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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媒体“去中心化”的政治学解读

2019-01-12唐庆鹏

关键词:去中心化中心政治

唐庆鹏

(华东师范大学政治学系, 上海 200241; 南京师范大学泰州学院, 江苏泰州 225300)

一、热议中的新媒体“去中心化”

一直以来,去中心化就被学者们确认为新媒体的核心功能性特征。通过有限的文献梳理,我们发现新媒体“去中心化”特征最早由美国学者波斯特(Mark Poster)提出。早在互联网刚刚起步的1990年,波斯特在一篇题为《无物之词:信息方式》的论文中,将信息传播的历史区分为面对面的口头媒介交换的第一阶段、印刷的书写媒介交换的第二阶段,以及电子媒介交换的第三阶段,并认为在电子信息传播的第三阶段,去中心化、分散化和多元化将成为趋势。此后,去中心化特性便经常出现在有关新媒体的著述之中。在国内,新媒体的“去中心化”一直都是一个热议的研究话题。我们以“去中心”一词为对象,通过中国知网(CNKI)数据库全文检索,共检索出15935条文献(截止2017年12月31日)。基于共词分析,得出与“去中心”关键词共现网络,并按共现频率提取排名前十的共现词,如表1所示。结果显示,新媒体与之共现的频率最高。其中微博、web2.0、互联网、网络以及自媒体,实际上是新媒体的具体形式或新媒体的相似词,都可纳入新媒体概念群,如果将这些合并起来则占据前十位的大头部分,而在全部文献中的比例也超过1/3。可见,国内学者学术研究中去中心与新媒体的关联热度高,学者们在谈到新媒体时,往往会论及去中心化,或者反过来也可以说,当人们在谈论去中心化时,很多时候是指向新媒体。

显然,在学术研究场域中,去中心化已经为诸多学者用于新媒体的诠释之中。实际上,去中心化不仅停留在理论层面上的探讨,而且已经是新媒体时代的社会发展之事实。我们认为,去中心化是新媒体最为核心的功能性特征之一,是新媒体时代社会转型的新趋向。面对去中心化这一关键性特征和新媒体驱动社会转型的新趋向,我们需要认真研读、深入思考,因为“准确把握和判断新媒体条件下社会转型的新趋向,是顺应技术进步而实现制度变迁的客观前提”[1]。因此,本文聚焦新媒体的“去中心化”特征,明晰这一现象的内涵表征、内在机理及所具有的功能价值,对在政治层面为积极回应技术进步条件下社会转型的挑战具有积极意义。

表1 基于“去中心”的共词分析(提取前10位)

二、内涵及表征:新媒体的“去中心化”现象

去中心化,顾名思义,去除或抹平原有的中心结构状态的变化过程。而新媒体“去中心化”,则意指经由新媒体作用的社会变化,是一个伴随功能分散或重配的远离中心位置的过程。细究起来,新媒体“去中心化”包含两个维面的内涵,一方面,中心是一个相对的概念,其另一面是外围或边缘。基于新媒体所建构的网状连接,每一个节点都可以视为中心。因此,就相对意义而言,中心的相对面被消解了,处处是中心也就是没有中心。另一方面,中心是一个空间的概念,是空间中的位置所在。基于新媒体所建构的虚拟空间,基本上是一个“流动的空间”(space of flows),在信息快速流动中,距离以速度权衡,空间在时间尺度上更灵活地展开。社会空间的界限也是游离的,包括中心与边缘的区隔。因此,在社会学家曼纽尔·卡斯特(Manuel Castells)看来,这种流动空间的社会意义恰在于其“可能(也可以)被利用来部署不同的社会性与功能性目标,因为其提供的基本上即是灵活性(flexibility)”[2]。因此,就时空意义而言,即使是存在中心,那也是流动而高度不稳定的,中心的功能意义也因此被分离和消解。总之,快速发展的新媒体,给社会转型和变迁注入了新动力,去中心化已经成为新媒体时代社会变化的鲜明特征。就其现实表征而言,新媒体“去中心化”具体变现在四个方面。

