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振铎花鸟画的现代性写意及影响

湖北美术学院中国画系 | 张永康

会稽郡山阴县山阴道上文人会萃，名家辈出，山阴道上涌现出了众多名家巨匠，犹如灿烂群星，成了中国美术史的奇观。尤其是花鸟画家，唐朝有孙位，元朝有王元章，明末徐文长、陈老莲，清代赵撝叔继之，后又有任颐、陈年等人。会稽郡东西两侧更有吴昌硕、潘天寿、诸乐三、吴茀之、张书旂等写意花鸟画家。

会稽郡山阴道上延伸段有一个优雅的小山村浦江礼张村，礼张村两面环山，村内向外延伸出一条宽敞的大路，村内有一条河流通向外界，山村景色宜人。江南山色，时而碧云蓝天，时而烟雨蒙蒙。正是有着这样独特魅力的物候环境、地域风貌和人文氛围浓厚的礼张村，孕育出一批带有强烈的文化性格特征的艺术家，而现当代的中国写意花鸟画家张振铎也位列其中。

一、张振铎写意花鸟画的风格传承

张振铎先生花鸟画中的现代性写意当然不是一蹴而就的，现代从传统中来，既有花鸟画写意画风历史积淀的潜移默化，又有笔墨语言的代代传承与突破。

1.画风溯源

自徐渭开创了中国大写意花鸟画以来，相继涌现了一批大写意花鸟画家，如陈老莲、赵撝叔、任颐、陈年、潘天寿、诸乐三、吴茀之、张书旂、张振铎、齐白石、李苦禅等。

写意花鸟画以书入画，继承“石如飞白木如籀，写竹还应八法通”的用笔观念。其源头要从五代之后的黄筌、徐熙寻起，此为写意花鸟画的萌芽阶段。元明清三朝随着文人画风气渐长，写意花鸟画的发展进入鼎盛时期。明清以来，由于文人画的兴盛，写意花鸟画寻找到了适宜成长的土壤，特别是到近代出现了海派及浙派的革新。1912年上海美术专科学校的成立预示着美术学院体系建立，武昌艺专、北平艺专、国立艺专紧接其后，一批写意花鸟画画家开始从事学院教学，相互之间多有影响。近现代中国写意花鸟画的笔踪墨韵是有历史渊源的，在用笔上有着即兴性和不可重复性，造型讲求在“似”与“不似”之间。

2.张振铎的师承

张振铎在1924年17岁时考入上海美专初师科学习，1927年上海美专艺教系毕业，他的老师有经亨颐、吕凤子、潘天寿等，师承山阴画派。他善于博取众家之长，作画简逸粗犷，苍劲浑厚，风格独特。

张振铎的父亲叫张景春，是个清末的秀才，平时也极喜欢吟诗作画。张振铎和他的哥哥张子屏、堂侄张书旂先后毕业于上海美专。张氏一门三人皆毕业于美术院校，可见张振铎一家骨子里就有对绘画的某种天赋。

张振铎在1932年与诸闻韵、潘天寿、吴茀之、张书旂共同创建了“白社”国画研究会，至1937年抗战爆发结束活动。据悉，他们在这短短五年里已在上海、杭州、南京等地开过五次画展并出版了两本《白社画集》。朱屺瞻、诸乐三、姜丹书、潘韫华、郭沫文五人是之后又加入的，社员们志同道合，且画风相近，着重于书画创作，在画论、画史、诗文、金石书法上兼有涉略。他们就是这样努力继承文人画的优秀传统，又十分注重独创性，因而创有自己的风格。

二、张振铎写意花鸟画的时代特色

张振铎的写意花鸟画广泛吸取了一些现代主义因素，同时在色彩上也突破了传统花鸟画的限阈，大量运用白粉，以撞粉撞色的现代笔墨技法表现出明艳而强烈的色彩张力，其独特价值在于最终突破当时花鸟画比较流行的似与不似的表意性无形象限制，而进入似象的表意领域，并使现代花鸟画由意入象，同时转换写生与创作，使现代构成形式合理地融入传统花鸟画中，推动了传统花鸟画的现代形式变革。

