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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选择 自我造就

2019-01-10陈文慧

北方文学 2019年36期
关键词:萨特存在主义

陈文慧

摘要:玛格丽特·尤瑟纳尔的《苦炼》以高度的艺术性与思想性成为法国当代文学中的一块奇葩。作品讲述了集医生、哲学家、炼金术士三重身份于一身的男子泽农上下求索、探寻真理的人生历程。他置人的自我实现于人本身的存在,将自身的命运牢牢把握在自己的手中,通过不断地自由选择、自我承担,造就了自己为真理而献身的如苏格拉底般的英勇本质,体现了让·保罗·萨特存在主义哲学的基本思想。

关键词:《苦炼》;萨特;存在主义

让·保罗·萨特是二十世纪西方著名思想家、文学家、存在主义哲学流派的主将之一。他将毕生的精力用于建构一种以人为中心的哲学,力图阐释关于境遇中的人之自由的命题。萨特认为自由是人的本质,人可以通过这种自由来不断地塑造自己的存在,并肩负由自由而来的责任,对自己的行动、对整个世界负责。他的“存在先于本质”“自由选择与自我造就”等存在主义宣言,深深震撼了深受战争创伤、目睹人性惨遭践踏的悲惨景象的战后一代,反映了时代的精神危机,体现了一代人的历史心境,为一代人的未来旅程指明了方向。与萨特生活于同时代的玛格丽特·尤瑟纳尔,是法国当代著名女作家,也是法国历史上第一位晋身法兰西学院的女性“不朽者”。她一生笔耕不辍,创作了许多小说、诗歌以及文艺评论。《苦炼》是其中最为重要的一部作品,是作家三十多年心血与智慧的结晶。该作品讲述了一位集医生、哲学家与炼金术士三重身份于一身的男子泽农上下求索,探寻真理的人生历程。这位求索者,少年之时就坚信人的自我实现根植于人自身的存在,将自身的命运牢牢把握在自己的手中。通过不断地自由选择与自我承担,他积极塑造自己的存在,最终确立了自身为真理献身的宛如苏格拉底般的本质,体现了萨特存在主义哲学的基本思想。本文即从萨特存在主义哲学视角出发,追溯主人公泽农自由选择、自我承担的一生,以期更深入的认识此位真理求索者的光辉形象,从而获得对个体现实人生的指导意义。

一、存在先于本质

萨特师承丹麦哲学家索伦·克尔凯郭尔和德国存在主义大师马丁·海德格尔,将哲学的基本问题置于人的存在问题。同海德格尔一样,萨特也认为纵观历史,所有哲学家都把时间浪费在了次要的问题上,而忘记去问那个最重要的问题——存在问题。某物存在的意思是什么?你是你自己意味着什么?这些问题为萨特毕生之关注。《存在与虚无》即其关注的结晶。在其中,萨特全面论述了人的存在以及人与外部世界的关系问题。“自在的存在”与“自为的存在”是其哲学的基本范畴。“自在的存在”即外在于意识的存在,但又不完全等同于通常所说的所谓客观物质的存在(它并非由意识产生,也并不产生意识)。它的本质是固定的、完满的、充实的。“它与自身是完全同一的,它永远也不会变成异于自己的他物。”[1]P73它的存在是其所是。而“自为的存在”,即有意识的人正相反,它是存在的减压,要想把它定义为与自身重合是不可能的。一把剪刀就是一把剪刀,而一个人永远不会完全是他所是的那个人。它是一种向着远方的存在。可以说,外界事物如剪刀、桌子等,它们的本质先于它们的存在。而人,它的存在先于本质。“我们说存在先于本质的意思指什么呢?意识是说首先有人,人碰上自己,在世界上涌现出来——然后才给自己下定义。”[2]P6人的一生是一个不断塑造自己本质的过程。他人无法定义一个个体的本质,因为那一个体时刻都在创造,时刻都在规划他自身的存在,直到他的生命终结。他过去是一个小偷,但现在、未来,他通过行动重塑自我,改变自己过去“小偷”的本质,在他的生命终结之时,他已不复是个小偷。

