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的论视角下《北京折叠》的英译研究
2019-01-14罗心雨
罗心雨 曾 绪
(西南科技大学外国语学院 四川绵阳 621010)
当代中国一直在接纳吸收外来文化,经济政治地位提升却依旧无法使其走出文化方面的“被殖民”状态。事实上,中国从未忽视过文化输出。然而无论是孔子学院还是影视作品都没有呈现出“一鸣惊人”的效果,反倒不时被人质疑“文化殖民”。
中国影视作品面临“出口”困境之时,文学界却频出惊喜。在莫言为中国赢得第一个诺贝尔文学奖后,《三体》和《北京折叠》又相继获得堪称科幻文坛“奥斯卡”的雨果奖。与《北京折叠》(FoldingBeijing)同期的获奖热门出自赫赫、有名且读者众多的现代惊悚小说大师斯蒂芬·金,他的《闪灵》和《肖申克的救赎》通过影视传播更是家喻户晓,而雨果奖的评选主要依靠读者投票,因此该小说的胜出更为难能可贵。这篇中式科幻小说能得到英语世界读者的认可,译者刘宇昆实在功不可没。《北京折叠》在国际文坛的成功为中国文学和文化传播的研究提供了契机。本文试从目的论出发,分析探讨译者刘宇昆如何利用各种不同的翻译策略和手段来达到翻译目的,实现中西方思想文化上的交流,以期为中国文化的对外传播提供策略指导。
一、翻译目的论概要
翻译目的论 (skopos theory)兴起于二十世纪七十年代,它从原文中心论的禁锢中解脱,强调翻译的互动和语用特征,认为译文在接受语境中要达成的目的或功能,最终决定了译文文本的形式。在目的论中,译者的翻译行为要受以下三个原则的支配:
目的原则:这一原则在目的论中居于核心地位,是译者要遵照的首要原则,它主导着整个翻译行为,诺德将其概括为“翻译目的决定翻译手段”[1]。翻译行为的目的一般来说有三种,即译文的交际目的(如传播文化)、译者的目的(如获取经济利益)和使用某种翻译手段所要达到的目的,三者之中译文的交际目的最为重要。一般来说,译文的交际目的是由翻译行为发起人决定的,因此译者作为发起人的一部分,也可以决定译文的目的。
连贯原则:主要指文内连贯,它关注的是译文自身以及译文同译入语文化之间的互动,要求译本在目的语的交际环境中有意义,同时还要兼顾目的语读者的背景知识及目的语国家的文化情境。
忠实原则:在某种程度上同忠实原文类似,要求译文和原文之间互文连贯。忠实必须服务于翻译目的,并且符合文内连贯的要求。
二、目的论视角下《北京折叠》的英译研究
(一)《北京折叠》及其英译动机
严格地说,《北京折叠》其实是一部充满现实主义的“软科幻”。主人公老刀为给养女筹集幼儿园学费冒险在三层空间穿行,三个空间里截然不同的社会面貌也由此展开。垃圾工和小商贩蜗居在第三空间,这五千万人只在夜里的8个小时出来活动;第二空间里两千五百万人忙碌而又秩序井然地享用着另外16个小时;第一空间里的五百万人则从容优雅地享受着24小时。这种社会分层以物理分割的方式在未来某个时间的北京得以实现,时空像魔方一样翻转折叠,明明是未来人类的生活却像极了当今的世界。
就是这样一部缺乏“真实科学”逻辑的“软科幻”引起了刘宇昆的注意,他对科幻文学的兴趣恰好倚重于“故事中的隐喻逻辑”和“生活困境”[2]。对于科幻读者来说,阅读的乐趣就在于能够进入到全新且未知的想象空间,但刘宇昆发现科幻译作在美国市场上并不多见,西方科幻圈的包容性和多样性远远不够。因此他翻译这篇小说,就是要将历史文化背景完全不同于西方的中国式科幻介绍给英语读者,促进中西方思想和文化的交流。
(二)目的论三原则关照下译者翻译策略和方法的选择
1.目的原则关照下的话语构建
目的原则始终主导贯穿整个翻译行为,若文内连贯或者互文连贯无法达到翻译目的,译者可以违背连贯原则和忠实原则。简而言之,目的决定策略,整个翻译过程都取决于翻译行为拟达到的目的。通常,“目的”指的是译文的交际目的[3]。
就交际目的而言,原文[4]在看似平衡的三层空间运作体系中揭露了一个“不平等[5]”的世界。科技革命消除了底层人民被剥削的价值,保留他们的工作仅仅是出于“维稳”的目的,有限的时空和资本对他们来说并不公平,但这种生活困境并没有造成他们的生存危机。然而在社会达尔文主义者看来,老刀们的经济价值完全可以由机器人取代,任由他们占用第一层空间的资源是对“强者”的不公,作者通过这种阶层的二元对立向读者呈现了一种反乌托邦的色彩。为了向目的语读者传递这层信息,刘宇昆采取了词义转移的方法来构建话语。
例1:大地的一面是第一空间,五百万人口,生存时间是从清晨六点到第二天清晨六点。
译文:One side of the earth was First Space, population five million. Theirallotted timelasted from six o’clock in the morning to six o’clock the next morning.
