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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子远行的体验方式
——海子诗歌中“飞翔”意象分析

2019-01-15高小冉

山西青年 2019年13期
关键词:浪子海子天鹅

高小冉

(内蒙古大学,内蒙古 呼和浩特 010000)

海子诗歌中意象的运用,大多是成规模和系统的,例如远方、麦子、太阳等,这些意象在海子不同时期的诗歌中出现,构成了贯穿始终的意象模式。邹建军在《试论海子的诗歌创作》中曾经这样描述海子的诗歌:“既有闪光意象的诗句而又有完整结构的艺术生命体”。①海子注重对意象的运用,又不单单是在诗句中将其作为一个“参与者”的角色出现,他往往会用专门的诗作阐释自己对某个意象的理解,我们可以很容易的找到海子对春天、秋天、远方的感悟。但是“飞翔”这个意象在海子的诗歌中,似乎是“破碎”的,总是以“次要参与者”的角色出现的,在诗歌中很难找到海子对其的直观态度。探求“飞翔”意象的含义,需要将其与其他意象联系在一起。本文便是从海子不同时期的作品:《单翅鸟》(1984)、《天鹅》(1987)、《野鸽子》(1988)中探究“飞翔”意象的意义。

这三首诗歌的题目,都是与鸟有关,而与鸟最密切的就是“飞翔”。在这三首诗歌中,海子不断强调“飞翔”这个动作意象,用“飞”这样的动作来表现逃离原有处境的迫切和向往远方的执着。在《海子—诗人的歌者》一文中,王一川强调“远方是海子诗中反复出现的重要形象”②。海子的一生,确实是一直朝着远方行进的,他从故乡出发,向着北京,向着西藏,似乎一直在执着地往前,最后这种执着因为现实的处境而变得痛苦,于是他选择了一种最悲烈且又是永恒的方式——死亡,去结束掉自己对于远方的执着。海子自称为“浪子”,所以他的向远方行进也完全是一种“浪子式远行”,这种“浪子式远行”注定的是浪子命中并不属于家,他的一生必须是飘零的,孤独的。海子正是用这种方式不断从旧的自我中逃离,不断裂变出新的自我。在这个过程中,“飞翔”是海子选择的方式,从他不同的历史时期的创作中,我们就能感觉到他在“浪子式远行”的过程中的心理变化。

《单翅鸟》属于海子的早期诗歌。在这首诗歌中,诗人创造性地运用了“单翅鸟”这种独特的意象。“单翅”一词,从字面上理解,是只有一支翅膀,但即便只有一只翅膀,仍然还是要飞翔,单从“单翅”这个形容词的运用上,就能感觉到海子对“飞翔”的执着,并且这里面是充满倔强与洒脱的。1977年文革结束后,高考制度也恢复了正常秩序,这对从小生活在小山村里的海子来说无疑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这意味着他有机会坐上火车离开小山村,去到小说中描写的外面的世界看一看。虽然过程有些挫折,但最终海子凭借自己过人的才智年仅十五岁就考上了北大法学系,他出去看看的愿望已经成为了现实。海子在成为北大法律系的学生以后,发现规矩的学习与工作并不能使他的内心得到满足。顺利毕业以后成为一名教师似乎是同龄人稳妥的选择,但是海子并不甘心于此。海子在写《单翅鸟》之际,工作才一年,事业也刚刚开始,诗歌创作也才正式起步,恋爱也正在酝酿之中。海子在诗歌中反复强调“单翅鸟为什么要飞呢”、“为什么要飞”,就能够感受到他想要“飞”出去的迫切,甚至他描写自己是“揪着头发作为翅膀/离开”。但这个时候满心想出去的海子似乎并没有想过,自己想要到达的远方到底是什么样子的,他的寻找又到底是为了什么,“飞出去”似乎都是从他的骨子里自然而然生出地冲动。所以说,海子命中注定就是一位浪子。

这个时期的海子,还没有“倾心死亡”,他的胸中充满了激情与骚动,这首诗表达了海子摆脱束缚与有限性,渴望行走或飞翔的愿望。诗人在《民间主题》一文中引了克利的一句话:“在最远的地方,我最虔诚。”他渴望出发,创造。在他随后一个月写下的《亚洲铜》一诗中,诗人又一次用“爱飞翔”来形容鸟儿,可见其“飞翔”的强烈意向。几年后,海子两次远赴西藏,最终又像一头豹子一样一头扑进他的大诗理想中,就是他飞翔愿望的最终实现。

1986年以前,海子的诗歌是“清新隽永,充满母性的气质,笼罩着一层柔美的充满淡淡忧伤的神性的外衣,始终在思考存在的问题”③,对生存的思考是海子不变的主题。1986年底是一个分水岭,从这个时候开始,海子正式告别了自己旧有的“母性气质”,放弃了为生命寻求实体之证明的努力,而开始沉醉于精神的放纵和生命本能的释放。

