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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识图谱及社会网络视角下的科学范式变迁:以中国社会学的恢复和重建为例

2019-01-15陈华珊叶锦涛

关键词:硬核社会学范式

陈华珊,叶锦涛

(1.中国社会科学院社会发展战略研究院,北京100732;2.上海大学社会学院,上海200444)

一、研究背景

(一)范式变迁

“范式”(Paradigm)一词源自希腊语Paradeigma,意指“模型”“模范”,最早出现在亚里士多德《修辞学》一书中,意为“范例”,即一种最好的、最具指导性的例子。尽管是库恩让范式一词名声大噪,但李醒民认为最早使用“范式”(Paradigm)的学者不是库恩,一些自然科学家和科学社会学家在20世纪初期就开始使用“范式”一词[1]。值得注意的是,这个时期正好是小科学时代转向大科学时代的关键节点,也是科学共同体快速形成的阶段。

1962年托马斯·库恩在《科学革命的结构》一书中从科学哲学、科学史和科学社会学三个视角正式提出“范式”(Paradigm)一词,此后的五十多年间,范式一词早跨出这三个学科范畴,迅速被各个学科和领域认同和接纳,并用于分析各自学科的发展。库恩认为范式起源于具有以下两类特征的科学成就:一是“空前地吸引一批坚定的拥护者”,使他们脱离科学活动的其他竞争模式;二是它们必须是开放性的,具有许多的问题,以留待“重新组成的一批实践者去解决”。具体而言,范式是科学共同体普遍接受的共同信念,一种得到普遍承认的科学成就,它包括科学概念、规律、理论、解题模型、范例、应用及工具等等,范式也是科学共同体认可、共享的理论视角或研究视角[2]。尽管仍有其他学者对范式的界定与以上两者存在差异,但总体而言,大同小异。为了更好地表达自己的观点,库恩界定了范式的两类用法:综合的用法和局部的用法。前者指的就是各种类型的范例,例如基于一种理论类型;而后者则聚焦于“科学共同体”概念。在范式概念界定中,可以清晰地看出范式与科学共同体之间存在密切关系,即科学共同体是范式存在的现实基础,范式是维系科学共同体存在、发展和壮大的纽带。一方面,范式存在的基础是科学共同体,这些共同体既可以是一个大的学科[3],也可以是从大的共同体中分化出来和重组的100人左右的共同体[4-8]。另一方面,范式也是维系科学共同体的基础和纽带,毕竟范式为共同体内部成员提供了统一的视角和见解,使得共同体内部专业交流和沟通不成问题,因此当范式陷入危机时,科学共同体本身也会陷入混乱,逐渐分崩离析,随后在新范式的维系下重组。

当旧范式视野下科学问题已经在常规科学阶段被解决殆尽,而无法解释新的不断增多的反常发现时,就会陷入危机。此时,一种新的替代性的范式就会在旧范式视野中出现的大量反常的科学发现的基础上产生,进而取代旧范式,并被科学共同体所接纳,这就是范式变迁。科学共同体也成为范式之争和范式变迁的仲裁者和见证人。当然,新范式取代旧范式并非一蹴而就,而是一个漫长的过程,这一点普朗克效应已经给出明确答案。新范式的产生和被接纳会将学科带入常规阶段,并规定共同体所研究的问题,因而在这一阶段,在新范式的指引下,旧范式无法解决和解释的难题往往不断得到解决,科学知识增长速度加快。

(二)研究纲领理论

在科学发展领域,库恩范式理论与Lakatos研究纲领理论具有非常高的相似性。Lakatos认为科学研究纲领是由一个理论系列中的各理论结合而成,并具有一个构成纲领发展的“硬核”,且在“硬核”周围具有保护带,例如各种辅助假说,而且还包括描述初始条件时所需要的假定等[9-10]。一般而言,一个进步的科学研究纲领具备两个条件:一定程度的严谨性,为研究提供一个确定的纲领;指导新颖现象的发现,具有解释性和预测性。在不同科学研究纲领的对抗和竞争中,科学家们总是倾向于参加进步的科学研究纲领,这就是科学革命的基本原理,库恩则认为科学革命的本质是范式更替。