“存在先于本质”这一思想在主人公泽农身上体现得最为明显。泽农出身于布鲁日城,是出身于权贵之家的希尔宗德与一位佛罗伦萨教士的“私生子”。他在帕托落梅·康帕努斯议事司铎的指导下,学习拉丁文与希腊文,并产生了对自然科学的好奇心。这种对客观事物的探索热情,使他相信人的“精神和肉体上的大胆将他们带到至远至高的境地”。于是,坚信“如果一个人在死去之前连自己的牢狱都没有走上一圈,岂不荒唐”的他,开启了自我塑造的漫游岁月。他深感自身知识的匮乏,渴望与那些“身穿镶白鼬皮的长袍、满腹逻辑的学究们”交往。他曾求教于西班牙莱昂的炼金术士,曾在巴黎和蒙彼利埃的大学里研究医学,他走过欧洲,还行至阿拉伯地区与北非,他用“双脚在世界上游荡,就像昆虫在圣诗集上爬行”。二十年过后,已变得苍老憔悴的他在因斯布鲁克与表弟亨利-马克西米利安相遇。两人促膝长谈,泽农娓娓讲述过去经历,他为自己的肉体感到惊奇,他认为他的肉体会出错,会迷失,会错误地理解世界给予它的教训,但它自身有着某种力量,能够認识并修正自己的错误。它不断地从错误走向准确,又从准确中再次发现了错误。在不断地否定之否定后,泽农温和而又自信地说道:“与出生时相比,我死去的时候将会不那么愚笨。”[3]P131泽农相信,人的一生是一个不断地自我塑造的过程。人存在之后,便通过一系列的行为与选择,一点一滴塑造自己的本质。至其呼吸停止之时,他的本质便已确定:或愚笨,或智慧,或尊严,或可鄙。

二、自由选择与积极负责

“自由的问题是萨特思想的核心问题。也可说,《存在与虚无》的最终目标也就是要论证人的绝对自由。”[1]P138萨特的自由是一种本体论意义上的自由,它与人的存在休戚与共,二者密不可分,“人是自由的,人就是自由”。人是绝对自由的,人的自由通过一系列的选择行动体现出来。每个人都可以进行自由选择,人的一生就是不断作出选择的一生。这种自由选择具有极强的适用性:一个头被敌人按入水中的战士,也有选择喝水还是不喝水的自由;一个面对死亡的人,也有或英勇、或平静、或胆怯、或战栗等精神性自由选择;甚至一个监狱里的囚徒,也可以自由地尝试越狱甚至选择自己的死亡方式。在说明自由是绝对的同时,萨特也指出这种自由绝非一种为所欲为的自由。首先,自由选择总是在一种特定的境遇里作出,如监狱、死亡等,只有在处境中的自由选择才有意义。此外,自由选择具有伦理的维度,自由选择的同时必须承担自由选择的后果,“他要对世界、对自己负责”。萨特认为,一旦人介入到某种处境之中,如一个人参加了战争,他便对战争行动及其后果负有深重的责任,仿佛是他自身开启了这场战争。他需要将其并入自身的存在之中,对战争带来的灾难作出自己的伦理选择,这是人之自由的根本所在。“我应该是既无悔恨又无遗憾地存在,正如我是没有托辞地存在一样,因为,从我在存在中涌现时起,我就把世界的重量放在我有一个人身上,而没有任何东西、任何人能够减轻这重量。”[4]P674人自由地进行选择,选择的后果,无论是正面还是反面,人都要承担。这就是自由选择的重负。

泽农的一生就是自由选择,自我承担的一生。他出生于一个富裕的家庭,在舅父看来,“他是为教会长大的。对一个私生子而言,教士身份仍然是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甚至出人头地最稳妥的方式。”[3]P24然而“属于灵巧而不安的那一类人”的他,从少年时代起,便意识到自己的人生之路乃存在于自己手中,不甘于走家庭为其安排的世俗生活道路,选择成为了一名著书立说的医生,这在一个为信仰而狂热的时代是极其危险的:其宣传的科学思想与教会思想相抵牾,他将会面临灭绝人性的酷刑。但泽农坚持自己的思想,并在多年的求学与漫游岁月中,将自己的探索成果巧妙地置于自己的哲学、医学著作里,试图逃脱监察机构的审查。然而,他究竟踏上了逃亡之旅,最后化名为塞巴斯蒂安·戴乌斯回到出生地布鲁日。他在家乡行医,救治病人,检查自己的思想,生活充实平淡。他通过精湛的医术在家乡发挥自身的价值,却还是无法避免被逮捕的命运。

