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说》:这届年轻人没有垮
2019-01-15李莎
李莎
“羡慕这样滚烫的青春啊!”陈铭感叹了一句。
在澳门濠江中学,一对少男少女从他面前走过。几分钟以前,男孩站在学校天台上,在众目睽睽之下,向女生告白,“你在我心里就像发着光的星星一样。”他在初一时,从珠海转学到澳门,不通粤语,无法和老师、同学交流。被告白的女孩做了他的翻译官,两人达成了“你教我粤语,我帮你补习”的约定。
这是湖南卫视的校园节目《少年说》第四季中的一幕。节目组每期选定一所中小学校,让学生登上高台,大声说出自己的烦恼和愿望。陈铭是加油团成员之一,节目播到第四季,见过了形形色色的00后、10后,85后陈铭最欣赏的是他们身上的潇洒,他在接受本刊记者采访时说:“我们可能做不到。80后做选择,拖泥带水、瞻前顾后、审时度势,太难了。”
从北到南,从私立中学到留守儿童学校,《少年说》进入不同层面的学校,第四季,节目组还去到了澳门,展示了澳门00后的生活。
有的学生烦恼英语能不能过9级;要上太多特長班;或者要在卡丁车大赛上拿前几名;也有的只希望能有继续上学的机会;或者8年没见过父亲,想让父亲回家给自己过个生日而已。
潇洒是需要资本的。当00后展现出越来越鲜明的个性时,也展现出越来越大的差异。
打破偏见
《少年说》拍摄团队有一百来人,每次拍摄前,总导演朴鹤冉都会叮嘱他们,在学校里,如果有学生跟你打招呼,一定要回应。让十几岁的孩子把埋在心里的烦恼、困惑、理想,拿出来分享,需要获得绝对的信任。
陈铭和朴鹤冉都是80后,80后进入青春期时,曾被称为“垮掉的一代”,被贴上各种标签。而当他们过了30岁,又步上前人后尘,看下一代年轻人时,也带着傲慢和偏见。
总导演朴鹤冉
朴鹤冉住的小区隔壁有一所中学,经常会看到一群群的00后,觉得他们又吵又幼稚。做《少年说》前,节目组在湖南省内的中小学做调研,调查表中涉及许多严肃的时事政治话题,譬如你如何看待中国和日本的关系,韩国和美国的关系等。
收上来的答案,令朴鹤冉大吃一惊。“即使我32岁了,可能也想不到那个角度。”朴鹤冉从此扭转了对这届少年的看法。
“我们在电视上几乎听不到这一拨人的声音。”陈铭说,“他们更多的是在微博,以一种狂热粉丝的形象出现,我们觉得这一拨都是疯了似的。”
他想着“我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米都多,我要来教教你们”,结果很快发现“完全不是这样,谁教谁真不一定”。
一个小学五年级的女孩,站出来对妈妈说,想要去体校,做跆拳道运动员。陈铭想到自己那么大时,喜欢打篮球,但没有勇气对父母说同一番话。“你不是开玩笑吗?不打断你的腿就不错了。可以当个爱好,但不能影响学习,我们那一代人,好像都这么成长起来。”陈铭对本刊记者说。
他问这个女孩的妈妈,让孩子去读体校,可能面临高压力、高竞争,文化课学习也可能会被耽误,难道不担心吗?这位妈妈摇摇头:“只要她说了,我就支 持。”
陈铭站在女孩身边,心生羡慕,“我羡慕有这样的环境,我羡慕她的家长有这样的心态。大环境整体越来越包容了,这是文明的一个标识,包容每一个个体的梦 想。”
《少年说》第三季,常德市一中,廖梓含爸爸在勇气台下回应女儿“爸爸现在正在恋爱”
00后的无力与抗争
但不是每一个孩子,都会让陈铭直呼“羡慕”,他也有备感无力的时候。
在对外经贸大学附属中学录制时,一个初二的孩子,站在高处大喊:“我就是不懂,为什么老天有时候这么不公平?我的父母如此善良,为什么偏偏这样的事要落在他们身上?”
7年前,他的父母遭遇车祸,母亲身受重伤,从此瘫痪在床。为了照顾母亲,父亲辞去了工作。全家只靠亲戚接济,和政府补助度日。他在高台上的最后一句话是:“爸爸你相信我,会成为我们家第二个顶梁柱。”
陈铭仿佛都能看到他的未来——初三毕业后,他也许就会离开学校,出去打工。男孩下场后,陈铭把他叫到旁边,没有像那些喜欢站在制高点上说教的大人一样,叮嘱孩子一定要读高中、读大学,他只是简单问了问男孩家里的情况和他未来的打算。男孩还没有清晰的规划,他离开后,陈铭转头对另一个加油团成员梁田说:“人力之渺小,没有办法。”
《少年说》给孩子和家长搭建了一个沟通心声的平台,但这场沟通是否对往后的人生有帮助,还得靠他们自己。
朴鹤冉向本刊记者分享了另一个故事。
第一季时,节目组到云南的一所中学录制。一个初一女孩想继续读书,家长却让她辍学。朴鹤冉听说她的父母是那种“在家里说一不二”的家长后,一直劝她,慎重考虑是不是真的要走上勇气台。女孩没有动摇,“如果我参加完,我爸妈在现场骂我,回去后真的让我辍学了,我也不在意。”女孩说,“我就是想通过我的故事告诉和我面临一样困境的孩子,一定要勇敢抗争,表达自己的想法。”
女孩的父母拒绝签出镜同意书,这段故事没有播出。节目组后来到云南回访,又见到了那个女孩,她没有辍学,已经上高中了。
会道歉的父母
《少年说》每一季都会回访上一季出现过的孩子,想看看他们的生活有没有改变。陈铭最想见一个叫廖梓含的湖南女孩。
廖梓含来自一个离异家庭,从小跟着父亲生活。父亲在她上高中后找了女朋友,却没有告诉她。廖梓含不能接受。陈铭曾在《奇葩说》中,讨论过类似的话题,他在辩论中说:“中年人结婚的理由,是撑不住了。”“父母再婚不是背叛,是在开拓新的土地。”
廖梓含听了这段话后,改变了态度,愿意支持父亲的选择。她走上勇气台说:“爸爸你不用瞒着我,其实我知道,我希望这周末,能跟阿姨一起吃个饭。”节目组回访时,拍到了他们在一起过周末的画面。
廖梓含送给陈铭一幅画像,上面写了一句表达感谢的话。陈铭把这幅画放在家里的书架上,作为一种警示,“你要时刻记住,通过镜头说的每一句话,会有多么远的涟漪,它会一波一波地往外扩散,你必须说每句话之前提醒自己,这涟漪又会波及到哪里?”
