析南音乐舞《韩熙载夜宴图》的创新——兼探京剧表演形式

熊 玉

南音是一种具有浓厚地方色彩的古老乐种，被人誉为“中国古代音乐的活化石”，京剧是中华民族当之无愧的国粹。但随着流行音乐被青年一代不断“消费”，传统戏曲与音乐受到严重的挤压，导致古老艺术的“边缘化”。为了弘扬发展南音这一古乐，台湾汉唐乐府推出一部较为完善、成熟的南音乐舞《韩熙载夜宴图》，对南音的传承发展做出了新的尝试。

本文以《韩熙载夜宴图》这一作品为例，从“诗”“乐”“舞”等三个方面阐述南音乐舞这一全新表演形式，从舞台艺术、核心内容、艺术形态三方面思考南音与南音乐舞的艺术差别以及京剧的表演现状。“南音乐舞”是中国艺术家在尊重南音传统表演形式的基础上，采用南音的“乐”与梨园“舞”相结合的一种全新表演形式。应该肯定地说，艺术家们在大胆创新发展南音古乐，拓展南音艺术表现空间等方面做了有益的尝试，这是京剧艺术要努力学习和借鉴的。但是，另一方面，对如何保护京剧和南音的“原生态”与传统本质内涵，保护与传承京剧与南音这一非物质文化遗产而言，这一表演形式值得我们进一步商榷。

“南音乐舞”将中国古典诗词、南音之乐与梨园科步之舞蹈动作三者互相结合，共同表达作品的思想内容，成为一种集诗、乐、舞三位为一体的一种全新表演形式。

一、诗词

“诗”是人们为了抒发情感而创作的文学作品，唐诗宋词更是中国古典诗词的颠峰之作。台湾汉唐乐府《韩熙载夜宴图》为了使南音乐更加雅致，将“诗”的元素融入乐舞的创作中，用南音的传统曲牌来演唱唐诗宋词，进而表达情感。《韩熙载夜宴图》中仅三段弹唱，歌词分别摘自南唐后主李煜的《阮郎归》、韩熙载《书歌姬泥金带》、冯延巳《贺圣朝》等3篇词作，谱以南音传统曲牌，以曼声吟咏，徒歌弹唱。李煜的《阮郎归》表达了一种相思离愁，韩熙载《书歌姬泥金带》、冯延巳《贺圣朝》表达了一种暖味情愫，3首诗词都与当时的环境吻合。

二、南音

“乐”可以表达人们的情感。《韩熙载夜宴图》在音乐方面，让南音的旋律始终贯穿于表演中，撷取了南音四大名谱之中的《四时景》《百鸟归巢》《梅花操》，还有《起手板》等标题器乐大曲，并且把南音中的吹、弹、拉、打击等乐器的特色音质和技巧通过改编等手法融入乐舞表演中。如：第一幕沉吟。运用南音经典器乐谱的旋律来表现韩熙载在沉吟中心情复杂的思想感情，最后用南音谱《起手板》和南音乐器下四管的清脆音质表现宾客临门的欢快心情；第二幕清吹。箫笛合奏再加以南音乐器下四管的“四块”敲击出有节奏的音律，来表现韩熙载及宾客们观赏宴会节目时的愉悦；第三幕听乐。为了既能体现创新南曲与南音乐舞的结合，又不偏离南音的主要音乐元素，所以采用南管独特的吟唱方式，并由南音的主乐器南琶贯穿始终，由歌伎在刚开始时先吟诵古诗再吟唱改编的南音[短相思]曲牌；第四幕歌息。这部分主要采用南音乐器南琶和三弦来演奏，再配上优雅的茶道艺术，来比对前面的气氛；第五幕观舞。南音名谱《四时景》的旋律配合堂鼓的声音，由慢到快，将宴会推向高潮，最后再由韩熙载执鼓槌奋力击鼓，表达压抑在心中的忧虑心情；第六幕散宴。为了表达韩熙载目睹国是人非、忧国忧民的心态，再度采用南音名谱《梅花操》《走马》的主旋律，来表现众人各自的心理情感。

