(1071年),日本僧人成寻过钱塘江西兴堰,经西兴运河去天台山,所记录的水路行程,则更加全面地反映了当年绍兴古运河上堰坝设置的现状。除了钱清、曹娥等堰外,历史上绍兴府境内的浙东运河间,还有都泗堰、梁湖堰、通明堰、驿亭坝、小越坝等,同样必须借用牛力或人力拖船过坝。[9]
(3)宋代爱国诗人陆游《剑南诗稿》中的《宿北钱清》《夜漏欲尽行度浮桥至钱清驿待舟》等诗,亦佐证了从萧山返回山阴,途经钱清镇时,船只需要等待过堰。如遇天黑,有时还需要在堰畔投宿。“哺时捩柂离西兴,钱清夜渡见月升。浮桥沽酒市嘈囋,江口过埭牛凌兢”。陆游这首作于淳熙二年(1175年)冬的《夜归》诗,将他清早从钱塘江边的西兴渡拖舟过坝,到舟过钱清堰(牛埭)时已是月夜,这一路上舟行不易的情景,记录得十分真切。[10]
(4)万历《绍兴府志》明载:“山阴钱清镇,在府城西五十里,接萧山界,旧有江、有坝”。[11]该方志还非常难得地记录有明永乐初年(1403—1424年),驻钱清堰专司负责舟船过坝事务与治安秩序的坝官岑子原,“不卑其官,而清操独立”的事迹。[11]这位明代钱清堰的坝官,也是载八宋、明、清历代绍兴府、县方志中,绝无仅有的一位。图1为清代(拖船过坝图),由此可见,以“拖船过坝麻烦”为由,用以证明柯亭应在后世运河边柯桥镇上的论点,与史实不符。
有人质疑:既然汉代的高迁亭(柯亭)设在鉴湖水道畔,为何后世未见此亭遗存,亦未留有集市痕迹?其实,这个问题,只须全面查考史籍,便能作出合理解答。且早在宋代方志中,对此就有过多条相关连的记述,显示汉代高迁亭的遗存,已毁于1 500多年前南朝刘宋时期的一次战乱。只是人们未曾留意,而加以统盘考量而已。
图1 清代拖船过坝图
3 宋代方志中汉代鉴湖畔高迁亭(柯亭)圮废的史实
汉代设在鉴湖畔柯山山麓所设立的高迁亭(柯亭),已在南朝刘宋景平二年(424年)被毁。
(1)《嘉泰会稽志》载:“柯桥,在县西北二十五里。文选《伏滔长笛赋序》云:蔡邕避难江南,宿柯亭之馆,取屋椽为笛。注:柯亭在会稽郡。宋褚淡之为会稽太守,孙法亮等攻没郡县,淡之破之于柯亭,贼遂走永兴,柯亭即此地也”。[2]这段记载,源于《嘉泰会稽志》“桥梁”篇。内容:一是,指明柯桥这座宋代古桥的位置,在会稽郡山阴县西北二十五里。即系从柯山旁流过的柯水河,与西兴运河交汇处的那座古桥(并非附近那座跨越西兴运河的“融光桥”);二是,简述了蔡邕在柯亭驿馆“椽竹为笛”的故事;三是,记载了刘宋时会稽太守褚淡之,在柯亭大破孙发亮的战斗经过;四是,指明了要确认柯亭位置“即此地”的前提,必须满足以上四个必备条件。
这里特别需要说明的是,即便是方志中作为地名的柯桥,亦大多为泛指。如柯桥周边的独山、柯山、江头、潘祊坞、福年(严)等村庄,传统上都会笼统地称之为柯桥,而并非仅局限于现代的柯桥镇范围内。
(2)“褚淡之(381—425年),字仲原,为会稽太守。景平二年(424年),富阳县孙氏聚合门宗谋逆,……,直攻山阴。淡之自假凌江将军,以山阴令陆邵领司马,王茂之为长史,孔欣、谢苓之并参军事,贼遂摧锋而前。淡之遣陆邵督带戟公石綝、广武将军陆允,以水军拒之。又别遣行参军灟恭期,率步军与邵合力,淡之率所领出次近郊。恭期等与贼战于柯亭,大破之”。[2]
(3)“陆邵,景平初,为山阴令。富阳贼孙道庆等攻没县邑,直抵山阴。会稽太守褚淡之自假凌江将军,以邵领司马。邵与行军将军灟恭期合力,大破贼于山阴”。[2]从以上记载看,景平二年(424年),富阳农民军起义的孙法亮等部,在攻占永兴后,直逼会稽郡(山阴县)城。太守褚淡之统率步、骑、水军分兵三路,合围孙部筑于柯亭的营寨。那么,景平二年(424年)这场“柯亭大战”,有无可能发生在后世的柯桥集市上呢?虽然贺循开凿的西兴运河,在西晋已经存在,但从军事地形学的角度,来具体分析两处地形地貌异同,柯亭大战发生在运河畔的柯桥,也并无可能。
