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中生机:《本草中华》的文本意境分析
2019-01-14金旭阳
金旭阳
摘要:《本草中华》作为宣传传统文化的纪录片,在坚持真实性原则基础上全新演绎出视觉化的文本意境。片中原为植物形态的本草,被设定为人物、自然、故事三个具象化元素呈现,结合听觉文本的伴随式解说,传递出创作者淡而有味的生命主张。摄影技术的加持让本草形象从书本中扁平化叙述过渡到有画面的立体化展示;视觉文本写实、留白的艺术手法,让观众在了解镜头传达的内涵逻辑的同时产出带有本体思维的经验认知。作品场景和现实场景的相互碰撞完成不同主体间客观事物和主观意识的糅合渗透,形成突破空间限制“有真实、有真情”的意境,在观众、作品与现实之间营造出“素静而有生命力”的情感共鸣。
关键词:生命力 《本草中华》 文本 境界说
南北朝梁代陶弘景在其编著的《本草经集注》中指出:“诸药所生,皆有境界。”书中的“境界”一词,原意是指草药生长所需的地气,而如今的“境界”内涵已超越其本身的自然属性,衍生出审美层面上带有社会属性的新含义。《本草中华》以药为引来描绘世间百态,本着“一味药材就是一个故事,千百味草药的背后便是烟火人间”的构想,在人物的社会行动和社会关系中传播本草文化。
“原器”组合:本草的具象化
自然生物是本草的初始形态,①影视作品对本草介绍不限于教科书式的被动传播,而是倾向于进行能动的倾诉,吸引观众自己主动对其进行解读。王国维的境界说中曾对构成境界的要素进行过分析,认为物、景、情、境这四个要素共同构成境界。《本草中华》突破程式化的表述模式,本草的独白具化为人、景、事共同构成的众生小品,这种有主体、有环境、有情节的表述方式,应和着王国维境界说对“真实而有生命力”的内涵期待。
人物——舒缓真实的生活方式。人物作为片中的能动者主要表现在两个方面,一是人物本身作为被记录的对象,表现出个体的独特性;二是人物成为一种代名词,一种带有象征意义的文化符号。人物作为被描述主体,他的移动轨迹成为一种本草的“神话”,通过非典型化的描写代表大众常态。本草的能动性和社会性,以人的日常行为来说药材从生产到使用的过程,人物的鲜活让本草的形象不再拘泥于药材的范畴,而是以人的生活内容解读本草的一生。如中医人姜保生制作荷叶炭的表述,既是对制作过程的客观描写,也是对人物主体且稳且缓的人生心境的描绘。片中的“境界”,兼顾炼药的生活图画和炼药人的形象特征,境界成为选择对象所处的环境氛围,也烘托出人物主体因经验而日渐成熟的心境。片中另有对甘肃兰州张宗忠的描写,只用“这辈子,他操劳的都是村里的大事,他的脚步太匆忙了”这样一句台词即描写其忙碌的一生,让片中的语言文字道出对缓步而行的生活主张。
进一步说,人物不仅是对本草的具化表现,而且人物设立的背后还是一种对生活方式的探寻。各类人物被放置于一个镜头范围内,将本草的拟人化呈现出多种层次;层次感的丰富让人物背后的意义变得厚重起来,不是简单的同质化重叠可以比拟的,而是将生活环境整体性的视听模式呈现。片中与药材相连的人物都是缓缓而来的形象,他们骨子里透出的生活基调与现代快节奏骤然相反,显而易见的是,反差让片中传递的这种舒缓而真实的生活基调更为突出。这是对本草的描述,也是对当下技术生活的一种反思,本草的妙用必须有充足的时间和耐心的等待,急而不得,这样的思维路径成为当下的大环境中独树一帜的人生考量。
自然——温和从容的生命态度。风景、景观一类的词语不适宜用来形容《本草中华》中的大自然形象,因为这里的自然不是用来玩耍、欣赏的,而是描绘成敬畏生命的孕育者和供给者,有着不可悖的客观规律。敬畏自然、关注生命在采药人的思维理念中占据着重要的位置,本草对人与自然的关系进行极为隐晦的暗喻,人对于自然的态度暗示着人对于生命的敬畏。片中没有停留在对自然而然生长的植物静态的捕捉,而是透过接触自然来认识本草,从大环境入手认知个体,照顾到本草生长的复杂性因素,反映出成长不易的生命主题。这种“由外物而引发的内心情志上的感发作用”,正是创作者的“有真切之感受”,片中对本草的描述无疑是其“作真切之表现”的彰显。②
被赋予人类生存空间意义的自然,不只是纯粹的自然风光和生长环境,还包含着人为创造的自然产品,自然的形象被意境化,既是创造者也是被创造者。片中人们在高原上挖出冬虫夏草后回填草皮,在沙漠中挖出肉苁蓉后立刻将沙土填上,在森林中取得人参后把人参的红籽撒回泥土中,在大海上只留下生长5年以上的海参其余则送回大海的做法,都是世代以本草为生的人们对于生命延续的尊重。人们行走于任何可探寻的地域,遵守大自然的生长规律,并在寻找和获得中增长不断的认识自然,与自然相生相息,守恒的内涵中有知道满足的节制,还有世代不息的传承。人们对自然规律的遵从也是在生产生活过程中主体对客体所持态度的彰显,无论是药草的采集还是炮制都饱含着人类不急不躁、稳扎稳打的生活态度。恰如片中对于人生五味的描述,以药品的酸甜苦辣辛比作人生的喜怒哀乐愁,植物的药性以其入口的口感为其正名,而做人的境界则以对世的态度为己立身。