第一,信息的去中心化。新媒体的广泛使用,一方面打破信息资源的中心垄断,活跃于网络中的每一个单元都可能是信息资源的供给者,使得传统上由少数人或机构垄断全部新闻信息资源的时代一去不复返。例如,根据新近的中国互联网络信息中心(CNNIC)统计显示,目前我国网民平均使用3.2 个应用渠道上网浏览新闻信息,而且网民上网浏览新闻并转发的,主要是基于微信朋友圈关注对象所发布的新闻信息。另一方面,新媒体也打破信息传播的中心控制。个人或组织一旦进入到依托新媒体载体所建构的虚拟网络空间,都能够“凭借电脑化的大规模信息交流系统建立多向的相互联系;这时候,同一个人或组织既可以是新闻和信息的接收者,也可以成为新闻和信息的传送者”[3]。新媒体使得每一个网民个体都可以成为信息传播的节点,多点对多点的传播弱化了传统的点对面的大众传播,而后者通常意味着信息由中心点向外的扩散和辐射。

第二,关系的去中心化。新媒体技术打破了信息资源的垄断和信息传播的中心控制,信息变得更易共享和交流,这也使得人与人之间沟通交流的品质得以提升。图1展示了三种媒介环境下的沟通状况,其中A是口头传播条件下,人与人的沟通交流主要以链式沟通模式为主,而以电视广播为代表的大众传播背景下的则是轮式沟通模式(B)较为常见,在新媒体条件下,人与人之间的沟通交流则进入一种全通道式沟通模式(C),无论在频率还是效率上都显著超越前面两种。C模式的各参与单元的互动既超越了口媒时代的低效能,也摆脱了大众传播上的中心控制,拉近了人与人之间的距离,人与人之间的交集被极大地延展。现实社会中,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既受到地域、时空等自然条件的限制,也受到财富、职业、文化等社会条件的限制。依托于新媒体所建构的人际交往场域,则显著赋予人们跨域交往。早在2003年美国哥伦比亚大学教授邓肯·瓦茨(Duncan Watts)领导的研究团队曾利用电子邮件作过一个有趣的实验,他们选择18个来自不同国家的人为最终要建立联系的目标对象,让志愿者在实验网站(smallworld.columbia.edu)上把Email发给最可能完成任务的亲朋好友,结果发现大多数的电子邮件只经历了5到7步就能够把全世界范围内两个互不相识的人联系起来。总之,新媒体条件下个体平等参与高频高效的互动,关系网络也因此处于不断的建构、解构与重构状态,传统的等级关系、中心控制关系、单向线性关系等均被打破(至少在虚拟空间内),代之以一种平等而能动的主体参与网络关系,世界也因此聚缩为一个平的地球村。

图1 三种媒介环境下的沟通模式

第三,影响的去中心化。新媒体环境中的影响力,主要体现为话语的力量,或者说是舆论影响力。在传统的大众传媒时代,舆论影响力主要由少数大众传媒把持,在新媒体时代,新媒体是社会舆论的集散地和放大器,客观上为每一个参与者提供了一个颠动舆论场的支点。在这样一个时代,话语影响不再局限于少数的大音喇叭,“大众麦克风”式舆论生成模式让普通参与者的话语影响潜能得以提升。因此,学者们通常所说的新媒体赋权,实际上是提升普通参与者的话语权。当然,普通群体的话语增权的另一面,可能也意味着一些传统的中心话语权遭到稀释,例如,图2展示了2013年国内热点舆情事件中话语权分布状况,我们从中可以看到一些自媒体意见领袖以及商业媒介对传统主流新闻媒介话语权的稀释。因此,影响的去中心化根本上是话语权的去中心化,所带来的是话语权格局的变迁。此外,还需要注意的是,随着新技术的普及,新媒体的用户使用规模也会不断增长,基于新媒体的舆论影响力也会随之不断增长,规模效应也愈发显著。