例2:翻转后的另一面是第二空间和第三空间。
译文:The other side wassharedby Second Space and Third Space.
例3:他仍然在卑微生活的间隙占据一席。
译文:he continued to hold onto the humble placeassignedto him in life.
上面几例划线部分的译文都不符合互文连贯(忠实原则),但却丰富了文章的话语内涵,不动声色地完成了译文交际目的的传达。分配(“allotted” )的时间、共享(“shared”)的空间、指派(“assigned”)的生活,这些典型的反乌托邦元素直观地架构起一个“不平等”的世界,而刘宇昆仅用了三个词就勾勒出这个世界的轮廓,让冷峻的现实感直达读者内心,完成了跨语言的交流。
2.连贯原则关照下的“本地化”
译文的意义和可接受性是连贯原则关注的重点,要求译者根据翻译目的将译文融入接受者的环境和文化,译文在其介入的环境中是可接受、有意义的。换句话说,译入语读者能够理解译文,译文能够适应并且融入目的语语境之中,成为接受者语境的一部分。FoldingBeijing[6]文内连贯的实现主要体现在人物话语风格、语言文化和语言思维以及叙事视角上。
(1)人物话语风格的归化
以目的语为中心,使用译入语读者熟悉的表达方式来传达原文信息的翻译策略就是归化,它有助于读者对译文的消化理解,提升译文的可读性和欣赏性。对原文中人物话语风格的归化是译者在整篇小说翻译中的最大“叛逆”,其翻译策略包括插入“you know”“listen”“I mean”等会话标记语、意译、使用语气词、拆分句子。
例4:“人家那儿一盘回锅肉,就三四百,”小李说,“三四百!一盘水煮牛肉四百二呢。”
译文:“Three hundred and forty yuan!” said Li. “You hear that?Three forty!For twice-cooked pork! And for boiled beef?Four hundred and twenty!”
西式话语风格拉近了译作同西方读者之间的距离,故事中的角色像西方人一样讲话,仿佛故事就发生在西方,折叠的城市似乎由此从北京扩大到了整个世界。事实上,科幻小说的格局往往是宏大的、关乎全人类甚至整个宇宙的。作者意图构建的“不平等”的世界的确不单局限在北京,“不平等是人类共同面对的一个难题”。因此,译者将原作中东方人物的对话西化,一方面增强了译文的可读性,另一方面通过缩减语际距离让西方读者能够感同身受,强化了小说的主题思想。
(2)语言文化和语言思维的连贯
语言是文化的一部分,跨语际交流中的文化因素更应受到重视。译者不能只是两种语言的转换者,更重要的是要使译文融入目的语文化之中,保证译文与原文具有同样的功能,要考虑有关行为、评判和交际情景方面的文化差异。
①俚语
俚语是指口头流传的、非正式的词语,很多具有明显的方言色彩,如“土包子”。俚语表意爱憎分明,传情达意生动鲜明。俚语的语义具有整体性,即其语义构成不等于各组成成分的意义之和,因此对俚语的翻译建立在译者对其整体语义的把握之上,逐字对译只会风马牛不相及,不能在目的语语境中生成意义。《北京折叠》善用俚语塑造人物形象,译者多采用意译的方法(见下表)传情达意,使译文简明流畅,易于理解。
原文 译文 我看够呛 I suspect not. 它们认死理儿 Sometimes they don’t know how to be flexible. 你以为你那点小猫腻我们不知道? Do you think we are going to be fooled by such a basic trick?
除此之外,译者也利用同义俚语替换巧妙地进行归化,如:
例5:你蒙谁啊你!
译文:Do you think we were born yesterday?
