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生长
2019-01-12广豪
文 广豪
万事开头难,写文章也挺难。但是你硬着头皮写下第一句,可能就像无极生太极一般,说不定这事就成了。
不夸张地说,每一篇文章都可以有一百种以上的开头,所以写文字的人不是找不到门,就是要在大门口耽搁,计算各种路径的便利。其实得了开头,你总能到达终点。而有了第一句,你就要仔细体味这与你有缘的一句话。这句文字里隐藏着的语感和质地,因为它们是从你的心意里生发出来的,就会形成一个自我卷舒的触角,你要放松你的心,让这些文字自己向前,向后,还有左右两边走动着。如果你能忍耐住自己时时刻刻准备动手动脚的念头,说不定它们会寻找到一条让你大吃一惊的文字路径。这条路是那么自然,那么有趣味,而你要注意的只是不要让它们摔着跌着,也不要忘记让它们在太阳下山前,安然回家。
写诗,也是触须的一种自然生长。前一段时间天气暴热,于是填词作诗消暑降温,心静自然凉。去拙政园看荷花,我是想到了最后一句,再向上生长。而以前写一诗是想到了头一句,向下推演。写东西,一定要找到一块可以种下莲子的地方,莲子太多不行,没有莲子也不行。好不容易得了一颗好种子,就等待它向静静地生芽、挂果、结实,铺展开来,好文章就是一片自然生长,内外勾连的荷塘。
宋人有句:碧树萧萧凉气回,一年怀抱此时开。槿花篱下占秋事,早有牵牛上竹来。从这个角度看,写文章也接近于一种触觉的艺术。书写是散怀之事,只需在篱下静待牵牛的触须缠上竹篱的一刻。古人是极懂生命的韵律的,他们的笔下有亭有廊有水榭,一个字、一个句子伸展开来就是一座园林。苏州园子里那些花径小筑,也有句子的味道。网师园里走走,黄石假山“云岗”是文言的句式;小山丛桂轩体量不大,有性灵散文的风格;侧走樵风径,分明有元曲的味道。林荫初出莺歌,山曲忽闻樵唱。
写诗词文章如此,写字亦是如此。写好二王的法书,秘诀就是关注和体悟那些笔锋留下的触须。这些触须就像章回小说里的回目,英雄好汉都交代了出处和气度;也像踏雪无痕的高手,凭空掠过,虚虚留下的一缕剑气。从这丝剑气进入书写的领地,你大可以忽略墨迹的外形及复杂的笔法,更直接感受线条的流动,写字原来就是空间舞蹈了。你或许会自自然然地发现历代先贤的笔法,关注到其中的意与象。
保持着触须的敏感,我觉得是一种天真。失去的天真是找不来的,只能先找协调这一路径,有了协调,就能有平衡,有了平衡,才能平常,这就近乎天真了。而这种协调,是只有中国人才明白的相依相存。云在青天水在瓶,是自我时时刻刻的触觉与观照。
人生活在一个地方久了,与生俱来的触须就会慢慢失去敏感,麻、木、顶、抗。而真正好的地方,一定有这样的文化涵养,文化能养人,也一样养着触须,养着敏感与放松。就像写字,明白笔笔相生的道理,就不必再急,等待墨汁的流注与笔毫的舒卷,自然而然相生相化,慌什么呢。
笔笔相生,是相互一体的,又是有生长有推动的,毎一笔都可以有不同的卷舒维度。可以掤捋挤按,可以左右映带,在规范的世界里蕴含着无穷的可能性。能保持这样天真的触须,真是自如又快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