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味”
2019-01-10梅墨生
梅墨生
中国国家画院研究员
我们生活在一个气味非常繁复多样的时代,真如老子所谓“五色令人目盲,五味令人口爽”(《道德经》)的充满听视觉诱惑的时代。这是一个消费享乐的时代,人们的六根——眼、耳、鼻、舌、身、意时刻在触动与吸引的欲念诱惑中。对于视听觉感官的刺激的艺术表现显然不是我们的传统。外来文化的长驱直入,其结果是丰富并扩充了我们的视听觉,当然,也一定程度地干扰并搅乱了我们的视听口味,可以说喜忧参半吧。
笔者无力也无意对某个时代下定义,而这个时代的艺术尤非三言两语可以概括。
艺术说到底还是离不开趣味。这是梁启超的意思。我们品赏艺术时一如我们品尝不同的食物,气味不对不好闻,滋味不对不好吃,然而传统中品赏的内涵已远了,可能是我们时代的“艺术”已逐渐在走味、在变味了。包装太多,色素、香精添加剂太多太滥,而食物本身的天然本质已荡然无存。
我们的“艺术”愈来愈多,我们的“艺术”却愈来愈寡味、愈来愈变味。
就书法而言,我们一旦脱离了汉字及毛笔的书写,就已离题万里了,但一经包装炒作,仍然以“书法”的名义泛滥宣传着。有人认为汉字是对书法的羁绊,孰不知,没有限制便没有艺术,没有规约更不会有高级的艺术。没有了规约和限制,仰韶半坡彩陶上的纹饰与图画怎么会那么生动简约?有所不为,使倪瓒的山水别具一种冷寂清幽的意境。西方绘画亦然,每位大师都是在删除、精简和锤炼中提纯自己的语言并升华了自己的艺术格境的。意大利的莫兰迪画那么单纯、简单的静物,然而不碍于他成为大师,关键在于其绘画中蕴藉着一种浓浓的趣味,那气味至纯净、至简约,有一种约束又自由之美。那艺术的味道是淡的,是静的,是幽的,是切近又玄远的。显然,他不去创作宏大主题,也没有米开朗琪罗《创世记》般的宏大叙事,可是,莫兰迪用瓶瓶罐罐的拆组一次次地碰触着观众的心律,那是生命隐密处的微澜。
能品味艺术,一如我们是美食家能品尝美味。八大山人的水墨画,是什么味道?是幽玄空灵的味道,是苦茶回甘的生命况味。“个山人”生命履迹的独一个不可重复,“个山人”的艺术更不可重复,艺术家一次次的创作也就是一次次的生命时空与况味的消费。观者于是可以咀嚼于数百年后,隔空对话,了无遮障。艺术的气味从未因艺术家的消失而消失,反而因时空睽隔而弥散。因此,人类最动人的一个行为,便是可以创造“艺术”。
进入菜市场,不免闻到菜与肉的混搭气味。吃荤的欢喜,吃素的蹙眉,虽未入口而气味已至。一幅字、一幅画、一首音乐、一个建筑、一个舞蹈、一首诗……我们都会感受到作者的“欲”与“味”,是故,每一次欣赏都不免于或痛苦或享受的况味。为了那喜欢的口味,我们寻寻觅觅,原来好恶只在一个趣味。■
汪采白 梅兰双清图轴 123cm×47cm 纸本设色 1936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