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允许儿童做“九方皋”——从几道课外阅读检测题说开去

◇黄晓迪

近年来，社会各界对学生课外阅读的关注越来越强烈，相关人士纷纷给学生开列书单，既有必读书目，又有选读书目，选书经典，内容丰富，体裁多样，大都切合学生心理特点，有益学生身心发育。 教研部门和许多学校将推荐的课外阅读相关内容纳入语文试卷，命题有针对性。 闭卷检测学生的阅读所得，题型多以选择、填空、判断为主。

以下是三道比较典型的课外阅读试题，分别选自三个地区2018年的六年级毕业试卷。

题目一：

下面有关《小王子》一书描述错误的一项是（ ）。

A.小王子是一个充满好奇心的孩子。 他到别的星球上去访问时，每次看到一些奇怪的事物都会探个究竟。

B.小王子是一个富有想象力的孩子。 他能从“我”画的一只盒子联想到一只小绵羊。

C.小王子是一个富有责任心的孩子。 为了更好地维持星球的纪律，他会定时铲除一些对星球有害的猴面包树苗。

D.爱虚荣的人戴着帽子是为了遮阳，酒鬼喝酒是为了庆贺自己遇到了一支沙漠商队。

题目二：

中国古典四大名著中，《西游记》里有“三打_______”的故事，《水浒传》里有“三打______”的故事，《三国演义》里有“三请_______”和“三气_______”的故事。 此外，还有一部名著是______，写出书中的一个主人公：______。

题目三：

判断对错。

渔夫圣地亚哥历经重重艰险，捕获了一条不止一千五百磅重的马林鱼，却被鲨鱼吃光了。 （ ）

题目一，指向作品细节；题目二，指向文学常识；题目三，指向故事发展的情节。 三道题题型不同，角度不同，涉及书目不同，考查指向也不同。综合起来考量，似乎检测得很全面，但是这样的题目能真正考出孩子课外阅读的情况吗？

这让我想起一个著名的故事——九方皋相马。

秦穆公让伯乐推荐一个能够寻找千里马的人，伯乐推荐了九方皋。 于是秦穆公就让九方皋到各地寻找千里马。 九方皋寻找了三个月后，回来报告说：“我已在沙丘找到好马了。”秦穆公问是什么样子的好马，九方皋说：“那是一匹黄色的母马。 ”于是秦穆公派人去取，却发现是一匹黑色的公马。 秦穆公质疑伯乐道：“您推荐的人连马的毛色与公母都分辨不出来，又怎么能认识千里马呢？ ”伯乐长叹一声道：“九方皋相马竟然达到了这样的境界，真是高出我千万倍！ 他看到的是马的天赋和内在素质，深得其精妙，而忘记其粗糙之处；明晰其内部，而忘记其外表。 九方皋只看见他所需要看见的，看不见他所不需要看见的；只观察他所需要观察的，而遗漏了他所不需要观察的。 九方皋相马的价值，远高于千里马的价值！ ”把马从沙丘取回来后，那果然是匹名不虚传的、天下少有的千里马。

儿童阅读和九方皋相马有异曲同工之处。 九方皋相马，“得其精而忘其粗，在其内而忘其外”，只关注这匹马是不是千里马，毛色、雌雄不在观察范围内。儿童阅读更关注人物命运、情节发展，受到作品感染，进而产生喜爱、憎恶、崇敬、向往、同情等感受，这样真情的流露，才是阅读之旅中的“千里马”。 儿童当然也会关注细节，但更关注“动情点”，即印象最深的场景、人物、情节等。 如果命题者凭主观印象选取整本书中的细节来考查学生的阅读，就如同用马的毛色、雌雄来考查九方皋一样，不仅容易错过 “千里马”，更会严重挫伤“九方皋们”相马的积极性。 因此，指导、评价儿童的课外阅读，要特别注意处理好以下几个关系：

一、快与慢的关系

儿童发展心理学表明，过多的细节要求很可能干扰儿童阅读。事实表明，儿童阅读能力强，突出表现在阅读速度快。这类儿童会自如地使用浏览、跳读和精读相结合的方法阅读，粗读或干脆跳过不感兴趣的地方，直接看更吸引人的章节。表面上看，这是浮光掠影、囫囵吞枣，其实正因为注意力在选择时高度集中，所以他们对于整本书的感受往往比逐字逐句细读的孩子更为深刻真切，收获更为丰厚。从这个意义上来看，“快快地看完一本书”比“慢慢地看完一本书” 在阅读情感满足度、 阅读专注度提升方面更有价值。由此可见，用整本书中的细枝末节考孩子，就如同用马的毛色、雄雌考九方皋一样，很容易错失阅读“千里马”。

二、专注与精细的关系

在阅读过程中，专注阅读（心无旁骛，抗干扰能力强）比逐字逐句阅读更重要。 阅读是儿童整个身心沉浸其中的过程，是思维高度活跃的过程。因此，专注地读，哪怕是对不理解的词语猜读、对不认识的字跳读也应该鼓励。那么，什么时候需要认真读、精细读呢？往往是孩子痛快读完一遍、回味无穷、一读再读的时候，就会慢下来，注意到初读时没有关注的细节。 因此，课外阅读考细节，对孩子来说，侥幸的可能性更大：恰好，考的这本书是孩子非常喜欢的；恰好，这个细节在初读的时候就注意到了……那么孩子就能作出正确选择。 如果这本书孩子不喜欢，或是为了完成必读任务而读，那么很可能从第一页到最后一页翻完后，只是粗知大意。

