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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爹

2019-01-11肃宁县第一实验小学高洪洪

河北教育(德育版) 2019年6期
关键词:京胡唢呐老爹

肃宁县第一实验小学 高洪洪

老爹年轻时英俊挺拔,一副好嗓子,还拉得一手好京胡,高中毕业后,被县机械厂相中、聘用。在那里,沉稳踏实又多才多艺的老爹入了当时是车间负责人的我姥爷的法眼,于是就有了和爱唱爱跳的我娘的姻缘。

老爹喜欢孩子,当村里发出招聘教师的消息后,他辞去了当时效益很好的工作,当起了教书先生。村里人不理解,但娘知道爹的这一决定中很大部分原因是为了照顾家。上班、田间劳作,老爹每天的时间都安排得满满当当。再有闲暇,老爹会拿起京胡,拉上几段京剧曲牌。年幼的我虽然不懂,但觉得很好听,常常随乐而动,套上老爹或娘的外衣,甩着长袖子乱舞一气,逗得老爹和娘大笑。

这一教就是三十年,小学、中学、高中,老爹一路走来,风光无限。无论是教高中还是初中物理,教学成绩在历次全县排名都高居榜首。他态度严谨,性格直率,每一届学生都敬畏不已。即便是我——他最疼爱的小女儿,在他面前也不敢太过放肆。

我七岁的时候,娘生病了,血液病。最初的两年里,老爹陪娘辗转在北京、天津几个大医院里治疗。无数次尝试后,所有的专家都给出“无法治愈,只能静养,恐怕超不过十年”的结论。老爹慢慢变了,变得不爱说话,脾气也越来越大,脸上难得见一丝笑容,心爱的京胡也被挂到墙角,蒙上了厚厚一层灰尘。

老爹始终没放弃为娘治病,他四处打听乡间名医,找偏方。娘每天都大把大把地吃药片,或者喝中药汤。娘这一病就是十几年。

老爹要强,昂贵的药费完全自己想办法。他每天按时上班上课,一下班就扎到地里,侍弄庄稼、种菜,常常是天黑得什么都干不了了才回家。乡亲们都说他虽然是老师,可庄稼管理得一般人都比不上。寒冬的早上,老爹顶着星星就出门了,他要赶在上班前把头天晚上割下来的韭菜卖掉。现在回想起来,我仍然难以想象,性情高傲的老爹是如何能亮起嗓门,吆喝着把一捆捆绿生生的韭菜变成一张张窄小的钞票的。有时回来晚了,没时间吃饭,老爹就匆匆洗洗手,抓起一个馒头,一边嚼着一边骑车赶往几里外的镇中学……

娘生病多年,老爹不但没有欠下一分钱的外债,还在村外盖起了五间大瓦房——这在乡亲们看来简直是神话!爷爷年轻时是木匠,老爹童年打下手时学了一些手艺,盖房时边备木料边问爷爷,自己硬生生地做出了五间新房所有的窗户和门!每次回家看到娘坐在窗前做针线或者和爹闲聊,我都感到浑身溢满了幸福和温暖。可惜,母亲还是去了。

时间过得真快,老爹抵近了退休的年龄。我们都有些担心:母亲不在好几年了,我们又都有了自己的小家,老爹一个人在偌大院子里,上班时还有精神寄托,退休后如都呆在家里,是不是要闷出病来?没过多久,老爹一个电话把我们姐弟三个招回了家。原来几个月前村里成立了乐队,请老爹教他们排谱、演奏。教了一段时间,他们就劝老爹和他们一起干——红白事出班。老爹怕我们有顾虑,所以叫我们回来商量。姐说:“挺好的事儿呀,人多,在一起乐呵,而且出班时主家招待得也好,我们也不用担心你一个人吃饭糊弄了。你结结实实的就好,别人说什么我们没事儿。”我和哥也赞成。就这样,老爹又开始了新的工作。

我们最初约定:除了节日,隔两周就回家和老爹聚聚。老爹说:“我还不老,身体也结实,你们都工作挺忙的,我也忙,你们回来我不一定在家,这么远都别来回跑了,有事儿打电话吧。”就这样,回老家的次数少了,可每次都有新发现:一把新买的圆号擦得铮亮;京胡、板胡、二胡,得有五六把了,在墙壁上排队似的,整整齐齐;桌子上多了一架电子琴。我开玩笑:“咱家该开乐器行了。”老爹也笑:“我不好吃不讲穿,就是稀罕这些玩意儿!”老爹自制了曲谱架,用大挂历纸抄写的曲谱,已经有厚厚的两本了。

老爹快70的时候,家里的乐器一族又多了唢呐。老爹说可能气力不足了,感觉吹号有些费劲了,想学唢呐。问了县城几家大书店都没有学习光盘,听一个店主说河间可能有,老爹毫不犹豫,骑上车子就奔向了几十里外的河间。听老爹一脸兴奋地跟我讲述,我心疼地说:“你让我们谁去买不行啊,开车一会儿的功夫,几十里地呢!”老爸说:“你们都上班,这点儿路算什么,闹着玩儿一样。关键是买着了,多好!”我眼里热辣辣的,赶紧低下头搓洗老爹的衣服。

老爹肯下功夫,三个多月就拿下了唢呐的不少曲目。擦桌子时看到摆着一只水碗,水是凉的,我刚想收拾出去,老爹赶紧叫停,说那是练换气用的。我记得上师范的时候,教音乐的张老师擅长吹唢呐,他曾经说过唢呐最难的就是换气。没想到老爹用自己琢磨的这种方法在很短的时间里就掌握了这个技巧。真是佩服!

邻村的一个年轻人找到老爹,想拜师学唢呐。老爹爽快地答应了,说不用拜师,自己也是摸索的,一起学呗。年轻人白天上班,晚上就赶来学习。坚持了一个多月,没什么进步。老爹很纳闷:看着挺机灵的小孩儿,怎么就学不会呢!后来他想明白了,吹唢呐是一种技术,要用巧劲儿。虽然他总在鼓励,可年轻人最后还是知难而退了。在一段时间里老爹都很郁闷、自责。我劝他,兔子想学游泳,能学会吗?放弃了唢呐,也许他会找到真正适合自己的特长呢。“……有些道理。”老爹的情绪这才慢慢好起来。

70多岁的老爹一个人住在乡下,哥嫂说过很多次,可他就是不肯来县城住。他说一个人清静惯了,在乡下也自由,想练什么乐器就练什么,城里不行,扰民。等老了,真需要人照顾了再找你们。看来老爹心里一直没觉得自己老。

一天半夜我做梦哭醒了,枕头湿了一大片。熬到天亮,赶紧给老爹打电话。手机接通的瞬间,心里的担心放下了好多。唠唠叨叨地问了一堆,叮嘱了一堆,后来才说做梦的事。老爹笑了,说梦是相反的,以自己的身体状况,活过90没问题,我挂着泪被逗笑了。

老爹口口声声说爱清静,人多了烦,可一大家子凑在一起时,他的皱纹里其实漾满了开心。尤其在看到隔辈人时,目光里更多了慈爱,话也变得多起来。当幼小的女儿拉着他的手央求他拿拿胡琴时,老爹把她揽在怀里,握着她的小手一边讲着里弦外弦的音阶,一边教她持弓。祖孙同开心,这就是天伦之乐吧。

每次通话,老爹都会简单报告,这几天到哪村出班了,最近两天又要去哪儿。我们劝他如果太冷或者下雪什么的,就别去了,不安全。“那可不行,答应人家的事怎么说不去就不去呢!我小心点儿就行了……”隔着话筒,那股子认真劲扑面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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