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艾

文/王雅静 图/阿点

1

这世间的力量都是很奇妙的，这边的花草枯萎了，那边就会茂盛起来；一片湖水干涸了，某个地方就会下一场雨，出现另一片湖水。

生命的力量也是如此，有的生命健健康康，这就很幸运，而有的生命就不幸的残缺或染上了疾病，但属于他的力量并没有消失，只不过是分配给了另一个生命。

比如眼盲的人，原本属于他们的光明的力量，就被分给了夏夜里如星飞舞的萤火虫；丧失行走能力的人，也可能是把力量借给了一头初生的小鹿；对耳聋的人来说，每一首优美的音乐里，可都有他们灵魂深处的律动呢。

负责分配这些力量的是一群精灵，她们有比蝉翼还薄的翅膀，白天居住在向日葵的影子里，每到黄昏就四散出动，借助月光和晚风，偷偷潜入生命的梦里，拿走装有力量的贝壳，当然有时也会返还……

“不经过别人同意就拿，这是小偷！”躺在床上的女孩突然喊道，把讲故事的妈妈吓了一跳，也扰乱了夜晚的安宁。

“嘘，别这样说，精灵们可不是小偷，被她们拿走的力量，本就属于自然，如果她们违背自然的安排，是会遭到惩罚的。”妈妈轻轻抚摸着女儿的额头，耐心地讲述道。

“什么惩罚？”女孩瞪大眼睛问

“惩罚她们到地底的岩浆里，捞一条谁也没有见过的鱼，这条鱼的名字，叫永恒。”妈妈说完，便在女孩的额头上吻了一下。

“睡吧，我的乖落落。”

女孩卧室的灯灭了，卧室的窗口外，正有两个精灵准备偷偷潜入女孩的梦。

“阿紫，我们这样做是不是不好？”一个精灵忽然停下来，她的翅膀在月光里振动，像闪烁的银片。

“小艾，别听那女孩的话，她就是不想分给别人力量，还说我们是小偷。”另一个精灵可没有停下，只是回头撇了同伴一眼。

“今天，是最后一次拿她的力量了吧？”小艾紧追道。

“应该是最后一次了！”说着，两个精灵已经飞到了女孩的枕边。

小艾留意到女孩紧皱眉头，口中呢喃着什么，细听才听清那是“等等我，你们等等我……”

精灵成功飞进了女孩的梦。梦里，一条湿润反光的石板路铺展向前，女孩有些吃力地行走着，追着前方几个伙伴，她大声叫喊着，想让伙伴们等等她，可好像没人听见。相隔的距离越来越远，女孩也越来越急切，最后女孩摔倒在路上，无论如何都站不起来了。

她们无声地飞到女孩身旁，却没有帮助女孩的意思，仅仅是去捡拾掉落在她腿边的力量。那是女孩最后的行走能力了。

“阿紫，她哭了。”小艾听见女孩的啜泣，泪水滴在石板路上，声音微小，可对她们来说却特别清晰。

“唉，你啊，总不专心，就这个也能干扰你？”阿紫可没理会，甚至一把夺走了小艾拾到的贝壳，“给我给我，我可不放心力量在你那里，别忘了我们还有任务呢，赶紧走吧。”

小艾无奈地跟着阿紫，忽然又转回，在女孩微张的口中留了一点点糖，那是葵花蜜做的，很甜。

“希望你不要那么悲伤。”

2

第二天，女孩落落发现自己彻底不能行走了，当妈妈听到卧室里的响声，推开门时，便看见女儿摔倒在床边，无助且慌张。

“落落！怎么了？”妈妈上前扶起女儿，不知发生了什么。

“妈，我站不起来了，怎么办，怎么办？！”落落搂着妈妈哭喊道。

“怎么会站不起来呢，不会的，咱歇一会儿，可能是起来猛了，咱今天不上学了，妈妈给你请假。”妈妈吃力地把她扶到床上，盖好被子，这时母女俩的头发衣服都已经凌乱不堪。

她们不知道，学校今后都上不了了，失去行走的力量之后，要面对的一切都会和之前大不相同。

起初，妈妈还会带她四处求医，可经过诊治，每个医生都默默摇头，束手无策。

落落开始绝望，亲戚们来看她，她闭门不见，以前的同学来看她，她甚至大喊着要他们走，把所有礼物都摔在了地上。而落落的妈妈只是哭着对大家说抱歉，并没有责备自己的女儿。

落落12岁生日的前一晚，妈妈走进她的房间，一盏并不明亮的台灯把她们的影子淡淡地投到墙上，显得很无力。

“明天是你的生日，落落，你想要什么？”妈妈强打精神问，可落落却一言不发，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腿。

“落落，你不能一直这个样子，你已经长大了，要懂得坚强。”妈妈的手安抚着她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