与“范式理论”不同,在“研究纲领”中反常发现一般被看作是给科学研究纲领提出问题,并不能说明科学研究纲领的失败和无效,因为当研究纲领的“硬核”遇到反常或否证时,可以通过调整作为“硬核”保护伞的辅助假说来保护“硬核”不受否证[11]。当遇到反常和危机时,是否只要不断更换“硬核”的保护伞,研究纲领就可以一直存在,而不同于范式变迁?答案是否定的。当一种新的具有超量的经验或信息的研究纲领出现时,旧的研究纲领就会逐渐被科学家们抛弃。因为新的研究纲领在理论上就是进步的,它能预见某种新颖的、迄今未预料到的事实。基于此,Lakatos强调威胁一个理论生存的不是否证和反驳,而是另一个在理论上和经验上都有超量内容的理论。因为只有出现超量内容的理论,才能知道原来的理论是如何被否证的。

(三)知识增长

因为范式的不可通约性的特征,在范式变迁过程之中,原有科学共同体会分化并重组为以新的范式为纽带的共同体,但如果拒绝一个范式而不同时用另一个去取而代之,也就等于拒斥了科学本身[12]。创新性是科学的标志,没有创新性,科学必将退化和衰败,科学发现和科学创新是推动范式变迁的重要原因之一。生产新知识和做出新的科学发现是科学研究的根本目标,只有能够实现生产新知识和作出新发现的成员才能获得科学奖励(科学承认)[3,13],然而正是在科学共同体不断生产新知识和作出新的科学发现过程之中,范式遇到危机,发生范式变迁。而范式变迁往往促进了知识的增长,因为一种范式指导下的研究问题和研究视野是有限的,随着研究的不断深入,科学反常越来越多,在此基础上形成的新范式则继续指导科学研究,如此循环往复,不断促进科学发展和知识增长[12]。

与“范式理论”的不可通约性不同,新旧科学纲领之间是连续的,而不是断裂的。新的科学纲领刚刚出现的时候是不完善的,因此其是在已有研究纲领基础上增加辅助假说而产生,以适应某种反常,即新旧科学研究纲领之间存在某种嫁接关系。正是在科学研究纲领不断成熟发展和新旧科学研究纲领的竞争过程中,新颖事实得到证实,科学得到发展,知识得到增长[9-10]。

(四)社会科学中的范式

由于库恩范式理论是对以物理学为代表的自然科学发展规律的总结和归纳,因此范式理论对各自然科学发展具有较强的解释力,而对于社会科学发展的解释存在一定的张力[12]。库恩认为在人文社会科学中,除了行为心理学和经济学等少数学科,绝大多数社会科学还没有形成范式,也没有进入范式指导下的常规科学时期[14],仍然处于前范式时期,因为没有达到“物理学家通常认为是理所当然的那些基本一致”,也没有在某些基本问题上大致达成共识[15],不像经济学发现了某些“社会行为规律”。经过半个世纪的发展,其他社会科学的规范化程度、科学性程度都在不断提高,学科内部之间的对话空间正在不断增强。此外,库恩自己对于范式概念内涵的界定和把握也比较模糊和不确定,并承认对范式这个词已经失控[16]。并且,Masterman发现《科学革命的结构》一书中作者对范式有21种不同的用法,Masterman将其归为三类:作为一种信念、一种形而上学思辨,它是哲学范式或元范式;作为一种科学习惯、一种学术传统、一个具体的科学成就,它是社会学范式;作为一种依靠本身成功示范的工具、一个解疑难的方法、一个用来类比的图象,它是人工范式或构造范式[17]。

若是基于Masterman对于范式概念的归类和属性总结,很显然,社会学是一门范式特征比较强烈的学科,可以追溯到古典时期最早形成的三大元范式,在后来的发展中,基于方法差异而产生定量和定性范式等不同范式,例如定量研究的“洋八股”范式[18]。此外,关于社会学是否具有范式,从默顿关于社会学范式的五个功能分析也可一探究竟:标记功能,减少了无意间使用模糊假设和概念的可能性,推进了理论解释的积累,使分析者对可能会忽视的经验问题和理论问题保持敏感,以近似定量分析的严密性来开展定性分析[19]。从研究过程来看,以社会学为代表的社会科学的科学性来自于操作化和资料分析阶段的有程序和步骤可循,但由于其操作化不够严格和标准,所以称作“软科学”,因为只有部分研究过程具有可重复性[18]。综上所述,社会学具有产生和形成范式的学科基础。