第四,文化的去中心化。新媒体的广泛使用和快速发展,更为深层面的变化是对文化的影响。“由于实现了个人成为传播主体的大众梦想, 新媒体传播的内容所涉及的人类生活的广度、对各类问题所讨论的深度以及传播形式的多样性都是空前的。实际上,新媒体已经涉及和全面展现了人类现有的所有文化形态,并针对不同个体实施个性化的精确传播。”[4]新媒体在鼓励多元文化交融的同时,也会推动文化的发展变化,甚至生成文化的新元素。当然,就新媒体“去中心化”而言,新媒体所营造的开放式虚拟社会,同时也是一个集结各种思想观点的多元文化汇集地。因此,“由于信息环境多元化,网络时代的文化结构从中心文化转向多元文化。这可以从社会思潮和社会时尚的多样化来分析,……网络的作用不仅仅是网罗全球,它创造了一个隐喻的世界去引导人们的日常生活。”[5]文化的变化涉及深层次的调整,并不会朝夕瞬变,而是一个潜移默化的过程。当我们以新媒体命名这个时代时,新媒体的“去中心化”特质已然浸入人们的生活日常,并深刻塑变我们的思想观念,由文化一元化控制走向多元开放文化,由文化孤岛走向文化千岛的趋势会越来越明显。

三、技术与社会:新媒体“去中心化”的内在机理

就词义而言,新媒体是一个相对的发展概念,与之相对应的当属“旧”媒体或传统媒体。如果按照媒介发展历程,报纸等书面传媒相对于古老的口头传播是新媒体,而随后出现的广播电视又相对于纸媒是新媒体。因此,对于新媒体的认知需要结合具体的时代情境。一般意义上,当前人们所说的新媒体就是网络媒体,或者说是“以数字技术为基础,以网络为载体进行信息传播的媒介”[6]。今天的新媒体,普遍是基于互联网的。如果追溯互联网络技术的起源,我们会发现新媒体“去中心化”功能很早就植根于互联网的技术设计之中。据考证,互联网最初始于美国国防部所组建的计算机网——阿帕网(Advanced Research Projects Agency Network,ARPANET),但很快就出现如数据分组卫星网络(packet satellite networks),地面分组无线网络(ground-based packet radio networks)等其他网络,那么,如何将不同网络联合起来实现互联互通?罗伯特·克恩(Robert E. Kahn)等人于1972年最先提出开放式架构网络的设想。在这样的开放架构网络中,每一个独立的网络都可以单独设计和开发,而且可以拥有自己的接口供他人使用。为此,克恩及其团队努力开发一个能够满足开放式架构网络环境所需要的协议,这个协议最终被命名为传输控制协议/互联网协议。传输控制协议/互联网协议(Transmission Control Protocol/Internet Protocol,TCP/IP),又称为网络通信协议,这个协议是国际互联网的基石。TCP/IP实际上是一组包含百种功能的协议的集合,国际互联网就是以此为基础组建起来的。

雷纳(Barry M. Leiner)等人[7]认为,在最初开发TCP/IP协议时,有四条基本规则对克恩的设想起到了关键作用,分别是:(1)每一个独立的网络必须代表它自己,而且任一网络接入互联网时都不需要做出内部改变;(2)通信将基于最大努力(on a best effort basis),如果一个数据包未能到达最终目的地,那么会迅速从来源之处重新传送;(3)使用黑盒子(black boxes)来连接网络(这些黑盒子后来被称作网关和路由器),网关滞留经过它们的单独数据包流的任何信息,因此保持简化,避免复杂匹配以及能够从各种故障中恢复;(4)在操作层面不应有全球性控制。查德威克(Andrew Chadwick)高度肯定了这四项基本原则,认为“当下关于互联网的诸多争论与问题,在某种程度上都可以具体化为罗伯特·克恩早期创建TCP/IP协议时的价值观宣言”,而这其中(特别是第四项原则)明确地包含了去中心化的设计,正是这种技术上的设计,使得“中心化控制网络数据包的内容非常困难”[8]。