执行火刑的前一天,他幼年时代的老师、年迈的康帕努斯议事司铎亲自前来探监。他给泽农带来了一个生的希望:收回著作里的言论即可获得释放。泽农谢绝了老师的好意。在他看来,为偷生而否定真理的做法乃是对自我、对真理的亵渎与背叛。他身处狭小的四方形天地里,等待他的是几个小时之后的火刑,然而“这里仍然为他保留了一个巨大的,令人精疲力尽的自由:他可以按照自己的心愿遵循或者放弃这个决定,要么去做那个了结一切的动作,要么相反,接受由火引起的死亡……究竟是选择死刑还是自主的结局,直到最后仍然悬在他的思考本体的一根细微的神经上……由他决定,是在大广场上的一片嘘声中死去,还是在这几面灰墙之间安静地死去。然后,由他选择延迟还是提前几个小时完成这一至高的行动,由他选择,如果他愿意的话,看见太阳在1569年2月18日这一天升起,还是在今天黑夜来临之前结束。”[3]P364这就是萨特的绝对自由:即使在死亡即将到来的处境中,人仍然可以进行自己的自由选择。泽农在此种极限境遇中选择了一条“理性的出路”,即在火刑到来之前自行结束自己的生命。这并非出于怯懦,“对于心灵高贵的生命,宁愿死去,也不愿承受无法回避的苦难令他失去品行和风度……这样的人很多,死亡治愈了他们极度的焦虑!然而众人毁谤向死亡求助,殊不知死亡如此甜美……”。[3]P302泽农用自主的死亡证明了自己的自由,承担了自己一生所作所为的责任,是萨特“自由选择、自我承担”哲学思想的形象化诠释。

三、“他人”思想

关于“他人”,萨特在其境遇剧《禁闭》中提出的一个著名论断:他人就是地狱。“他人,其实就是别人,即不是我的我;是不是我的、我所不是的人。”[1]P11虽然他人似乎与座椅、烟缸、树根等事物同在于为“我”的世界中,他人与那些事物却是绝不等同,因为他人和“我”一样是自为的存在,“我”与他人的关系乃是表现为两个存在之间的关系。他人与“我”共同生活在这一片广袤的大地之上,他有他自身观察、思索世界的方式。而一旦他人与“我”同在于一个境遇之中,“我”便开始感觉到自身所处的这一境遇中的所有事物都从“我”这里逃脱,不纯粹为“我”而存在了。例如,当一个体身处于一个幽静的公园之中,周围的景物都是为这一个体而存在的。突然,他人坐在这一个体的身边,那么这个公园就不单为那一个体而存在,也为他人而存在。并且,那一个体由于被他人注视,进而成为了他人的一个“对象”,成为了一个“为他的存在”,成为一个“物”了。“于是我就想反抗这种被视为物、被异化的命运,但是我既不能把他构成一个纯粹的对象也不可能把他引向我自身与我同一,所以冲突永远存在着。”[5]“如同我们一路穿越世界,我们发现:在每一个角落,以众多的方式,我们在同他者的意识作亲密的搏斗。”[6]P103

这种个体与他人的纷争,在泽农生活的16世纪如潮水般层层叠起:泽农的舅舅银行家亨利-鞠斯特与工人就工资问题所引起的纷争;旧有手工生产模式与机械化生产模式的冲突;虔诚的修道院里肉欲意识的萌动;大炮火药在战争中的滥用;强国与弱国之间就土地问题的你争我夺;西班牙统治者对弗兰德斯人民的高压政治……动荡的年代,战乱频发,荆棘密布,意识与意识之间相互倾轧,此真乃萨特所言“他人就是地狱”。