众所周知,社会学是一门多范式的学科[20],社会学学科不仅缺乏支配性理论,而且在理论上是断裂的[21-23],即缺乏统一的学科范式,是一个多范式并存的学科,这在社会学史中展露得淋漓尽致,例如理论范式之争、方法范式之争等。在理论范式层面,美国社会学家Ritzer认为,社会学理论有三种范式存在,分别为社会事实范式[注]代表人物为孔德、涂尔干等,代表学派为结构功能主义、冲突论学派等。、社会释义范式[注]代表人物为韦伯和米德等人,代表学派为符号互动论学派、现象学学派和民俗方法学派等。和社会行为范式[注]代表人为为斯金纳和霍曼斯等人,代表学派为行为理论学派和交换论学派。,并且他提出在不同层面使用“范式”概念,使其能够在社会学中被更广泛地使用[20]。但是周晓虹则认为Ritzer忽视了源自马克思主义流派的社会批判范式,并在Ritzer三类社会学范式划分基础上,基于微观—宏观、自然主义—人文主义两个维度将社会学主要范式划分为四类,增加了社会批判范式[24]。当然,以上四种社会学理论范式是学界所公认的经典范式。值得注意的是,社会学家对库恩理论的借用是有所改进或存在偏离的,这是由于自然科学与社会科学在本体论、认识论和方法论三个层面存在的差异所造成的。例如库恩认为不同范式之间具有不可通约性,范式之间是不断更替的,社会学家们则基本上都认为不同的社会学理论范式不是非此即彼的[24],而是可以共同存在的,范式之间具有较强的兼容性。

在方法论范式层面,西方社会学自从诞生以来就存在着两种对立的倾向:实证主义的和现象学的(人文主义的),并且实证主义倾向的或者说相比起来更带有实证主义色彩的社会学家、社会学理论和方法,无论在数量上还是在科学性上都占了优势,已经成为社会学主流范式[25-26],尤其是理论导向的实证研究[27]。文军以理论的根源及影响力为标准将社会学理论划分为主流范式和非主流范式两类,认为其中实证主义范式为当前社会学界主流理论范式,并且后者的形成与发展是对主流的实证主义社会学研究范式积极抗争的一种结果[26]。在方法论范式分野之下,研究范式还存在定量和定性范式之分,社会学定量和定性范式斗争史在某种意义上也是一部社会学方法发展史,一直贯穿社会学发展历程。从本质上而言,定量与定性之争来自于本体论的差异,前者为社会唯实论,属于科学主义导向;后者为社会唯名论,具有明显的人文主义倾向。

由于社会学在中国特殊的发展历程,社会学范式的变迁路径注定与西方存在差异。例如,定量范式的发展和兴起受到海外归国学者的影响而与西方定量范式的兴起存在明显差异。定性范式在国内的发展现状也与西方存在明显差异。但是中西也存在一定的相似性,即定量范式已成为社会学的主流研究范式。

二、研究设计

尽管库恩的“范式”理论及拉卡托斯的“硬核圈”理论在科学哲学及知识社会学中取得了较为重要的成功,但关于这两个理论的应用却仍长期停留在定性分析层次,对此理论进行量化操作的研究寥寥无几。本文尝试从知识图谱和社会网络的角度出发,建立社会学的知识图谱结构,并利用社会网络指标来测量社会学的知识“硬核圈”,以此来对中文社会学的研究范式作整体的、系统的考察。

自然科学一般拥有清晰的理论问题、概念界定和实验步骤等,因此一篇论文短短几千字便能将问题、实验过程和数据、结果清晰地呈现出来,并具有较高的可重复性。与自然科学不同,社会科学需要大量篇幅来澄清理论和概念纠纷[18]。在社会学论文中,定量文章在形式上一般遵循“洋八股”的结构,在引出问题之前需要在对相关概念、理论进行回溯、对已有研究进行综述的基础上进而梳理出一个清晰的问题。一篇比较规范和高质量的社会学学术论文,一般会将与研究问题相关的人物、概念进行回溯,进而论证研究问题的正当性和重要性,给予研究问题足够的合法性。

从知识图谱的角度来看,知识空间可被看作是一个由众多词汇所构成的高维向量空间。每一篇学术论文可被看作是一次抽样,其抽样总体来自该潜在的知识空间。因此,基于所有论文全文所构成的学术名词及学者名字之间的词共现频次,可用于测量该知识空间。自Hinton和Mikolov等人提出词的分布式表示(Distributed Representations)和词向量(word embeddings)模型以来[28-29],基于自然语言语义的数理模型获得了广泛应用。该语言模型的理论基础为上下文相似的词,其语义也相似[30],或者说,词的语义由其上下文决定。词向量模型在语义类比任务[29,31]上取得了较为明显的成功。人们通过词向量模型的计算,将自然语言中的字词转为计算机可以理解的低维稠密向量(Dense Vector),从而使得原本不能直接用于计算的字符编码变成可计算的一系列向量,基于这个向量表示,可以计算词与词之间的关系,例如寻找相似的词(同义词等)、语义关联性(中国—北京 = 英国—伦敦)等。更重要的是,词向量的多维特点表示应用于知识空间,就使其具有了几何表示的含义,相比其传统上知识空间理论中基于符号计算的方法以及基于联结的计算方法,这种空间投射法蕴涵的信息更为丰富,并且可基于数据进行计算来建构知识空间,而无须采用传统上必须由专家判定来构建的方式。