可见,新媒体“去中心化”根源于其自身的技术逻辑,也就是说,“互联网的体系结构,即其唯一的标准—— TCP/IP协议直接决定了其去中心化特征”[9]。除此之外,如果站在社会历史背景和社会发展趋势的角度看,具有去中心化功能特征的新媒体产生、发展也与社会发展密切相关,或者说,新媒体“去中心化”也是满足社会发展之所需。考察新媒体的生成史,可以看到,去中心化的新媒体技术最初正是应国家和社会之需要而生。上世纪60年代冷战高峰时期,为应对来自苏联的核战威胁,美国国防部意识到“一种能让几百个主要通信站在遭受敌军攻击后仍可互相联络的通信网络”的重要性。“分组交换数据网络”的技术被迅速研发,而“该技术从本质上来讲是去中心化的,而且实际上具有不可控制的秉性”[10]。此外,恩格斯曾经说过:“社会一旦有技术上的需要,这种需要就会比十所大学更能把科学推向前进。”社会需求引领技术创新和进步,而技术进步又会推动社会发展,社会发展必然促进社会需求的增长以及对技术提出新的更高需求,由此形成一个相互联系的循环式发展路径。以中国为例,1994年起步的互联网之所以在中国大陆迅速发展,这既与新媒体技术发展有关,也与中国改革开放以来社会转型密不可分。改革开放以来,我国市场经济的快速发展和政治体制改革的深入推进,逐渐消除传统完全计划经济体制和全能型政府管制模式之弊端,这种内在包含去除高度集中的变革逐渐成为社会普遍的共识和需求。应该说,具有去中心化功能特征的新媒体技术,在一定程度上契合了这种转型发展的客观趋势,因而其在中国迅速发展也就顺理成章了。

四、解构与重构:新媒体“去中心化”的政治效应

新媒体“去中心化”具体到政治活动领域,则意味着是对政治信息资源垄断、中心—边缘式政治关系结构、自上而下的政治权威影响、整体性导向的政治文化等方面的解构。当然,新媒体在解构传统中心化政治结构的同时,也包含了一些重构政治的功能。也就是说,新媒体“去中心化”既是一种结构性力量,也是一种建构性力量。

(一)解构一元化国家政治信息垄断,建构开放透明的现代政府体系

所谓政治信息,是指人们在政治生活中所产生、传播、储存和利用的各种信息之总和。政治信息无疑是整个社会信息系统的核心所在,在传统的现实社会,政治信息往往由国家一元化垄断,政府产生的各种信息是社会信息资源的重要组成部分之一。垄断的主要原因在于,“在官僚制组织这里,信息已经成为一种重要资源,掌握了信息资源就意味着权力权威的增强,就意味着控制的有效性”[11]。据统计,整个社会中的80%的信息资源掌握在政府部门手中。[12]另一方面,政治信息的传播渠道主要集中在少数喉舌,并且一般采取体制内管制方式,在政治信息的传播上往往层层把关,这也导致传播效率低下等问题。在新媒体技术的影响下,一元化国家政治信息垄断已经不能适应社会发展的需要。首先,在新媒体时代,包括政府信息在内信息资源是核心的生产资料,或者说,某种程度上信息就是生产力。过度的国家信息垄断,则显然是一种阻碍生产力发展、妨碍社会进步的行为。其次,在新媒体环境下,信息的生产和供给的主体走向多元,客观上对政府形成竞争压力,如果不能开放必要的信息,势必会挤压政府威信空间。再次,就政治信息传播而言,新媒体技术让传统的主流新闻媒介的中心传播功能大打折扣,而且“中国政府对非官方网络媒体的信息传播活动已经不具备从内部予以控制的管理手段”[13],信息传播中心控制的有效性因此被极大地削弱了。

新媒体在解构政治信息国家中心控制的同时,也在推动政府加快信息公开化建设。 以美国为例,早在上世纪90年代互联网全球推进的起步阶段,克林顿政府推行的“信息高速公路计划”中就包含承诺向民众提供政府信息的内容;布什政府则分别于2001年正式启动美国《电子政府计划》和2002年出台《电子政府法》,在制度层面推进政府信息公开;而奥巴马政府签署了《开放透明政府备忘录》,承诺“本届政府将致力于建设一个前所未有的开放政府”。公开透明是现代政府体系的基本准则,在新媒体技术的催动下,各国逐渐意识到必须要打破既有的政府垄断信息的局面。以美国为首的八个国家于2011年9月20日联合签署的《开放数据声明》,决定成立开放政府合作伙伴(OGP,Open Government Partnership),以此为标志,近年来全球范围内掀起一场轰轰烈烈的开放政府运动。截至2016年4月,全球已经有69个国家加入开放政府合作伙伴。