南朝刘宋时期的柯桥,草市尚未形成。即使到了集市形成的宋明时代,这里也四处临水,一马平川,无险可据,明显不是屯兵扎寨之地,这有史志为证。在明《万历府志》武备志中,就明确指出:“山阴柯桥,西去府城三十里。水汗漫,多支流,陂深堰曲,难以屯兵,利主不利客”。[11]
而与此相反,位于汉代古水陆驿道边上的柯山附近,孙氏所部从余暨(即后世的永兴、萧山县)攻入山阴县境后,周围有山险作依傍,四周为广袤的田野,紧挨鉴湖。进可攻,退可守,步军、骑兵、水师均可安营扎寨。因此,从军事地形学考量,“柯亭大战”只能发生在这里,这应该是不言而喻的。
(4)宋代方志中“战于柯亭,大破之”,这简明的数字背后,明显省略了褚淡之组织水陆大军,弹压农民军时鏊战的刀光箭影,与血肉横飞、玉石俱焚的惨烈现状。经过这场“柯亭大战”,无辜民众生灵涂炭,流离失所。汉代驿站柯亭遗存,以及周边建筑均已毁于一旦。而这,恰恰正是后世镜湖畔未见柯亭遗存,亦未留有集镇痕迹的唯一原因。至于后来柯山附近鉴湖畔的相关村落,则是后世居民重新聚居所形成。
4 清代与民国方志对汉代高迁亭位置的记述
(1)清雍正《浙江通志》:“蔡邕经会稽高迁亭,见椽竹可以为笛,取之有异声。《伏滔长笛赋序》云:柯亭之观(馆)以竹为椽,邕取为笛,其声独绝。柯山得名以此”[12]。这一记述,表明了鉴湖旁的柯山之名,缘于汉代时在此所设的柯亭。
(2)乾隆《绍兴府志》:“柯山,《一统志》在山阴县西南三十五里。《万历志》在府城西南三十五里。山皆石,其下有水,曰柯水。上有揽胜亭,今废。东有石佛,高十余丈。《汉书-蔡邕传注》《张隲传》》云:邕告人曰:昔经会稽高迁亭,见屋椽竹东第十六可以为笛,取用之,有异声。《伏滔长笛赋序》柯亭之观,以竹为椽,邕取为笛,其声独绝,……”。[7]方志所载的亭与柯山取石后形成的石佛,均在鉴湖边,今5A级景区柯岩风景区范围内。
(3)“鉴湖:……柯亭在绍兴县西三十里,柯镇之南,三面临水,风景幽蒨。《后汉书》载:蔡邕避难会稽,宿于柯亭。其后柯山、柯水、柯岩、柯桥市,皆以柯名”[13]。“后人不察,……,又有忘却柯山、柯水,均因柯亭得名”[12],……,便是当地乡人共识。
5 历代文人诗篇中对汉代柯亭与蔡邕遗事的描述
汉代高迁亭位于鉴湖西湖,也得到了历代文人骚客的认同。虽然此亭的遗存,在南朝刘宋景平二年(424年)彻底被毁,但历朝文人墨客,到鉴湖边的柯山山麓怀古探幽者,仍络绎不绝。
(1)风光旖旎的稽山鉴水、剡溪天姥,吸引了包括李白、杜甫等在内的大批诗人在此留连吟咏。仅载入《全唐诗》的唐代诗人中,就有400余位曾来过越地,约占收入《全唐诗》中诗人的1/5。尽管在晋代时,西兴运河早已开通,但唐代的诸多诗人,从钱塘江过江去剡中、天台等处时,由于此地风光独特,鉴湖水道依然仍然是“浙东唐诗之路”的首选。
在“柯亭大战”400多年后,以揽古今兴废陈迹闻名的唐代诗人胡曾(约生于唐文宗开成四年,即839年,卒年不详),曾来此怀古。但乘兴而来,伤感而归。见到亭址早成废墟,曾慨然吟咏《柯亭》诗云:“一宿柯亭月滿天,笛亡人没事空传。中郎在世无甄别,争得名垂尔许年”。此诗不仅记入了《全唐诗》,也载入了宋代另外一部绍兴府志——宝庆《会稽续志》。[14]