三、梨园动作

台湾汉唐乐府创作的南音乐舞在舞蹈方面，主要是从敦煌的手姿或是生物的形态，抑或是从提线傀儡也就是悬丝傀儡中提炼出来的科步动作，还有来自梨园戏中所萃取出来的梨园科步所形成的梨园舞蹈。梨园科步贯穿六幕始终。如：“沉吟”中，韩熙载运用梨园科步中的“剑手”等动作，表达自己内心抑郁难耐的心情；舞妓王屋山用梨园中的“三步颠”，敦煌的手姿，生物的形态如“螃蟹手”“姜母手”来表现艺术形象；再有韩熙载和王屋山运用了从提线傀儡中提炼出来的科步动作共舞，表达宾客即将来临时的欢乐场景；“清吹”中，利用南音下四管乐器“四宝”与梨园科步进行糅合创编出“四块舞”；“听乐”中，状元郎璨下榻用梨园戏中萃取出来的梨园科步对歌伎表示爱慕之情；“歌息”中，手势、舞姿依旧是梨园戏中梨园科步提炼的舞蹈动作；“观舞”中，王屋山接过花杵与众侍女一同戏耍舞蹈的部分，用的舞蹈也是梨园戏中剪取的梨园科步；“散宴”中，众人也是用梨园戏中萃取的梨园科步进行拜別离去.

《韩熙载夜宴图》表演中，最正宗、最地道的南音传统表演者，对南音乐舞这种年轻的表演形式是不太认同的。但现在的年轻人对南音的认识都是少之又少，他们更喜欢能够给他们带来视觉冲击感的音乐舞。但南音的传承又不得不面对观众青黄不接的尴尬局面，人们只是纯粹地欣赏完南音乐舞后，对南音的认识和了解并没有发生变化，在观看完南音乐舞后并没有留下非常深刻的印象，更谈不上喜欢南音了。京剧又何尝不是这样！

为什么会出现上述问题呢？我认为:一是现在的年轻人所受的教育和所处的成长环境与传统艺术前辈有着本质的不同，他们不喜欢南音也不喜欢京剧，甚至出现排斥的情况，这是因为现在的快餐文化产业发展快速，年轻人接触到的文化形态越来越多，他们更喜欢也更能接受与快节奏生活方式相符合的文化形式；二是未接触过传统艺术的观众，特别是年轻人，他们觉得现代的社会，什么都讲究“快、准、狠”，不喜欢这种慢节奏的东西。他们欣赏京剧或南音乐舞时，很多人的第一反应就是:不想看。也有很大一部分人，看时侧重在打斗场面或舞蹈上，因为他们觉得这些给人的直观的视觉冲击力比较大，他们根本没有在意其中的背景音乐；三是学习传统艺术的大中学生在很多地方都存在着矛盾，他们既喜欢返璞归真，又喜欢新鲜的多变的事物。所以，他们会选择以中立的态度来面对这种新的表演形式；四是对于京剧和南音，前辈更多地偏向于传统的一招一式，对创新的东西持保留意见。大多数前辈对传统艺术情有独钟，他们有的一生都在为传统艺术事业奋斗着，自然希望保持原汁原味的传统艺术，他们坚持在严格遵守传统规律的基础上才能进行探索、创新、改革。

四、对传统创新的思考

通过上述分析，我认为：传统艺术的创新实践在赋予传统艺术新的活力的同时，是否真的能够通过现代手段为传统艺术服务？创新的表演形式应该是对古老的传统艺术进行再创造，为传统的表演增添新的活力、新的色彩。这需要我们在对南音乐舞创新以及对京剧表演形式探索的同时给予冷静的思考。

（一）核心内容的差别

南音是一种纯音乐的古老乐种，而南音乐舞却是由诗词、南音及梨园戏相互结合才能构成的一种表演；京剧是戏剧，是由规定的曲谱和动作去刻画人物，所以这就引发了我们思考：在南音、南音乐舞两者的表演过程中，它们所表演的核心内容的差别是什么？这种差别是否与南音乐舞最早设定的立足于回归南音这种古老乐种的音乐本体的初衷相吻合吗？比如：南音是一种纯音乐，在这个表演过程中，无论是演奏者演奏“指”或“谱”，还是演唱者演唱“曲”，观众始终是在欣赏它的音乐，它的中心成分没有别的就是“音乐”，音乐作为它的核心贯穿在整场演出的每一个细节中，牢牢地占据着其主体地位。