以题目一为例。 《小王子》这本书具有非常深刻的主题思想和象征意义，如果独立阅读，缺少阅历的小学生很难真正读懂。再加上全书有诸多细节（如各个星球上形形色色奇怪的人），在不理解深层次象征意义的情况下，除非刻意死记硬背，否则很难记住。 如果拎出细节来考，就意味着在考“学生认真读了没有”，对于这样的题目，学生只能连蒙带猜。 如果课外阅读必须要通过考来落实，那么命题者应该思考： 孩子们真正喜欢的是哪些书？ 读哪些情节会特别关注？ 哪些内容会让孩子们忍不住一读再读……只有这样才能把题目出在孩子们的心坎上。

同样是《小王子》，这样命题，或许更合适：

《小王子》一书中，小王子看到地球上有许多玫瑰和他的玫瑰长得一样，心里很难过。后来在_____________的帮助下，他明白了：自己驯养过的玫瑰_____________。 请结合书中的内容和生活实际，谈谈你对“驯养”的理解：_____________。

小狐狸是《小王子》中一个不容忽视的重要角色，小王子照顾玫瑰，也是令人记忆深刻的情节。 第二个填空答案并不唯一，学生可以填写“独一无二”“唯一”“感情更加深厚”等内容，尊重学生的阅读所得。最后要求学生谈谈对“驯养”的认识，理解可深可浅，言之成理、表述清楚即可。这样，既了解了学生的阅读深度，也给学生一个开放性的表达空间。

三、兴趣与知识的关系

美国提倡平衡阅读法，建议让儿童多接触好的文学作品，帮助他们获得阅读的兴趣。对于命题者来说，一定不能把整本书当成“题库”，而是要通过生动鲜活的题目，激活儿童的内心体验，使儿童产生再次阅读的浓厚兴趣。 对于题目二来说，完成这道文学常识题最有效的办法，不是费时费力地把四大名著读一遍，而是直接背诵讲义。 书店里有很多涉及文学常识的辅导书，只需要买来翻开背背，做这样的题目完全没有难度。那么，如此考查的目的是什么呢？课标明确指出：“教师可根据需要，从中外各类优秀文学作品中选择合适的读物，向学生补充推荐。”可见，课标着眼于阅读，首先确保学生九年的课外阅读总量超越400万字的底线。对于小学生来说，文学常识只是在大量阅读时附加记住的，如果单独抽考文学常识，不是舍本逐末了吗？

《青铜葵花》，让我认识了________的青铜，________的葵花。 兄妹俩在生活中遇到了很多困难，如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他们面对苦难的经历告诉我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这道题目既考查主人公在儿童心目中留下的印象，也有阅读过程中情节的再现，学生可以根据回忆出的情节，自由地表达自己的阅读感受。 这样的题目能激活孩子的阅读储备，给出支架，不限框框，有利于学生的思维向更深处漫溯，进一步激发学生的阅读兴趣。

四、专一与广博的关系

时下，由于推荐书目内容丰富、种类众多，容易将“读书”异化为“刷书”——纯粹为了完成任务而阅读。 从深度阅读的角度来看，只有对相关知识的若干同类长文进行组团式深度阅读，这样的知识才可能沉积下来，形成核心知识。而整本书是一个有机生命体、 完整信息体，从头到尾读完，对这本书会有完整的认识，对这本书散发出来的全息图景也能有更深的了解。 这也意味着读深读透一本书，比完成必读、选读任务更有价值。 苏霍姆林斯基曾经发动全体教师编了一本《童年、少年和青年时期阅读的好书目录》，开始有600 种，后来扩展到900 种，与此同时，苏霍姆林斯基要求每个学生必须有一本“他自己的”书，“这本书应当在他的心灵里留下终生不可磨灭的痕迹”，要让这本书“占据学生全部理智和心灵，开启真正的阅读”。 这提醒我们，让孩子在阅读篇目中遇见一本打动自己、触动心灵的书，比任务驱动式地把书单上的每一本书读完更有意义。 如果命题者能够帮助孩子发现这样的一本书，那么无疑将会使孩子的阅读进入一个新的境界中。

少年盲人安德烈波切特的遭遇让我们想起《假如给我三天光明》的作者________。 你能结合这本书，劝劝这个以绝食抗议命运对他不公的少年吗？

《假如给我三天光明》是小学生必读书目，在平时的教学中，教师须指导全班共读，并围绕海伦凯勒在困境中的成长经历进行讨论。 命题者给出一篇盲人少年安德烈一步步成长为世界级演唱家的小故事，并在最后设计这样一个问题，意在考查学生对短文中安德烈人生转折的看法和评价，进一步调动学生阅读储备，激发学生表达愿望。学生通过类比命运、联系情节、引用名言、自主创造，与盲人少年安德烈、与命运多舛的海伦凯勒、与自己进行心灵对话，真正实现了拥有一本“他自己的”书。

课外阅读测试的核心任务是让学生理解和接纳书中传递的形象、精神、情感、思想，并促成思考，引发共鸣。 钱理群先生说：语文教育要为学生打下“精神的底子”。 我认为，学生在完成整本书的阅读后，能够认同、理解、接纳、共鸣，就是在“打底子”。 期待课外阅读检测题目能够真正引领儿童走进阅读世界，享受阅读的荣耀与快乐； 更期待每一位命题者都能允许儿童做“九方皋”，在阅读世界里去粗取精，去伪存真，抵达本质，寻找到真正的“千里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