故事——淡而有味的生存思维。《本草中华》里的故事简单而平淡,其人物和情景是社会中各类人群的生活缩影,真实的素材通过镜头不加修饰地传递着故事的原意和原景。这些现实场景经过创作将零散的内容糅合在一起以整体面貌呈现出来,在形成有主题、有核心的故事后,镜头将拍摄过程中所见、所听的现实情况再次反映给观众。每一期纪录片围绕一个主题出发,夹杂着三到五个人物故事,他们或相距千里,或截然不同,却都与本草有着关联,以白描的手法进行平铺直叙。片中人们与本草为伴,也以本草为生,他们将生计做成人生的兴趣,药材成为他们在生活中最了解的存在;在与药材的接触中练就出属于自己的公平公正的处事态度和方式。林家炼梅的故事是千家万户众多现实中的一个,片中果梅由新鲜的青梅制作成为乌梅的陈述,实则借梅子的形象来暗喻人物的生命轨迹,传递出人们在现实生活中追求的悠然心境。
每一味本草都带有全程意义,几乎从采集到加工,直至制作完成。这种阶段的连贯性和完整性正是对于生命过程的一种阐释,是一种不急不躁的生命態度。传承是本草反映出的重要现象,它是中药文化发展的一个主要问题,虽然技术实现了部分药材的人工种植和生产,但是自然不是能够完全复制的对象,手艺缺少积累将会不成样子。制药不易,传授制药的方法则更难,嵩山少林寺的黑玉断续膏也面临着传承的问题,但是方丈释延琳面对急于制药的徒弟说道:“万物皆可为药,药的本意就是让你快乐。”民间文化并不精妙,通常以不变的方式获得,初次接触本草的人,是这个故事中的新人,也是后来者,更可能是维系本草的继承者。他们的故事内容少却分量重,没有后来者的本草恐怕就只能是植物了,“如何存续”让影片对人们发出需求的一声声呼唤。
“线”与“隙”:镜像的糅合
《本草中华》的镜头和文本饱满却不显拥挤,给予观众空间留白的想象力,在保障传递真实完整信息的基础上,不把内容说尽的手法给观众故意留下感官的自我想象空间,通过观众的主动权实现意境与现实的结合。从反面来看,这也是传统文化中“盈满则亏”的表现,毕竟客观事物的完整度会过度挤压观众的想象空间,这样就会出现效果的反作用。宗白华认为,“艺术是一种创造,所以要化实为虚,把客观真实化为主观的表现。”③影视作品是达情的媒介,它的留白除了艺术手法的体现,更多的是为情感和意境的创造提供条件,片中的形态色调都是为塑造共同的、统一的印象作准备。
纪录片是文化意味在主体和客体之间流通的介质,自从技术让图像进化为对现实的生产,视觉作品便成为高于模仿的再现媒介,而社会环境、思维观念等一环扣一环的变化,逐渐打破以往纸质媒介的概念化风格。艺术作品中的意境“出于自然而又高于自然”,一部作品不仅要建构意境,还要在创造意境之后,通过语言、文字、声音等介质表现出来,这样才能算上具有高品格的艺术作品。④经过创作而得来的世界,即使被视为现实的再现,和现实世界也依然存在着不同之处。这种不同表现在我们身处的世界是客观的存在,而创作产生的世界却是附加创作者主观的产物,两个“世界”在相互碰撞和交融的过程中,便形成“一个混同的有真景物有真感情的世界”。⑤
结语
《本草中华》作为纪录片,以物及情,以情造境,以境说意,以意馈物,传递的是一种生活原则的回归、一种自然规律的守恒,讲究安宁祥和、淡而有味的人生意境。作品突破传统的伦理式框架表达,重在对于人和自然关系的处理,思考关于生命存在、如何处世的相关问题。既包括感受到的激动人心的“心境”,也包括体察到的逼真的“物境”,更是一种人景物事、写貌显神的艺术境界。⑥作为媒介,它不仅是审美范式的传播介质,还是有着创新性视听呈现的作品,从而在溯因问果的路径上不断探寻谱写中药世界里的“奇遇”记。
(作者单位:中国传媒大学)
栏目责编:杨 刚
注释:①本草,《说文》中说:“药,治病草也。” 始见于《汉书·平帝纪》,古代中药类的书籍多称本草。
②叶嘉莹:《王国维及其文学批评》,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2000年第247-249页。
③宗白华:《宗白华全集(第二卷)》,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12年版,第353页。
④冯友兰:《中国哲学史新编(第六冊)》,北京,人民出版社,1989年版,第192页。
⑤李长之:《王国维文艺批评著作批判》,《文学季刊》,1934(1)。
⑥王振铎:《论王国维的“境界”说》,《文学论丛》,1982(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