突然，落落拨开妈妈的手喊道：“我不要坚强！我只要能走路，如果不能走路，我什么都不要！不要！”

“落落，你怎么能这样！难道你也不要妈妈了，你这样让妈妈怎么办！”这么长时间以来，这是妈妈第一次大声吼她，这使她打了个激灵，缓缓抬头，看见妈妈站在昏黄的光里双肩颤抖，艰难的生活已经把妈妈变得很老很憔悴了。

她一下子明白了什么，原来痛苦的不止她一个，还有妈妈，妈妈不但为她痛苦，还要承担生活的压力，甚至还要来安慰她。妈妈已经是驮满重担的骆驼了，她怎么能再压上最后一根稻草。

“妈，对不起，不要离开我，我只有你了……”说完，母女便抱在一起，哭声不止。

度过这个夜晚，新的生活便会展开，虽然依旧残酷，但也充满了神奇。

“妈，我想要向日葵，我们在院子里种一株向日葵吧。”清晨，落落看着明亮的窗口说。

“好啊，这是个好主意，向日葵，多好的花儿啊，还有精灵住在……”妈妈仿佛想到了什么，突然不说了。

“还有精灵住在向日葵的影子里，对吧，妈。”她转过脸对妈妈笑道，“妈，如果真的有精灵，你说她们会内疚么？”

“应该会吧。”妈妈勉强笑笑，“我去准备一下，一会儿咱们去种向日葵。”

3

不是应该会，是一定会，已经有一些精灵背负着内疚感了，小艾便是其中一个，所以当她听说落落的院子里种上了向日葵，就立即搬家了，她要住进那株向日葵的影子，为她曾经伤害的女孩做点什么。

“我看你脑子有问题。”阿紫旁观着小艾收拾行李，讽刺道。

“阿紫，我走后你就自己住了，尽量不要驱赶躲避太阳的昆虫，给它们点露水吃。”小艾忽略了阿紫的语气，温柔地嘱咐着。

“行行行，你最善良，行了吧。”阿紫无趣地飞走了。

小艾飞到落落的院子里时，向日葵还是小小的芽，这样小的影子，住一个精灵实在拥挤，但她一见坐在轮椅上的落落那寂寞的神情，就觉得拥挤也没什么。

落落的确很寂寞，常常独自看着太阳升起来，再看着太阳落下去，就像一株哪也不能去的向日葵，而妈妈却不能陪伴，因为妈妈要没日没夜地工作才能养活女儿，所以落落很懂事，并不责怪妈妈，只是自己忍受着。

小艾把这些都看在眼里，在分配力量的时候，经常悄悄留下一点力量给落落，比如落落院子里的蝉会多叫一声，暴雨会少下一滴，阳光会多停留一秒，微风会少寒冷一分。她还为落落积攒着另一种力量，有了这种力量，落落的人生将会很特别。

当然，这些落落是感受不到的，习惯了不能行走的生活后，她开始自己找打发时间的事情做，开始阅读家里的旧书，遇到不认识的字，就等妈妈回来对她讲，后来她又学会了查字典，便也不再麻烦妈妈了。

落落最喜欢诗词，偶尔在洒满月光的窗边读着，感受着其中的意境，有时轻轻含笑，有时潸然泪下。路过窗口的小艾看到了这一幕，愣了一会儿，忽然觉得是时候把积攒的力量交给她了。

那一年，向日葵开得很好，恍惚中，好像院子里有一轮小太阳。

那一年，落落也收到了20岁的生日礼物——妈妈擀的长寿面，和小艾为她积攒的力量。

有了力量的落落开始写作，某个时刻，她觉得内心充满了想要表达的词汇与感受，她要为妈妈写作，要为自己的生活写作，她为自己写下的每一首诗词而骄傲。

小艾如愿了，并由衷的欣慰，可平静的生活总是很短暂，不久后小艾接到了一个让自己无法相信的任务——拿走落落妈妈的健康！

落落的妈妈病倒了，过度的操劳最终让她无法继续支撑家庭。

落落凝望着躺在病床上苍白消瘦的妈妈，心中翻涌着恐惧，比当初失去行走能力还要恐惧。

医生说，治疗妈妈的病需要很多钱。落落没有钱，家里也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了，但她一定要留住妈妈！

她想起了自己写的那些作品，也许那些作品，能帮助她挽救妈妈。

对，她要卖掉那些作品，只为妈妈能活着。

善良的人总有很多，得知了落落的遭遇后，便纷纷前来帮助她，像一股力量，在一夜之间凝聚。终于，妈妈的病得到了有效的治疗。当妈妈从昏迷中醒来，第一眼看见的，是落落泪流满面的笑。

4

生活比往常又艰难了许多，虽然不断有帮助落落的人出现，但她还是没有稳定的依靠，病床上的妈妈常常对着落落叹息：“唉，落落，你以后怎么办啊，我如果不能照顾你，谁来照顾你啊？”