三、数据来源及知识空间测量

为了构建中国社会学的知识空间,本研究以目前中国公认权威性最强的社会科学刊物《中国社会科学》和专业性最强的两份社会学专业刊物《社会学研究》与《社会》为取样范围,系统收集了自1985年至2015年所发表的全部论文全文共计3585篇,试图从整体上呈现自改革开放以后社会学学科重建以来的整体面貌[注]由于《社会》杂志于200年后进行了专业取向的改版,因此《社会》杂志所发表文章的全文覆盖范围为2006年至2015年。。

自20世纪80年代以来,中国社会学经历了恢复重建、补课起步、学科拓展、迅速成长的历程。在这三十多年的学科恢复重建过程中,社会学大致上经历了一个从系统性引介西方理论与研究方法到强调走本土化、中国化道路,从简单移植到追求主体性和自觉性的过程;从论文写作风格上看,经历从早期理论思辨式、散文式写作到后来开始强调论文的篇章结构和研究规范(“洋八股”),讲究问题、理论(文献)、假设、数据、测量、方法、发现和结论等[18];从论文体例上看,也越来越规范,在20世纪90年代末之前,大多数发表在《社会学研究》杂志上的文章均没有参考文献,自1999年改版之后,《社会学研究》上的文章编辑体例开始越来越规范,具有了格式化的编辑体例。

在对文章全文进行词向量建模时,我们不仅关心社会学概念词汇所构成的知识空间,更关心由社会学人物所构成的知识空间。这是因为对词语的使用往往由于个人偏好、时代潮流而发生快速的迁移,从而难以准确追踪其语义,而社会学人物词汇本身不会发生变化,只会由后人对其相关理论和研究的理解而发生重构并通过学术文本进行表示,从而产生学科内部的知识构造。因此,通过对社会学人物构建知识空间更有助于追踪社会学学科的历史变迁,把握学科研究潮流。

《社会学研究》与《社会》在编辑体例上均采用了著者年代式标注(或称“芝加哥引注格式”),其文中引注方式是在括号中写出作者或组织者的姓氏全程或缩写,加上年份,必要时还可以加上页码,比如:(Goman 1989, 59),或者 (Fairbairn and Fairbairn 2001) ,或者 (MHRA 2004)。如果一个文献有一到三个作者,在引注中依次写出他们的姓氏。如果有4个或者多于4个作者,则写出第一个作者的名字然后写“等”(et al.)代替其他作者的名字,比如(Brown et al. 2009)。因此,相对于编号式的引注方式,著者年代式引注方式使被引作者与相关概念在文本上具有非常近的距离,用词向量模型有助于发现人物与概念之间的关联。

本文采用佩宁顿等人所提出的GloVe词向量模型[31]。一般认为,GloVe采用词共现矩阵有助于利用全局统计信息,在小语料上的效果会更好。

为了反映三十年来中国社会学所经历的变迁,本研究按照五年的间隔,根据论文发表年份将数据分为六份,分别进行词向量建模。通过筛选各个时期论文作者姓名以及所被引用的学者姓名(提及次数大于等于3次)建立学者姓名之间关联的无向社会网络,得到最终的六个时期知识空间。

四、研究发现

(一)知识空间快速扩充与社会学学科重建

截至2018年,社会学恢复和重建工作已经开展整整四十年,不少学者对社会学恢复和重建工作按照不同标准进行划段。李炜将社会学恢复和重建社会调查进程划分为三个阶段:社会调查复兴阶段(1979—1989);成长阶段(1990—1999);繁荣阶段(2000—)[32]。风笑天将1979—1999年国内社会学界在研究方法领域的发展历程划分为三个阶段,即1979—1985年、1986—1992年、1993—1999年,并用 “学习”“实践”“提高”来描述三个阶段发展特征[33]。方明、王颉则将社会学前十年(1979—1989)划分为三个阶段:初创阶段(1979—1982),第二阶段(1983—1985)、第三阶段(1986—1990)[34]。