(二)解构中心—边缘式政治关系结构,建构网络空间共同体

“中心—边缘”(center-peripher)的思想较早由劳尔·普雷维什(Raul Prebisch)在上世纪40年代提出的一个术语,用于描述世界经济体系结构特征。随后经由加尔通(J.Galtung)等人的发展,这一概念逐渐扩展,成为国际政治领域一个具有影响力的解释框架。“中心—边缘”框架认为,世界的结构并不平等,存在知识、经济、政治等领域占主导地位的中心国和处于依附甚至被操控的边缘国。按此解释,近代以来所形成的国际政治经济基本格局无疑是:以美国为首发达资本主义国家为中心,发展中国家则处于相对弱势的边缘地带。依托这种“中心—边缘”世界结构,“发达国家可以极其轻易地把发展中国家所创造的财富窃为己有;而发达国家自身所产生的危机,也可以在这个结构中轻易地转嫁给发展中国家”[14]。实际上,这种中心—边缘不仅存在于国际政治领域,而且存在于国内政治领域,正如加尔通指出的,“世界由中心国和边缘国组成,每一国家内部也都同时存在着中心和边缘”[15]。也就是说,在国内政治领域也存在政治中心和政治边缘。如果从政治权力的视角进行纵向扫描,可以看到,在传统农业社会,王权为绝对的中心,民众则是远离权力中心的被控制对象;在现代工业社会,则形成主要以官僚制为骨架的制度安排,行使权力的职业官员往往位居政治舞台的中心,调节和管理舞台四周的庞大社会。在新媒体的虚拟社会空间,中心—边缘关系在诸多层面被解构。在国际舞台上,互联网碾平了世界,特别是在自由、开放、互联的虚拟世界,单个国家支配的能力被削弱了。在国内,新媒体“信息的撒播正在创造一个处处是中心,无处是边缘的权力结构”[16]。更多主体的政治参与实践也间接影响政府绝对中心主导的关系结构。中心—边缘关系解构的废墟中正在孕育着新的人类共存共处关系,共同体就是适应新媒体“去中心化”趋势的一种新型关系结构。在齐格蒙特·鲍曼(Zygmunt Bauman)看来,共同体“总是好东西”,是一个温馨的地方,像是一个家,温暖而又舒适,在其中,人们能够彼此信任并相互依靠对方。[17]站在宏观立场,我们认为网络空间共同体至少包括:国际上的网络空间命运共同体和网络空间政民良性互动共同体两种基本形式。对于前者,意味着在网络空间中,各国和谐共处,“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平等地“互联互通、共享共治”;而对于后者,则要求切实拉近政府和民众间距离,相互尊重、相互信任,共建共治网络精神家园。

(三)解构自上而下的权威影响,建构互动合作治理格局

新媒体“去中心化”的第三个政治意蕴在于政府管理层面上,传统的自上而下的指令——服从式管理越来越难以适应新媒体时代,新媒体“去中心化”在一定程度上也在解构着政府管理自上而下的权威影响。归纳起来,主要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首先,政府自身管理方面,新媒体“去中心化”意味着传统的僵化的层级节制的科层管理越来越难以适应灵活多变的新媒体环境,而要提升政府的回应性,则要求政府各个组成部分、构成要素(特别是基层一线)都能够更具主动性和弹性,而不是机械地完全听令上级指挥采取行动,这样,一种自下而上的参与式管理就成为变革趋势。其次,政府与媒介方面,由于媒介的多元化发展,特别是一些市场化媒介、自媒体的兴起,传统的依靠科层制的内部控制式媒介管理模式越来越难以适应新的媒介环境,因此,新媒体“去中心化”意味着传统的自上而下的媒介内部管制的解构。再次,政府与公众方面,按照劳伦斯·格罗斯曼(Lawrence Grossman)的说法,“这将会扩展政府政策制定的参与范围,从权力中心的少数人扩大到外围许多想参与的人中间”[18]。新媒体时代的社会问题具有高度复杂性和变动性,单纯的依赖某一主体已经很难作出有效治理。无论是政府内部各职能机构,还是外部社会力量、市场主体甚至公民个人,新媒体“去中心化”意味着进一步消解传统的政府对社会、政府对市场的全能式管理而走向互动合作治理。正如有学者指出:“‘去中心化’并不是没有权威,而是人人都是权威,并不是无人关心政治,而是人人都具有了髙度的参政意识。”[19]在新媒体时代,每一个参与者都是治理目标实现的必不可少的中心行动主体。