张振铎的艺术个性强调构成平面化、色彩现代化，使画面产生了色彩斑斓、耐人寻味的效果，画中的线条与色块用简练的笔法、鲜艳生动的色彩涂抹，精确把握自然界线条和色块结构的物象。其艺术个性最重要的是体现在创作心境上，可以肯定，他的点画形质皆有出处，当你在观看他的色墨作品之时能体味到深厚的文化传统积淀的心理素养。他喜爱东方艺术的自由奔放，那种造型在于形而又舍于形的心灵自由的张扬，他的色调延续了海派的风格，用色大胆，色调统一，用笔更是老辣沉着，重金石味，墨色浓入淡出，韵味醇厚。其次，张振铎作品中或多或少融入一些楚风楚韵。在武汉教学的较长时间里，张振铎依然在不断探索色彩与墨色如何巧妙的运用，武汉也同时赋予他的画面有异于纯粹“新浙派”的气势与绚烂，并使他的画风与张书旂的用粉用色有较大的差异，他更强调画面的刚毅之气，水和色是被熟练交替使用的，用以提升画面中的 “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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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画颜色与西洋颜料有根本不同，西方用矿物颜料且多是调和色，而中国颜色是植物颜料，都是本色、正色。西方人说热色寒色，皆是感官的，而中国颜色讲求合乎自然，张振铎从自然中感受那些他所亲近的自然风物，他笔下的花卉草虫都选择了情感的表现，凭记忆里的意念和性情去作画，老笔恣肆，挥洒纵横，而后再悠悠地点染。

观望张振铎的现代写意，已不再是古人绘画中的幽花溪草，荷塘小鸟，而是有一股悟透了传统精神的力量，对传统绘画精神作潜移默化地巧妙处理，对现代写意花鸟画作一种新的理解。所以无论是明快的风格，亦或是颜色的运用，都可以在他的画作中找到这种表现手法的痕迹。

三、张振铎写意花鸟画的现代艺术主张

1.取材生活

张振铎擅长禽鸟，特别是他画的鹰，题材作品极具朴素醇雅、浑厚华滋的艺术特色。张振铎来自于农村，有浓厚的乡土情节，礼张村的花花草草与亲朋好友的花鸟画学习氛围给了他极好的艺术启蒙。他的花鸟作品题材除梅兰竹菊外，还有很多源于其幼时的生活体验，如水稻、葵花、玉米等。与众不同的创作题材中饱含的是他特有的农村生活体验和感受，独特的题材，使画面更加生动，同时也为写意花鸟画拓展了新的空间。

张振铎主张绘画创作要从农村中来再到农村中去，观察花与农作物的自然生长规律，观察鸟的起降姿势，并将情感倾注其间。他追求崭新的时代精神和个性化的思想情愫，了解对象的自然生长规律，构稿讲究大小长短、方圆高低等要素，在一个画面中表现统一与对立的关系，根据需要把对象深化，如宋梅的朴实、山花的灿烂等，还将画外的诗文修养用于写生创作实践当中。在他的大量写生稿中，不但有花卉草虫，也有飞禽走兽，这些留下的稿子也成为了后学者们极其重要的参考资料。

2.画外功夫

中国画的功夫绝不仅仅是画面造型，书法篆刻作品的练习也是涉猎范围中的重要部分。张振铎对诗词歌赋创作要求非常严谨，要求学生传承传统人文精神和美学思想，发扬徐青藤诗书画印与一体的艺术观念，做到“书第一、诗二、文三、画四” 的艺术水平与创作理念，这些都能在他的画作中有所体现。如在其笔墨中做到了繁复与简约并重，他用十分细腻的笔触描绘老鹰头部的结构造型，用肯定的线条概括刻画出稻田的谷米。张振铎在其画面创作中采取了传统笔墨与自然主义创新手法相结合，给人以亲切感。各项艺术均可窥其深厚之功力。

3.主张创新

张振铎虽然主张传承传统文人画笔墨精髓，但也认为应该“笔墨当随时代”，笔墨要有所创新。张振铎以其“贵真”“求新”的艺术观念和勤奋坚持的艺术实践将这句至理名言阐释得十分到位。他重视传统的笔墨，其笔墨之中无不饱含着勃勃的生机，充盈着天地浩然之气，将越文化和楚汉浪漫主义精神融为一体。他追求新意，于探索别具一格的笔墨语言上的过程中孜孜不倦，在创新的探索中饱尝了甘苦。他在教学上更是认为，自己搞创作不能与教学生完全脱离，就是说教学与创作要有所联系，更不能单一地为了创新而创新，自己创作的作品要使学生能收到教益和借鉴，要被广大群众所能接受。

当我们面对先生的作品时，不仅为他矢志艺事、终身不渝的执著精神所打动，更因他为花鸟画创作提供了明确且积极的方向所敬佩。张振铎是老一辈崇高的艺术家，高画品与高人品，是后一代甚至几代学者永远值得学习与品味的。张振铎写意花鸟画的师承渊源、笔墨语言以及其作品所体现出的现代性方面，使得他的创作精神在艺术界永久长存。

四、张振铎写意花鸟画的现代艺术教育观念及影响

1.教学观念

张振铎教育培养学生的思路受潘天寿的影响比较大，由于潘天寿是张振铎上海美专的老师，潘天寿提出的“中西方艺术是世界上的两座高峰”、“中西艺术应该拉开距离”等观点，张振铎非常赞同。