《天鹅》一诗海子创作于1987年。这个时间点的海子正是处于受到现实的打击,内心遭受挫折,同时又渴望挽回的时期。在《天鹅》这首诗中,“受伤的天鹅”就是海子自己的写照。海子将自己放置于生活与时代的对立空间,也让自己时刻处在不安与纠结之中。诗人在一开始就设置了特定的时间点——“夜里”,这实际上就把整首诗的环境氛围确定下来,“夜晚”是静谧的也是逼仄的,是不安的也是孤独的。这时候有一只天鹅“飞越桥梁”,而“我”的身体也是随风摆动的,说明我与天鹅的状态是一样的,是“随风飞翔”的。“有一只天鹅受伤”实际上就是诗人自己受伤,“只有美丽吹动的风才知道”说明没有其他的人知道,同时因为是在夜里,也不需要别人知道。这表明天鹅以及“我”本身是孤独的。但是“她仍在飞行”,表明她/他不愿屈服,也不甘于失败。“飞越生日的泥土、黄昏的泥土”、“飞越远方的桥梁”表现的都是海子仍然在执着于继续向前“飞翔”。在诗歌的最后,诗人运用了“墓地”的意象。海子对于意象有自己独到的理解,这里的“墓地”也有海子自己独特的理解。虽然仍然带有恐怖的因子,但更多的是一种静谧,且是一种生命本真状态的存在。人死去之后是要回归土地的,而墓地就是衔接死人与土地的桥梁。所以,“墓地”在这里象征着生命的最本真状态,表现的是海子对现实的逃离,甚至是与现实的决裂。

《天鹅》中的“飞翔”,不再仅仅有一种一心往前的冲动了,还多了一种在经历了现世的打击与苦痛之后的坚守。这是海子在“浪子远行”过程中的做出的一种选择:是被折翅而摔向大地,还是忍着伤痛继续飞行。海子显然是选择了后者。但海子在进行选择的时候,却不曾想到双脚离开太久的大地,也会因为飞得太高而陨落的。

八十年代初期,西方的存在主义哲学影响了中国文人,存在主义所揭示的现代人的空虚的心灵与荒漠般的处境是当时无数诗人的共同出发点。海子在这种时代的浪潮中,也不可避免地被裹挟而受到影响。这个时期的他也受到尼采的广泛影响,诗歌创作开始走入新的世界。尼采曾经用“酒神”狄俄尼索斯说明艺术现象,“酒神”指向的是“剥去个体的表象而直奔生命的本质,在醉态的境界中投身于表象背后的意志,并通过现象的毁灭以获得新生,代表放纵和生命本能的释放”。④八十年代的文人,面对的是国外思想与国内社会巨变的冲击,当第三代诗人沉浸在焦虑、堕落、阴暗的嚎叫中,与荒诞趋同时,海子将诗歌创作指向生存的苦难与绝望中的救赎,开始进行艰难的精神“还乡”之旅。

1988年2月份海子创作完成《野鸽子》。在这首短诗中,海子同样将自我与鸟合为一体。一个“野”字,表现的是一种流浪的气质,一种与命运不懈抗争的自由精神。也正是因为拥有了一种“野”,才有了后面的几句“野鸽子,打开你的翅膀,飞往何方?在永久之中。”这是一只无巢的永恒飞翔的鸟,在夜色之中孤独地寻求内心的栖息之地。永远飞翔、永不停落的“野鸽子”恰恰是诗人的自画像。在海子的诗歌道路上,他就是一只“野鸽子”,“野”意味着不和家鸽合群,是被家鸽看不起且远离的,是游离于群体之外的孤独体。“我们相逢于一场大火”,诗人与鸽子经由一场大火合二为一。这就像是“飞蛾扑火”的场景:海子犹如一只飞蛾,被诗歌的火焰所吸引,即使被焚烧为灰烬也不顾息,只是不计后果地去接近,即便最终是殒命的结局。海子的浪子式远行到了此时,“飞翔”已经不再是一种主体能动下的选择,而是成为了一种本能。

这和当时海子的现实处境很相似:他的诗歌创作因为不迎合潮流而被人轻视。臧棣在《海子:寻找中国诗歌的自新之路》中认为:“海子的诗歌追求几乎和整个80年代唱反调……海子诗歌具有的强烈参与意识的诗歌行动,更像是由一个人发动的诗歌战争。”⑤海子在诗歌追求上有很大的野心,甚至经常以“诗歌之王”自称,海子曾经说过:“这个世纪和下个世纪的交替,在中国,必有一次伟大的诗歌行动和一首伟大的诗篇,这是我,一个当代中国人的梦想。”海子的这种诗歌梦想,在当时的中国只能成为泡沫。没有人是可以与他一同“飞翔”的,而他的梦想又太过不符合实际。

早在1986年11月18日海子就在日记中写道:“我差一点自杀了,……但那是另一个我——另一具尸体……我曾以多种方式结束了他的生命,但我活了下来……我又生活在圣洁之中。”诗人在此之后,已经认为活着的自己只是一个为了理想追求而存在的圣洁的生命体。往后的他,是为信念而活的。但他最终也是因对信念绝望而死,当诗人的追问最后都无一例外的落入虚无之中时,酒神精神中的“向死求生”的“死亡冲动”就成了内心不可遏止的冲动。

海子的一生都在向往远方,也在不断地为寻找远方做努力。“飞翔”是为了维护自己高尚的生命理想而试图从庸俗的现实、物质化的环境中逃离。这是精神上的逃离,即便最终是坠落的结局,但它的动机与目标是一种完满的生存价值,而不是简单的身体的流浪。

[ 注 释 ]

①崔卫平.不死的海子[M].北京:中国文联出版社,1999:240.

②崔卫平.不死的海子[M].北京:中国文联出版社,1999:248.

③万孝献.尼采对海子诗歌创作的影响[J].郑州航空工业管理学报,2006.12.

④万孝献.尼采对海子诗歌创作的影响[J].郑州航空工业管理学报,2006.12.

⑤臧棣,海子.寻找中国诗歌的自新之路[J].诗选刊,2009.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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