(四)解构整体性导向的政治文化,建构多元包容的政治文化

新媒体中去中心化的深层次政治作用无疑是在政治文化层面上。众所周知,在计划经济时期,我们生长、生活在一个高度整体性文化导向的社会。表现在内容上,个人无条件服从于整个政治实体甚至个别政治领袖,但这也导致个人自主意识和独立精神受压抑、政治生活中的主动性和能动性不高;形式上,存在过于僵化单一的情形,特别是受传统封建文化残留的影响,常会出现对一些外来文化元素盲目排斥的情况;而在政治社会化上,自上而下的文化宣传或灌输是主要途径,个体层面接受和习得政治文化方面的主动性和自觉性相对欠缺。应该说,文化始终在发展变化,改革开放以来,中国政治文化不断发展,在保留自有优秀成分的基础上,不断更新先进政治文化元素,但是计划经济体制时期政治文化传统所存在的一些问题,一定程度上延续到新时期。新媒体“去中心化”进一步引致政治文化潜移默化式的变化,甚至正在建构一种多元包容的政治文化。主要表现在:首先,新媒体“去中心化”拒绝政治文化整体主义,尊重个体的自由选择,而且承认个体在发展文化中的重要作用,并因此可能给既有政治文化带来新的元素。其次,新媒体“去中心化”营造一个开放的虚拟空间,在这个虚拟空间中频繁而普遍的文化交流、碰撞是常态,因此,新媒体“去中心化”客观上主张和推进多元政治文化共存、共促。再次,新媒体“去中心化”有助于释放个体的自主性,启迪公民政治参与的主体意识,从而有助于推动依附型政治文化向更加积极的参与型政治文化转变。复次,由于新媒体“去中心化”鼓励普通大众的平等政治参与,提升了来自草根的自下而上的声音和观念受关注之可能性,这也意味着精英政治文化向大众政治文化转向的趋势。此外,新媒体“去中心化”包含解制束缚的作用,使得网络“具有将人从现实社会等级权力关系以及庸俗金钱关系束缚中解放出来的潜力”,因此,“网络看来是理想的言说情境(ideal speech situation)”[20],从而有助于发展一种平等包容、自由对话的协商民主文化氛围。

五、反思新媒体“去中心化”的政治挑战

以互联网为载体的新媒体,正前所未有地改变着这个世界。对此,《连线》(Wired)杂志创始主编凯文·凯利(Kevin Kelly)在“2014(首届)中国社群领袖峰会”上的主题演讲中的总结发人深省:“在过去20年里,网络技术想要去中心化。无论你希望做什么,只要你在试图使自己去中心化,你便是这个历史进程的一部分。这个世界在不断地从科层制之中去中心化。我们已经见证了很多技术和商业领域去中心化的过程。可以认为,这一趋势将会在未来20年中继续发生。”如前所述,新媒体“去中心化”将至少在信息、关系、影响及文化诸层面发生并将持续进行。但是,面对仍在不断发展的新媒体技术,最紧迫的问题不是技术将如何变化,而是将如何适应与回应新媒体技术所带来的社会变化。辩证地看,新媒体在带来种种积极意义的同时,它也会直接或间接地对我们所处的社会产生消极影响。冷静理性地探讨新媒体的“去中心化”现象,还应该兼及其可能的负外部性,特别是对政治系统所带来的挑战。