张振铎的教育观念是主张分中西方绘画两大类，认为中西方绘画各有成就，不能盲目采用全盘西化教学，应该按中国传统绘画教学形式学习。中西方绘画教育要拉开距离，中国画家的绘画要在保持传统民族风格特色前提下创新，既要汲取古人的优秀传统，从临摹、写生到创作，又要以自然为师，借古而开今，融入时代特征与个人创作特点。临摹不是简单意义的临摹，在临摹的过程中要注意画家的笔墨情感，不能生搬硬套古人的造型，临摹要注重艺术的氛围，讲究提按与平仄关系，正如他主张在临摹的同时亦应该重视观察写生。

国外的艺术写生方法是对自然界进行面对面的直观临写，不管是风景、动物、花草及人体写生，都会先画速写，搜集创作素材，然后运用搜到的素材进行各种创作。而张振铎认为中国画写生方法也可以用心画的方法默写，再用心记的方式打腹稿，进一步用于实际创作，这也是中西方两种写生方法的不同之处。中国花鸟画传统的观察方式也与西方写生方式不同，其写生方法一般在观察对象后先胸有成竹再落墨成稿，通过眼看、心记、手画的方法提炼，把真实自然与主观艺术有机地融为一体,创造了师法自然而高于自然的艺术境界。

中央美术学院原院长、著名花鸟画家潘公凯先生认为：“中国传统画家绘画心理的运作过程是‘概略表象’的运作过程，而西方传统画家从绘画心理学的角度来说是‘具细表象’的运作过程”。张振铎的写生教育观念认为，中国画的写生学习过程与西方绘画也要拉开距离，虽然东西方绘画方式要拉开距离几乎已经成了潘天寿的代名词，但张振铎认为绘画方式的距离拉开的目的在于中国画要有自己的民族艺术语言，中国画写生也要有自己的独特语言。

2.画风及教育理念的影响

张振铎在湖北艺术学院任教时培养了一批批优秀的学生，莫不受到其教育理念的影响。如汤文选，他在写意花鸟画创作中用西画的表现手法对传统写意花鸟画的笔墨方式进行了改造。但是不管汤应用了西方何种表现方法，他的创作笔墨概念还是来源于张振铎的创作理念，笔墨内涵始终不离传统脉络，简练的笔墨语言、快速的用笔、高扬的创作激情，都颇具五百年前青藤书屋中那位老者的神韵。再如唐大康，他直接继承了张振铎的山阴画风，笔墨厚重，构图大气，用最简练的笔墨写出最纯正的写意花鸟画作品，特别是在用色方面，继承了张振铎色墨交融的绘画技法。唐大康的写意花鸟画作品讲究点线面与色彩融合，在张振铎的撞粉撞色技法的基础上，进行了多元选择，充分地体现了水、色调和之美，利用民俗色彩与荆楚传统风俗推进了写意花鸟画的创新，正确继承了张振铎的艺术理念。

张振铎秉承花鸟画教学的独立性，坚持走民族传统的道路；明晰中国传统笔墨特点与西方绘画形式的关系，坚持提高诗书画印等传统文化修养，正确理解传统，坚持学画先学德的教育方法。他的艺术教育观念在当代美术教育中得到了肯定，并且对当代中国画的传统教育而言，具有非常深远的历史和现实指导意义。他坚持中国传统艺术的继承和发扬，坚定民族文化的教育理念和立场，在提倡树立“文化自信、振兴中华文化”的当下，显得尤为重要。

五、结语

张振铎的花鸟画风格应当说主要源自浙江山阴画派的传统，兼受海派的影响，我们从他的生活时代背景可以找到这样的根源。那么他的个人特色的形成就是建立在原有写意花鸟画传统基础之上，而最有个人创见的应是其色彩的运用，他汲取任伯年撞水撞色的形式并加以改变，色彩的绚丽体现了楚地元素的融入，加之继承吴昌硕式的凝练的用笔与构图，使画面呈现别样的韵味。在教学上他承接潘天寿的理念，诗、书、画、印一体的观念依然是其教学的根本；他提倡大量写生，贴近生活的自然主义创作理念，使画面富有生活气息，因此也留下了大量的写生稿和课徒稿。在他任教武汉期间，应当说为湖北地区大写意花鸟画注入了一股新鲜的血液，他培养的学生也是继承了其写意精神，无论从形式上还是笔墨上，都对湖北省的写意花鸟画的发展起到了承前启后的作用，特别是在湖北美术学院校史上，张振铎与张肇铭、王霞宙的影响同样都是深刻长远的，应当为湖北美术学院的学子长期追摹、学习和铭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