(2)南宋爱国诗人陆游寓居山阴“三山别业”时,经常泛舟鉴湖之上。他在庆元元年(1195)冬所作的《小舟游近村,舍舟步归(之四)》诗:“斜阳古柳赵家庄,负鼓盲翁正作场。死后是非谁管得,滿村听说蔡中郎”。便记录了在蔡邕离世千年,与柯亭被毀700年后,这里的民间艺人,仍在鉴湖畔村庄里,广为传唱蔡中郎故事的客观史实。[15]
(3)另据方志资料载:宋、元、明、清代的等诸多诗人,还先后专门去鉴湖柯山畔怀古探幽,并留下了脍炙人口的诗篇。如:明代山阴籍诗人张倬,在他的《柯山》诗中写道:“维舟鉴湖曲,鉴水照屑巘。……昔贤有遗事,亭子久蕪藓”……;清代嘉兴府秀水籍诗人朱彝尊在《柯山》诗里吟道:“柯山亭下路,修竹暮纷纷。众壑千寻暗,双崖一境分。……更忆中郎笛,寥寥不可闻”[8];清代诗人钱遵尧的《柯山》诗中写道:“中郎去后已无亭,桑柘连村山色青。薄暮湖南菱唱起,数声短笛出寒汀;”另一位清代诗人宗圣垣,在《柯山夜泊》载明:“艤桡为访古柯亭,十里层巒展画屏”……。[12]他们的怀古地,均在柯山下的鉴湖畔。
6 明清绍兴府县方志中,对汉代柯亭记载中出现的误传
持汉代高迁亭位于柯桥镇运河畔说的一个“重要依据”,还因为后世的一些方志中,确实存在将汉代鉴湖畔的柯亭,与宋代建于萧绍运河畔的柯桥驿,以及柯桥接待院这三者混为一谈的瑕疵。因此,需要以客观、严谨、理性的态度作出具体分析,以去粗存精,去伪存真,加以甄别。
(1)据考证,现存明清时期的方志中,最早将南朝时已毁的高迁亭(柯亭),附会到南宋时期的柯桥接待院(后改名灵秘院,即明代的柯桥融光寺,简称柯桥寺),并载入志书的,应是离蔡邕过世1300多年后的明嘉靖《山阴县志》。该志书称:“融光教寺,在县西北三十里。本名柯桥接待院,旧传柯亭即其地云,……”。[16]但细析上述文字,表明该方志将柯桥寺与汉代的柯亭“挂钩”的这段记载,其根据仅是旧时的一个传说,且未注明这“旧传”的任何出处。
(2)如果说,仅此一部方志,出现这样不甚严谨的问题,还无大碍。但问题是,在尔后的明、清绍兴府、县方志中,大多按此照录不误。有些方志中,甚至干脆省略了“旧传”二字,变成了“今亭已废为柯桥寺”,从而使这并不靠谱的民间“旧传”,变成了一些方志中的“史实”,而误传了数百年。包括被方志界看好的万历《绍兴府志》,亦不能免俗。一方面,该志书全部按《嘉泰会稽志》所载,照录了有关柯桥接待院(灵秘院)的全部文字;另一方面,受历史的局限,又在“柯亭”这条记载后面,载上了“今亭已废为柯桥寺”等文字。[11]
(3)尤其是乾隆五十七年(1792年)的《绍兴府志》,对此的记载更是矛盾突现:一是,在地理志中记载:“柯山,《一统志》在山阴县西南三十五里。”……。《汉书-蔡邕传注》《张隲传》云:邕告人曰:昔经会稽高迁亭,见屋椽竹东第十六可以为笛,取用之,有异声。《伏滔长笛赋序》柯亭之观,以竹为椽,邕取为笛,其声独绝”……。眀确了汉代柯亭的位置[12];二是,在古迹志中,也肯定了这一古迹,已在刘宋时的“柯亭大战”中被毁;三是,接下去却称:“今亭已废为柯桥寺。乾隆十六年(1752年)翠华南巡,有御制《题柯亭》诗,恭纪卷首”[7]。明明乾隆皇帝早已在乾隆十六年(1752年),就到过清代前期在柯桥永丰坝上重建的“古柯亭”一游,并赋过诗一首。而且此亭到清朝灭亡后的民国前期,安然无恙。后来虽然在战乱中,亭内大部分建筑被毁,但中郎祠建筑与“古柯亭”遗址,直到1994年还一直在原处。而这部乾隆五十七年的《绍兴府志》,却仍在照搬明代志书的误传称:“今亭已废为柯桥寺”。这种低级失误,实在令人深感困惑!