从六个时段知识空间的网络规模、边界的数量以及网络密度来看,网络规模从1986—1990年这一时期的621人增加到2011—2015年这一时期的2199人,网络密度也在同步增加。这表明,自社会学恢复和重建以来,引入的西方学者数量不断增加,从事社会学研究的国内学者不断增加,社会学知识成果和研究边界随之同步扩展。从增长速度来看(图1),社会学知识空间整体在不断扩大,经历了恢复(1986—1990年)、发展(1991—2005年)、爆发(2006—2010年)、稳定(2011—2015年)的发展阶段,呈现出一个典型的S型增长曲线(图2)。这是一个非常经典的知识增长指数规律,即从学科初生、发展、膨胀到稳定增长的一个过程。

图1 社会学知识空间的增长(6个时段)

图2 知识空间增长速度

(二)本土化趋势越来越明显

通过提取六个时段网络中心度最高的前二十个学者姓名来看,从早期马克思、恩格斯、列宁、韦伯、黑格尔、涂尔干等经典哲学家、社会学家占绝大多数比例(1986—1990时段),经过本土社会学者开始占据一定比例的中间过渡,再到目前中青年本土社会学者开始占据大多数比例(2011—2015时段)。由此可见,根据库恩范式变迁理论,中国社会学恢复和重建以来在本土学者不断努力之下通过学习和引荐西方哲学、社会学理论,并经过消化应用于中国的研究,不仅扩充了社会学研究领域和空间,而且也促成了中国社会学知识空间不断扩大。

如果将学者区分为中国本土学者以及国外学者来比较的话,可以看出国内学者所占比重逐年增加,从25%(1986—1996)增加到65%(2011—2015)(图3、图4)。毋庸置疑,这种变动具有非常强烈的中国特色,在恢复和重建初期由于社会学长达二十多年的消失造成学术血脉的中断和人才队伍的断层[35],这不仅导致相应的研究成果较少,而且也使得已有中国学者关于中国社会的研究成果没能得到有效继承,从而不得不大量引用和借鉴国外社会学理论成果来对中国问题展开研究。另外,社会学主流的理论和方法几乎都构筑在西方学者对欧美社会的研究基础之上,大多数的社会学从业人员不得不投入大量的时间和精力来学习西方的社会学和模仿西方学者的工作[36]。而国外学者的数量增长则明显放缓[注]在提取学者姓名中,对于国外学者仅保留具有中文姓名翻译的学者,即有作品被翻译成中文的学者。对于大量直接被引用的国外学者,由于姓氏重复较难处理,故不予以保留。,这也反映出对国外社会学作品的引入在放缓。

图3 本土及国外学者规模及关联密度

图4 本土及国外学者规模增长

(三)“硬核圈”的测量及其特征

如何对拉卡托斯“硬核圈”概念进行测量是一个较为棘手的问题,长期以来,应用“硬核圈”概念进行相关计量学研究寥寥无几。20世纪60年代,Price通过对论文的统计分析发现,在每个领域内部都存在一个代表研究前沿的“百人团体”,他们通过电子邮件、未出版手稿和科学通勤机制相互沟通和交流[37]。但这实际测量的是学术合作行为,而非知识范畴的内容,因此离知识“硬核”的概念仍存在一定距离。

相对于其他社会科学而言,经济学内部不同范式群体的演变和形成更加具有可观测性和结构性,因此经济学对于范式的研究较多,但一般采取以人物或研究纲领为核心,通过具体的论述来展现经济学不同阶段和不同范式的发展状况[38]。随着统计分析和可视化技术的发展,有研究者从文献计量学角度对论文互引关系和共同作者进行网络分析,试图从网络结构来描述和分析不同学科的网络结构演变和发展[39],但是较少有研究能够直接涉及对知识“硬核”的分析。在本研究中,采用Moody等人[41-42]所使用的结构嵌入性概念来测量知识的“硬核”。所谓结构嵌入性是指一个网络子群是否容易被切割成多个离散的子群,若一个子群需通过删除多个网络节点才能达成被打散的目的,则表明该子群体网络凝聚性强,反之则弱。在本研究中,由于是通过全文文本的测量来建立知识图谱,反映的是学者姓名所内含的知识关联,而非像Price所测的那样仅是学术合作和交流[37],因此若一个学者子群其内部关联密度更高、更为紧密,则反映的是其研究内容、研究领域有更多的交集。因此,在本研究所使用的六个时段网络基础上,提取网络嵌入性最高的子群体,即可作为知识“硬核圈”。