这种归化叛逆中又带着对原作的“忠实”,它首先体现在语义上:原文和译文的深层含义一致,都是“你别想骗我”;从句型上看,尽管原文因为强烈的语气使用了感叹号,但本质上两者都是反问句;从语体上看,两者都是俚语,非正式的语言风格中渗透出鲜明立体的人物形象,同时其市井气息也符合原作中说话者的身份定位(第三空间的强势女子)。
②高语境向低语境的转换
以中国为代表的东方国家大多依赖高语境传播,整体感知和意象思维是其认知模式的侧重点,交际信息或大量蕴含在社会文化环境和情境中,或内隐于交际双方的内心世界,汉语重意合的语态就源自整体性思维方式[7]。而西方国家属于低语境文化,侧重于细部感知、逻辑思维,交际信息直接蕴含在交际语言之中,英语重形合的语态就是逻辑思维影响下语码精准编排的体现。汉语意合的语态使得语言结构方式表现为逻辑组合和心理流动,呈现出一种自由跳跃、松弛飘逸、虚实相间的美感。从下表可以看出译者在进行转换的时候,多采用增译和意译的方法补充信息梳理逻辑以适应英语读者的语言思维习惯。
(3)叙事角度的适应性调整
叙事学认为叙事角度有多种,在这之中,全知视角(omniscient point of view)作为传统视角模式,使用最为广泛。在全知视角下,叙事者>人物,他全知全能,洞悉一切宏观发展又能体会微妙的心理情绪,能够超越时空和人物视角的限制,布置宏大的叙事格局[8]。但叙事者不断介入故事,一切情节和情绪都是作者意识的体现,这样往往破坏了故事的虚幻性,挤压了读者的再创造空间。因此全知视角在重视个人情感表达的西方现代文学世界日渐式微,作者隐身在以意识流作品为典型的限知视角(limited point of view)中,叙述者≤人物,呈现在读者面前的只有人物的见闻和感想。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前后,在西方文学的影响下,中国新时期文学的叙事视角经历了由全知到限知、由单一视角到多元视角的转换[9]。这种全知视角和限知视角的自由切换显然不符合西方读者单一视角的阅读习惯,因此刘宇昆在翻译时有意识地让叙述者隐退,将视角固定在主人公老刀身上。
例6:老刀有远亲在加工工厂工作。在科技园区,远离城市,只有工厂工厂和工厂
译文: Lao Daoknew ofa distant relative who worked at a reprocessing plant in the tchnopark far from the city. The technopark was just acres and acres of industrial buildings
在此例中,叙述者扮演了说书人的角色,向听众(读者)讲述只有老刀才能知道的情况——有远亲在再加工工厂工作,至于工厂的区位布局和生产情况也是叙述者站在上帝视角介入式地向读者介绍,因此译者将客观陈述的存在句,即“有(there be)”翻译为人物的主观感知“knew”。如此一来,整个句子的叙事视角都集中于老刀一人,照顾了西方读者的阅读习惯。
3.忠实原则关照下的“存真”
原文同译文的语际连贯一致是忠实原则关注的重点。语际连贯类似于“信、达、雅”中的“信”,而“信”的程度和形式则取决于译文目的和译者对原文的理解。刘宇昆认为好的翻译不一定非得地道精准,而是可以让读者感知其他文化的思维方式,“感受另一种语言的节奏和韵律”。因此他在翻译中会刻意保留原文痕迹,制造出一种“陌生化”的效果,这种异化经常用于修辞等文学手段,在不影响理解的情况下有意地将中文的表达方式和语言思维呈现给英文读者。
例7:他们就这么干着,以速度换生命,以数量换取薄如蝉翼的仅有的奖金。
译文:This was their lot: to eke out a living by performing the repetitive drudgery as fast as possible, to toil hour after hour for rewardsas thin as the wings of cicadas.
在这一句中,译者整体采用了意译的方法,唯独“as thin as the wings of cicadas”保留了原文的比喻形式,在此处形容酬劳之微薄,给英语读者带来新奇体验的同时,也同“as fast as possible”形成对比,反映出垃圾工们的付出与收获并不对等,同小说“不平等”的主题相呼应。
结语
《北京折叠》获雨果奖是中国当代文化成功输出的典范,是中国文化外译与外宣的优秀案例。一方面科幻题材符合当代西方读者的阅读偏好,另一方面对未来世界的中国式思考给英语占主导的科幻界注入了新鲜血液。译者刘宇昆以其高超的双语能力和卓越的跨文化传播技巧完成了中国元素同西方语境的融合,而中国文化对外传播同翻译一样,既要“存真”,也要“本地化”。“存真”需要不忘初心,以交际目的为导向,坚守文化本质;“本地化”则是要同接受者或者市场相融合,输出的文化产品要符合受众需求。因此“讲好中国故事”不仅要立足中国,讲中国的好故事,还要放眼世界,讲市场接受和喜爱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