7 宋代绍兴府志的记载
(1)对柯桥寺(前身先后为柯桥接待院与柯桥灵秘院)是否是在汉代的柯亭上所建一节,宋代的绍兴府志早已记载得十分明确。《嘉泰会稽志》载:“灵秘院,在县西三十里,柯桥馆之旁。绍兴中,僧智性创柯桥接待院。初帷蘧蒢一厦,日益增葺。请于府,移江北安昌乡灵秘废院额。智性九十余精神不衰,犹能领院事。淳熙十六年九月,准尚书礼部符,甲乙主持”[2]。
这段文字载明:一是,地理位置,宋代的灵秘院(明代正统十二年,即1447年后改名后的融光寺,下同),在县西三十里,位于西兴运河畔的柯桥驿(馆)旁边;二是,它与汉代的高迁亭(柯亭)与南宋时期的柯桥驿,均非是同一处建筑;三是,灵秘院的前身,为宋高宗绍兴年间(1131—1162年),由僧智性所初创的柯桥接待院;四是,柯桥接待院改名为灵秘院,是报请绍兴府衙同意后,将原先建于西小江北安昌乡,已毁的灵秘院废额,移用到柯桥接待院址的;五是,虽然柯桥接待院改用灵秘院院额前,报备过绍兴府,但根据宋代时寺院的管辖权限,直到淳熙十六年(1189年)九月,才由礼部批复正式改名为灵秘院,并决定了寺院的主持为僧甲乙。以上这段最初的原始记载,明确指明柯桥接待院,系由僧智性所初创,而并非是在汉代古柯亭废址上所建。
(2)作为柯桥接待院(灵秘院)初创时期的历史见证人,爱国诗人陆游南来北往,数十年间,或因公赴任进出山阴,或因私接送子女,常歇脚于柯桥接待院旁的柯桥驿。作为柯桥接待院(灵秘院)的常客,陆游与寺院先后两任主持亦多有交往。淳熙年间后期(约1188—1189年11月底前在任),陆游曾任礼部郎中,兼领祠部(祭祀与寺庙事务),直接参与礼部批复柯桥接待院改名灵秘院寺名一事,对此寺院的创办历史了如指掌。后来,他又曾先后应寺院主持僧人之邀,撰写过《海净大师塔铭》与《灵秘院营造记》。两次为同一寺院写碑文,也是他一生中绝无仅有的特例。《灵秘院营造记》载明:“柯桥灵秘院。自绍兴中,僧海净大师智性筑屋设供,以待游僧,名接待院,久而成,始徙废寺故额名之”。而《海净大师塔铭》亦明载:“灵秘院本蘧篨袤丈地。智性以孤身力成之。今为名刹。”倘若柯桥接待院确是在汉代柯亭的延续,博古通今的陆游,肯定会客观记述。还会发思古之幽情,书写出诸多的传世诗文。但在他所遗诗与文中,无任何片言只语,提到宋代柯桥接待院与汉代高迁亭(柯亭)的“瓜葛”。这两篇铭记,与《嘉泰会稽志》记载也完全一致。这并非修志与撰文者的疏漏,而是因为客观上,这所宋代初创的佛家寺院,与汉代的柯亭间并无渊源,自然不能信口开河。以上各点,清楚地记述了宋代柯桥灵秘院及其前身——柯桥接待院来龙去脉。又何来明、清方志所称的“今亭(即汉代高迁亭,即柯亭)已废为柯桥寺”一说!