为了更好地反映知识网络硬核圈的变化,本研究区分网络关系强弱度计算了两套指标:一为基于总体知识图谱结构所计算的结构嵌入性指标;二为只针对强关联(相关系数大于等于0.4)网络下的结构嵌入性指标。

通过对六个时段的强关联知识网络、计算网络嵌入性指标分析可以看出,在强关联知识网络中,“硬核圈”几乎全部由西方经典社会理论家所构成,并从早期的社会学创派人物马克思、孔德、韦伯扩展到主要的社会学理论家(表1)。在所有六个时段中,仅有费孝通先生在2006—2010时段进入网络嵌入性最高的子群[注]费孝通先生在2011—2015时段的网络嵌入性处于第二层,也属于非常深的“硬核”。。

而在包含弱关联的情况下,则呈现较为不同的结果。其中,在2011—2015时段,网络嵌入性系数最高的为20,共计84个人物,其中中国学者29人(表2),其余55人均为国外理论家[注]限于篇幅,此处仅提供2011—2015时段的网络嵌入性指标。。这两种强弱关联网络的差异表明,由于学科传承的缘故,西方理论家及其知识体系仍然是当代中国社会学的学术渊源(强网络),然而,随着中国社会学的发展以及对社会学实践的深入,中国社会学在研究议题及研究内核上具有越来越多的本土元素,尽管现阶段是以弱关联的形式在知识网络结构中呈现出来,但在弱关联网络中,我们可以看出中国学者开始逐渐凝聚出网络子群。若以范式变迁的角度来看,可以认为中国社会学的范式变迁将从弱关联网络中体现,并将有更多的中国特色。

表1 强关联网络下的硬核圈(六个时段)

表2 结构嵌入性指标最高的社会学人(中国学者部分)

五、结语

中国社会学界在研究理论、研究概念和研究方法等层面仍然遵循着西方研究范式,虽然中西方社会存在差异,但仍具有一定的共性,因而从西方移植而来的范式能够在一定程度上描述和解释中国社会,因此中国社会学在研究理论、研究概念和研究方法层面开始产生初步成果,并在此基础上开始对中国议题进行更加深入探讨和研究。然而,社会学是研究具体社会情境下的社会过程和社会现象的一门学科,随着从事社会学研究的学者不断增多,不少学者逐渐发现既有的西方研究理论、研究概念和研究方法并不能很好地描述和解释中国社会,具有非常明显的张力,即西方社会学范式在中国研究中遇到危机,毕竟西方研究理论、研究概念和研究方法是产生于西方社会土壤的种子,来到中国社会难免会出现水土不服的现象。因此,为了更好地研究中国社会学,一方面更加适合于中国情境的研究理论、研究概念和研究方法(范式)的出现就显得刻不容缓,起源于20世纪30年代社会学本土化的议题开始被提起,一直持续到现在,包括议题本土化、应用本土化和范式本土化[36]。另一方面,20世纪90年代中国社会科学本土话语意识的体现,开始强调从中国的经验研究出发,注重中国的传统,并反思西方研究中国的理论中所存在的简化与偏差[40]。

社会学恢复和重建以来,中国社会学人也强烈地意识到中国社会学研究必须要回答、讨论和解决中国面临的真问题[41]。基于此,不少学者基于自身多年研究经验提出了异于西方的用于研究和分析中国社会的研究理论、研究概念和研究方法,例如过程—分析视角、 “国家与社会”关系范式、多元话语分析[42]、倒丁字形社会结构[43]、社会结构中的十大阶层[41]、“中国经验”概念[44]、实践结构论分析视角[45]等。显而易见,以上学者陆续从20世纪90年代后期开始纷纷出现在“硬核圈”中,与我们的网络测量结果相吻合。

社会学从传入中国的那天起就一直面临一个问题:学科本土化。这一问题一直以来也是学界热议的问题之一。本文通过对于中国社会学三十年来(1986—2015)文本的量化分析,从总体上概括了社会学重建以来知识空间的增长情况:社会学知识不断增加,知识增长速度经过一个爆发增长的时期开始趋于稳定,西方学者所占比重逐年下降,国内学者所占比重逐年增加。通过对“硬核圈”的测量以及分析,本研究展示了社会学的经典知识“硬核”与本土“硬核”之间的差异,从数据分析结果初步可知,社会学范式本土化范式趋势日益明显,且势头强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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