不过,“他人就是地狱”还有一个积极的维度,也是萨特着重强调的一个维度。1956年,其《禁闭》一剧被制成唱片,萨特在其中道出自己关于这一思想的衷心。“他人”在何種条件下成为“地狱”呢?萨特认为,当一个人无法妥善处理自身与他人的关系时,他人就是地狱。在他看来,世界上的许多人都生活于“地狱”之中,“他们太依赖于别人的判断了”。[1]P120那些人往往生活在他人的目光之中,小心翼翼,战战兢兢。他们过于在乎他人的评论,为此痛苦到无法忍受,然而懦弱又将他们自身置于无所作为的可悲境地。“这种人是虽生犹死。他们不能把自己从忧虑、偏执和习惯中彻底解脱,他们往往因而成为别人议论的受害者……我通过这个荒诞的戏表明,我们争取自由是多么重要。”[1]P120萨特呼吁人们勇敢地争取自由,因为一个人若是对他人的判断过于执着,即是以某种死的方式而生。一个人若是为了名誉、权利而甘愿背弃自我,他将会成为“为他人的存在”,从而丧失了自己的主体性,陷入盲目的物化之中。想要真实地存在,活出自己的价值,就必须打碎他人眼光所筑构的堡垒。泽农在少年时代,为了不受他人眼光所限而得出新知,无论柏拉图还是亚里士多德,都被他看作普通的商贩,“需要复核一下他们的分量”,即不盲目追随与认同他人的观点。他虽然在一定程度上辜负了康帕努斯议事司铎与舅舅想要他成为一名教士的期待,但他依照心灵的地图,“探究火,改变事物的质地,还观察星辰的轨迹”,成为一名救死扶伤的医生,一位撰写了多部哲学著作的哲学家和一位在点石成金道路上不断探寻的炼金术士。他实现了心中所愿:“我死去时将不会那么愚笨”,塑造了自己本真的存在,创造了自己的价值。倘若他依从世俗的眼光,受制于时代的风气而成为一名教士,固然能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然而精神生活何在?灵巧而不安的内心何处安放?泽农常常想:“除了某种永恒的命令,或者物质要完善自身的某种奇怪的愿望,世界上没有任何东西可以解释,为何我每天都要努力比前一天想得更明白一点。”[3]P130对于想要活得明白的泽农来说,世俗的眼光只能成为探寻真理路上的绊脚石。要想取得自我本真的存在,就不能汲汲营营于他人的认同、赞扬,而是找准自己的方向,全力以赴去实现它、造就它。

四、结束语

玛格丽特·尤瑟纳尔以优雅隽永、余味悠长、极具思想性的文笔,塑造了一个在意识与政治冲突所撕裂的时代中上下求索、探寻永恒的“存在主义英雄”——泽农。他的一生是在各种境遇中,不断地自由选择、自我承担的一生:从信仰、职业到知识、爱情,他都将希望把握在自己手里。甚至在死亡即将到来之际,他依然为自己开辟了一块自由的天地:选择理性自主的死亡而不是没有尊严、惨无人道的火刑。他找到了克尔凯郭尔所说的“一个对于我来说是真的真理,一个我能够为之生为之死的观念”,并用毕生的时间来观察、验证所获得的知识,孜孜不倦地追求永恒的真理,探寻人存在的价值。而萨特的一生也在苦苦地追求存在的真谛。他的一生是著书立说、四处疾呼的一生。他坚信人是自己造就而成的产物,并以行践言,无论在哲学、文学、政治和个人生活中都以这种观点反对导致人们屈从的宿命论。可以说,泽农的一生与萨特哲学的相互映衬,相互阐发,体现了文与哲的汇通之美。二者对真理、对永恒的严肃探寻,无疑对当代学子实现自我价值具有积极的指导意义。

参考文献:

[1]杜小真.萨特引论[M].北京:商务印刷馆,2007.

[2](法)让·保罗·萨特.存在主义是一种人道主义[M].周煦良,汤永宽,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2.

[3](法)玛格丽特·尤瑟纳尔.苦炼[M].段映红,译.上海:上海三联书店,2012.

[4](法)让·保罗·萨特.存在与虚无[M].陈宣良等,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7.

[5]赵国平.萨特的人生哲学[J].外国文学研究,1997 (1):10.

[6](美)坎伯.萨特[M].李智,译.北京:中华书局,20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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