正因为如此,民国时期的《绍兴地志述略》在“柯亭”条中,就未按明清旧志照抄。该志明载:“柯亭,在城西二十五里。汉时名高迁亭。汉蔡邕避难江南,宿柯亭之馆。取屋椽为笛,有异声。中经废圮,今已修复”。[17]“中经废圮,今已修复”这句话,不仅证明古柯亭在民国前的清代,业已重建与修复,同时也是对明清方志“今亭已废为柯桥寺”说的直接否定。应当说,这一结论反映了这一事物的客观性与真实性。
8 乾隆皇帝《题柯亭》诗的“古柯亭”与汉代蔡邕曾“椽竹为笛”的柯亭(高迁亭)之间的关系
(1)乾隆十六年(1752年)农历三月,南巡绍兴途中,弘历皇帝曾停靠西兴运河畔的柯桥,游览柯亭,并赋《题柯亭》诗。但这个柯亭,并非东汉蔡邕“椽竹为笛”的高迁亭。两者在所处年代、地理位置及用途上存有眀显区别:汉代柯亭,原名高迁亭,位于柯桥镇南首鉴湖(西湖)畔,系汉朝在会稽郡水陆驿道上所设的驿馆,早在南朝刘宋时期已毁于战火;而位于柯桥镇北首,浙东运河畔的柯桥永丰坝边上的古柯亭,系清代前期,当地乡人易地重建,并非驿亭(馆),两者的名称与用途明显不同。但应当肯定,后世重建的古柯亭,确实是山阴县乡人为祭祀先贤蔡邕,颂扬“椽竹为笛”的千年佳话,所建起的一处纪念性建筑,与一处脍炙人口的风景名胜。
(2)柯桥畔永丰坝的“古柯亭”所建确切年代,未见方志明载。根据相关方志记载,推断出此亭应建于清朝前期。理由:据绍兴府、县方志载,玄烨帝在康熙二十八年(1689年)农历二月,南巡赴绍兴祭禹途经柯桥时,曾在柯桥永丰坝的放生池前亲临放生。当年此处除了存在修塘禅院(寺)、永丰祠(俗称土谷祠)等建筑,还有柯桥放生庵(祠),但当年尚无古柯亭的记载。
(3)清代绍兴府、县方志中,对柯桥永丰坝东首百米范围内的建筑,记述非常清楚,连一个小庵都没拉下。其中:一是康熙十年(1671年)所建的柯桥放生庵(祠);二是康熙十六年(1677年)建造,并由山阴籍兵部尚书吴兴祚提写寺额的修塘禅院(寺)[8];三是康熙二十八年(1689年)前,早已存在的永丰祠:“永丰祠,……,在河(柯)桥永丰坝北。前为放生池,禁渔人网罟。康熙二十八年(1689年)二月十四日,御驾亲临放生。郡守李铎等勒石恭纪”[7]。
(4)康熙帝在南巡绍兴时,曾游历府城卧龙山越望(望海)亭,留有《登卧龙山越望亭》诗[7]。假定此地早已重建起了纪念东汉名士蔡邕故事的古柯亭,且就近在离“御驾放生”处咫尺的永丰坝边,按常理,崇文尚武的康熙帝,可以不去附近那些历史不长的寺庵,但必定会去柯亭一转。史志之所以所以未载,并非疏漏,而是在客观上,当年这处柯亭还没有出现。
(5)现存绍兴方志中,最早将柯桥永丰坝上的古柯亭记入方志的,是清乾隆五十七年(1799年)的《绍兴府志》。该志书载:“乾隆翠华南巡,有御制题柯亭诗,恭纪卷首”[7]。该志书记载了乾隆十六年(1752年)春,南巡绍兴途中,弘历帝在从杭州出发,赴大禹陵祭禹途中,御舟停靠柯桥,游览柯亭,并赋《题柯亭》诗的一段史实。
同时,明清时期绍兴府县方志中均记载“今亭(即汉代高迁亭)已废为柯桥寺”一节。虽此说缺乏依据,并已为以上论述所否定;但从中却又可以用作反证,即:在明代至清代初期的柯桥集镇上,并没有柯亭这处建筑。永丰坝上的这处古柯亭,它应该出现在康熙二十八年(1689年)后。但在乾隆十六年(1752年),弘历帝南巡前就早已经存在,且已成了山阴县纪念蔡邕的一处著名景点。
(6)永丰坝上的“古柯亭”,具体重建于何时?由于年代久远,史料佚失;康熙年间由绍兴知府李铎铭文,记录乾隆皇帝游历经过的石碑已毀;20世纪年代60年代尚在,原先嵌在柯桥中学食堂,即原蔡中郎祠右侧墙内的一批石碑,在1994年,因房地产开发拆毁后,又均已不知去向。因此,古柯亭具体为何年所建,已难以确定。但依照上述方志上的一些简接证据,推断其建造年份,应在康熙二十八年(1689年)后,至迟到雍正(1722—1735年)初年,由柯桥当地有识之士与乡绅集资共同建造。而古柯亭上的蔡中郎祠,则系由原永丰祠所改建。