落落自己何尝没有想过呢，在那些睡不着的漫漫长夜，落落总是看着天花板流泪，她多希望能有一个稳定的陪伴和依靠，不让妈妈担忧自己未来的生活啊，可是这样的人到哪儿去找呢？

愁绪中，她没有注意到，院子里的向日葵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这时小艾在做什么呢？哦，她正沿着向日葵的根，向地底摸索着。

“小艾！停下来！”阿紫低吼一声，拦住了她。

“你又想做什么？这些年你为那女孩做的事还少吗？你把要分给别处的力量给了她，还为她积攒心之灵火，这就算了，你居然还为了她拒绝了任务，要不是我替你隐瞒，替你拿走了她妈妈的健康，你早就没有资格做精灵了！”阿紫面目狰狞，抓着小艾肩膀的手因为用力而泛白。

“阿紫，还记得创造出我们的神说过什么吗？他说，人间的力量都是有限的，但有一种力量却是无限的，只要精灵族群中有一个愿意放弃自己，就可以把那种无限的力量召唤出来，送给人间的一个生命。”黑暗中，小艾的眼睛如同宝石。

“你疯了，你知道放弃自己意味着什么吗？你要用最后一滴血去滋养向日葵，你的灵魂也将永远在地底的岩浆里，当一条被犯了错的精灵捕捞的鱼！”

“可是，我愿意。”

再漫长的夜晚都会过去，当曙光再一次洒满人间，一切就又都是崭新的了。

清晨，落落从梦里醒来，惊奇地发现院子里的向日葵长高了很多，简直像一棵松树，高度远超过了院墙，吸引着许多人前来看稀奇。

“这太离谱了。”落落惊叹，仰望着风中摇曳的向日葵，那探出院墙的金色花朵，仿佛在召唤着远方的某个人。

果然有一天，落落家的院门被敲响了，来者是一位神情里暗藏着忧郁的男子。

“你是谁？”落落透过一条门缝问。

“我是从远方来的流浪者，我很累，累到不想活了，就在我想最后看一眼天空便结束生命的时候，我看见了你家院墙里的向日葵，它很美。”

落落没有马上开门，而是隔着门和男子聊起了天，她告诉了男子自己的故事，她说：“生命多么美好啊，我们要活着，才能等来自己所期盼的。我虽然不能行走，但却能体会到你的心情，因为我的心也在流浪，我们都需要一个可以依靠的港湾。”

5

时间一天天过去，男子几乎每日都来陪落落聊天，隔着门，他告诉落落，自己的名字叫念柳，还胡诌了一句诗：冬雪落尽时，春来念柳青。

落落很喜欢，因为里面也有她的名字。

偶尔落落会说，她最怕夜晚妈妈不在，自己有什么事下不了床。念柳则安慰道：没关系，他每天晚上都会在墙外守着，学夜莺的声音，只要落落听见，有急事就唤一声，他便会撞门而入。

两人聊的时间很长了，长到周围的人都说，这男子不怀好意，肯定别有所图。妈妈听闻这个消息也回来了，她赶走了念柳，告诫落落说，不要轻易相信任何人。

一时间，念柳和落落都很苦恼。

又是一个如血的黄昏，落落坐在她的向日葵旁，忧伤的思绪再次包裹了她。这时，突如其来的风把一张纸吹到了她的腿上，纸上写满了字，细看竟是一封信。

“落落你好，我叫阿紫，你一定不认识我，就像不认识小艾一样。你不认识我不要紧，但不认识小艾，我想你会感到很遗憾的。看看你身边的向日葵吧，小艾曾经就住在它的影子里，没错，我们都是分配力量的精灵，我们曾拿走你的力量，小艾为此很内疚，所以一直守护着你，为你不惜犯错，甚至放弃自己，甘愿做一条岩浆里的鱼，不过最后，我还是捕捉到了她。成功捕捉到鱼的精灵会和鱼一起去日落之岛过幸福的生活，临走前写这封信给你，是想告诉你，不要拒绝现在所遇到的人，那是小艾拼尽一切为你换来的力量，无限的力量将在你们之间循环，那力量，是爱……”

风在落落读完最后一个字的时候又把信带走了，让人怀疑刚刚读到的是一个梦。

但落落知道那是真的，她为此而心情激动。

接着，门外又出现了熟悉的声响——念柳来了，他想要证明自己不是坏人，想要用自己的力量打开落落家的院门，而落落说：“你只需站在门外就好，我来给你开门，我，也是有力量的。”

在向日葵的注视下，落落艰难地移动到门前，然后一把打开了大门……

这世间的力量都是有数量限制的，但唯有一种力量，能超越任何限制，让生命义无反顾，让每个清晨和日暮，都成为一首永恒的诗词。

不信么，那就去问长在心上的向日葵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