朴鹤冉告诉本刊记者,那些通过节目,关系变好的家庭,都具备一个共性:虽然缺乏沟通,但并不认为沟通不重要,“我们其实也很难给出一套沟通的规则,因为每个家庭的情况都不一样,父母的受教育程度,工作都不同。”
第一季中,节目组进入湖南平江县的一所学校,这所学校中有大量留守儿童。一个叫俞心怡的女孩站上勇气台,对妈妈喊话,希望得到妈妈更多的重视。她的父亲在不久前去世,全家从上海搬回平江,妈妈忙于生计,忽视了和孩子的沟通。听完女儿的倾诉,俞心怡的妈妈在节目中向女儿道歉。节目播出后,母女俩开始了一个“每天分享20分钟快乐”的小游戏。
制片人孔晓一在制作节目的过程中发现,00后的父母和上一代父母之间的变化,要远大于孩子的变化。中国传统的家长形象都是威严的,绝对正确的,但节目组遇到的父母,大多愿意放下面子,承认自己的问题,“你要知道当一个孩子鼓起勇气站在台上的时候,他的父母、老师要鼓起翻倍的勇气,才敢站在下面。”
80后VS10后
中小学教师的变化也被记录了下来。陈铭说:“老师群体对孩子的自由度的保护,和对孩子人格的尊重,往上跃进了一个层次。年轻一代的老师,都已经非常尊重学生,和学生真的是打成一片,跟哥们似的。”
《少年说》做过一期特辑,展现了一系列数据,其中指出将近20%的中学生处于心理亚健康状态。老师对学生心理问题的关照强化了许多。
在对外经贸大学附属中学录制时,一个陷入过抑郁情绪的孩子讲述了自己的一段经历。他在高一下学期时,出现了抑郁倾向,主动去找学校的心理咨询老师寻求帮助。陈铭想到自己的学生时代,“去一趟心理咨询室,还得偷偷地看有没有人,赶紧溜过去,担心会不会被当做神经病。”
00后们已经不需要担心这种事了,他们可以在老师那里,得到专业的疏导。
加油团成员之一陈铭
对外经贸大学附属中学的一位心理咨询老师告诉在场的学生:“其实很多时候抑郁就像感冒一样,无所谓痊愈,它可能走了,但在未来的某些瞬间、某些场景,可能又再次来侵袭你。但是你有了这样的知识,知道怎么去排解它、拒绝它,可以走出来,就是这样的过程。”
“这种改变可能源于媒体环境的改变。”陈铭说,“媒体不断地对抑郁症、焦虑症、躁郁症宣传,整个话语场,更加包容,直面这些曾经所谓的灰色话题。”
节目进行到第四季,10后开始登场。陈铭是两个10后的父亲,也是00后大学生的老师。他笑称,“现在00后看10后都觉得像小朋友了。他们再聊10后,觉得那是在iPad上成长起来的一代,傻乎乎的一代。”
在他看来,80后和90后之间的差别,远小于00后和10后之间,“这个是由科技发展速度决定的。严格意义上,80、90后看的几乎是同一套教材,通过大众媒体,获得同一套公共信息。我们那个时候,说一个《圣斗士星矢》谁不认识?但是00后、10后截然不同,他們是在互联网上获取信息,有多元的价值观,他们的那种小圈子的分离程度,远超我们那个时候。”
陈铭经常在家里和妻子一起看《少年说》,他有时会想如果5岁的大女儿站上去,会吐槽自己什么。但看着看着,又会想起自己的少年时代。许多次听到孩子们的烦恼,他都忍不住想:这不是和当年的我一样吗?他和制片人孔晓一说,“看《少年说》老容易 哭。”
孔晓一也是80后,做《少年说》的过程,好像重回了二十年前的青春期。上课时,在底下偷偷看课外书;家长总是夸奖别人家的孩子;考试失利,遭遇老师的语言暴力;因为校规头发被剪短;缺乏性教育,生理期初潮时的慌乱;与闺蜜们下课一起听磁带抄歌词的小美好,因为暗恋广播站的学长,努力学习,想优秀到让学长认识自己;高考前选择艺术专业还是普通一本……
虽然时代变了,但少年的烦恼总是大同小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