9 清代前期在西兴运河畔重建“古柯亭”的形态
9.1 清代“古柯亭”原有的建筑状态
根据查考民国前期的老照片等记录,位于柯桥永丰垻濒临西兴运河的半岛形地块的清代“古柯亭”,原有的建筑状态,有两部分建筑组成。
(1)第一部分是利用原先的永丰祠改建的汉蔡中郎祠。其结构系二进(中间有天井,俗称道地)二侧厢的平屋。山门顶端两侧为飞檐,中间有铜镜。正殿位于第二进,用以供奉蔡邕神像。说蔡中郎祠由永丰祠改建而来的依据?是因为20世纪60年代时,笔者曾在己改作柯桥中学食堂,原嵌入蔡中郎祠右侧墙上,其中一块用石灰涂抹后脱落处的石碑上端,见过上面铭有正楷体的“永丰祠碑记”等阴文字样。而紧挨蔡中郎祠的西首,便是清代方志有载的放生庵与修塘寺旧址(见图2)。
(2)第二部分是易地重建的古柯亭。从现存20世纪初的一些老照片看,旧时的古柯亭,为白墙黛瓦的院落,内设二层楼屋、飞檐斗拱的二层亭榭各一幢,四周还有房屋与围墙。它与中郎祠之间,有石砌甬道相通;靠西兴运河的边上,建有停靠舟楫的船埠,临河处为古柯亭正门。乾隆十六年(1752年)农历三月,弘历帝南巡绍兴途中,御舟停靠于西兴运河畔后,直接下船进入亭内。通过石砌甬道,步入中郎祠内怀古。
图2 浙东运河柯桥段的“古柯亭”遗址
9.2 清代前期在永丰坝上重建的“古柯亭”属性
据史志载,由于南宋以后的元、明、清三朝,均未再在柯桥设立过驿馆。因此,清代重建的这座古柯亭,并非驿馆,而是是供清代过往文人墨客与乡人,感怀祭祠汉代先贤蔡邕的场所。也是一处名胜。
历经岁月沧桑,古柯亭这处砖木结构建筑业已圮废。据当地一些尚在世的老先生回忆,古柯亭的主体建筑,在1949年5月,绍兴解放时就已不存,地上仅剩部分房屋的圆形石础;20世纪60年代初,我中学时期的古柯亭遗址上,仍留有古柯亭石牌坊、石祭桌等物;中郎祠的主体结构基本完整,并用作柯桥中学的师生食堂,作为校舍长达40年之久。截止20世纪90年代前期,柯桥中学搬迁新址时。推算出柯桥永丰坝畔的这处古柯亭建筑及遗存,其存世时间,至少应该在250年以上。
10 结 论
(1)历史上,在后世柯桥镇的一南一北,曾先后建有两处驿站(亭、馆)。即:汉代在山阴县鉴湖(西湖,即南塘)柯山山麓的驿路畔,所设的高迁亭,与宋代在山阴县西兴运河畔柯桥草市所设的柯桥驿(柯桥馆);
(2)宋代在西兴运河畔的柯桥驿,与附近的柯桥接待院(即灵秘院,明代正统年间改名融光寺,俗称柯桥寺),是地理位置相邻,但性质与用途迥异的两处建筑。它们与汉代的高迁亭,及清代在西兴运河畔重建的“古柯亭”,均无传承关系。
(3)依照史界通行的“行规”,即:在史料考证中,距离事件(物)发生时间近的资料,与距离事件远的资料相矛盾时,应以时间最近的为准的一般原则。因此,在对汉代柯亭与柯桥接待院的关系认定上,应以宋《嘉泰会稽志》对柯桥接待院的原始记载,及陆游撰写的相关塔铭与碑记作为依据。明清方志中所谓“今亭(即汉代高迁亭)已废为柯桥寺”的“旧传”,明显缺乏历史依据,不足为凭。
(4)建于清代前期,位于浙东运河柯桥东官塘下岸,原永丰坝畔的“古柯亭”,它不仅是乾隆皇帝到此游历,并赋《题柯亭》诗的著名风景名胜,又是山阴后人为祭祠东汉先贤蔡邕,传颂“柯亭之竹”与笛扬佳话,所易地复建的纪念场所。虽然它与汉时的高迁亭,位置已有了较大变动,中间还相隔了千余年,但在精神与文化层面上,无疑具有历史的传承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