对政治系统所面临的挑战,我们需要系统地反思。在新媒体时代,信息真实、公开、透明是民众信任政治系统的重要保证,面对信息去中心化的发展趋势,政府需要更加开放,为此,加强自身信息公开和管理制度建设,无疑是政府当前及今后的一项重要任务。当然,信息去中心化在带来更多信息资源的同时,也可能混杂各种噪音甚至谣言,而自由传播也可能会出现信息传播失范,这在客观上需要政府加强信息安全方面的保障能力建设。在新媒体时代,关系的去中心化要求政府更加亲和,政府的定位不应是高高在上的中心主宰者,而是能够积极回应民众需求并致力于营造和谐良好的政民关系。当然,在这样一个时代,地球村中的各国需要致力于建设网络空间命运共同体的关系模式。我们还看到,在新媒体“去中心化”趋势下,政府的影响力不再靠单纯的行政命令推行,法规制度和语言沟通的力量将至关重要。政府需要适应分权的趋势,例如在政策问题建构权方面,“在这样一个高度不确定性的网络社会中,政策问题建构权的分配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政策问题建构权不再由某个中心掌握”[21]。吸纳更多主体参与公共决策将是政府体制改革的一项重点内容。最后,我们还注意到在新媒体环境下,政治系统不可能封闭运行、拒斥所有外来或新生政治文化元素。政治秩序与政治发展往往与文化土壤密不可分,当文化去中心化成为势不可挡的客观进程时,政治系统就必须要特别重视并积极应对来自政治文化层面的挑战。在新媒体时代背景下,如何应对多元文化的冲击以保障政治秩序健康运行,如何加强政治文化建设以推进政治文明发展,这些都必然是政治系统特别是执政者所必须认真思考的重大而紧迫的问题。

注释:

[1] 郝宇青:《“互联网+”对当代中国社会转型的影响》,《华东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7年第3期。

[2] Castells M.,TheInformationCity:InformationTechnology,EconomicRestructuring,andtheUrban-regionalProcess, Oxford: Basil Blackwell, 1989, p.348.

[3] 马克·利维:《新闻与传播:走向网络空间的时代》,《新闻与传播研究》1997年第1期。

[4] 景 东、苏宝华:《新媒体定义新论》,《新闻界》2008年第3期。

[5] 胡 泳:《众声喧哗:网络时代的个人表达与公共讨论》,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8年,第13页。

[6] 陶 丹、张浩达:《新媒体与网络传播》,北京:科学出版社,2001年,第3页。

[7] Leiner, Barry M., “A Brief History of the Internet”, http://www.internetsociety.org/internet/what-internet/history-internet/brief-history-internet

[8][10] [英]安德鲁·查德威克:《互联网政治学:国家、公民与新传播技术》,北京:华夏出版社,2010年,第55,53页。

[9] 王世华、冷春燕:《互联网再认识:去中心化是个伪命题?——兼与李彪先生商榷“中心化”问题》,《新闻界》2013年第20期。

[11] 张康之:《打破社会治理中的信息资源垄断》,《行政论坛》2013年第4期。

[12] 孙云川、高柳宾:《政府网上信息资源环境管理研究》,《图书馆杂志》1999年第11期。

[13] 唐海华:《挑战与回应:中国互联网传播管理体制的机理探析》,《江苏行政学院学报》2016年第3期。

[14] 张康之、张 桐:《论普雷维什的“中心—边缘”思想——关于世界经济体系中不平等关系的一个分析框架》,《政治经济学评论》2014年第1期。

[15] Galtung J., “A structural theory of imperialism”,JournalofPeaceResearch, vol.8,no.2(1971),pp.81-117.

[16] [美]保罗·莱文森:《数字麦克卢汉》,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1年,第7页。

[17] [英]齐格蒙特·鲍曼:《共同体》,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2003年,第2页。

[18] Grossman L.K.,TheElectronicRepublic:ReshapingDemocracyintheInformationAge, Penguin, London, p.49.

[19] 甘莅豪:《去中心化:后现代性与媒介革新下的流行语》,《国际新闻界》2013年第7期。

[20] 唐庆鹏:《网络协商民主的成长轨迹及障碍研究》,《当代世界与社会主义》2015年第5期。

[21] 张康之、向玉琼:《网络空间中的政策问题建构》,《中国社会科学》2015年第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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