而国粹京剧的唱腔之一西皮，其结构特征以七、十字句三个词组首字为标志，为抑扬扬格，即所谓“眼起板落”。旋律多跳进，曲调起伏跌宕，节奏形式多样，速度较快，胡琴定弦为la、mi，唱腔最后大多结束在宫音上，具有宫调式的特征（旦角为徴调），与二黄相比，具有高亢、激越、活跃、明快的情调特点，又用于表现活跃轻快、慷慨激昂的情感。西皮的板式类别丰富，有“原板”“慢板”“快三眼”“二六”“流水”“快板”“导板”“摇板”“散板”等，也有反调。观众在欣赏京剧的时候，其唱腔的主要腔调并不是牢牢地占据着主体地位，还是可以有“音乐”或其他元素加入。

南音乐舞在表演中融入了南音、梨园科步、现代的舞美灯光，它的核心内容已经发生改变，在欣赏过程中，人们欣赏南音古乐是不是又会被梨园科步的细腻优雅所吸引？强烈的服装与灯光等色彩的视觉冲击，掩盖了音乐的听觉效果，南音的核心地位被淡化了。

（二）艺术的差别

从艺术形态的角度出发:一是从艺术作品的物化形式来分析。南音是一种传统的民间艺术，南音乐舞是集多种表演形式为一体的综合艺术，从而丰富了艺术作品，使艺术作品更具吸引力；二是以艺术形态的感知方式为标准。南音属于听觉艺术，而南音乐舞属于视听艺术，在享受听觉盛宴的同时能够有视觉的冲击力，更能吸引听众；三是以艺术形态的存在方式为标准。南音是一种古老的音乐乐种，它属于时间艺术，而南音乐舞是一种集音乐、舞蹈、诗词为一体的乐舞戏，属于时空艺术，所以就艺术形态的存在方式划分，南音乐舞算是一种由时间艺术向时空艺术发展的艺术门类。

（三）舞台艺术的差别

戏曲是音乐、舞蹈和戏剧三者紧密结合的综合艺术。常静之先生说：“戏曲艺术，是演员在舞台上综合运用唱、念、做、打等艺术手段，装扮角色(剧中人物)表演故事，以情、理、艺动人教人娱人的戏剧艺术。”南音乐舞就是将南音、萃取的梨园科步及诗词三者相互融合，所以南音乐舞从一定意义上来说也可以称之为南音乐舞戏。那么，从舞台艺术的角度出发，南音和南音乐舞两种表演形式之间存在着怎样的差别？一是传统南音乐队编排是有严格规定的：乐队组合分为“上四管”和“下四管”。南音有着“御前清音”的雅称，就像京剧打击乐（也叫锣鼓经）四击头，锣鼓经的乐器一般由板鼓、大锣、小锣、钹组成。在其他乐器的配合下，大锣敲四下，就叫四击头，业有着严格的要求，不按要求来就会“荒腔走板”，不在“点”上。南音乐舞减弱了传统南音乐队编排中“上四管”的作用，《韩熙载夜宴图》在舞台上，没有将南音的上四管排在舞台的正中间，而是排在舞台的偏后方，把凉伞和宫灯都撤掉了，这就减弱了上四管的作用；二是从传统南音和南音乐舞的舞台设计上我们可以看出:南音表演简单古朴，由琵琶、洞箫、三弦、二弦、执拍板者，就能带来一场纯粹的南音专场表演，这样简单的舞台设计却给人以古朴典雅的感觉，让欣赏的人更能静下心来观赏，是一种更高层次的欣赏境界。京剧唱腔的主要腔调之一的二黄腔，其结构特征以七、十字句三个词组首字为标志，为扬扬扬格，亦即所谓“板起板落”。旋律多级进，曲调流畅平和，节奏较稳定，速度较慢，胡琴定弦为Sol、re，唱腔最后大多也结束在此两音上，具有低回凝重、稳健深沉的情调特点，听进去后，能让观众“如痴如醉”。而南音乐舞是一种综合音乐、舞蹈、诗词，将南音、梨园戏及诗词相互结合的南音乐舞戏，在舞台上注重形式美的舞台艺术，它在舞台表演上加入了许多现代元素，舞美、灯光、音响都运用了现代的先进技术，使整台表演的整体性更突出，整台表演也更丰满。但是，这么多现代元素的加入，人们在欣赏的过程中必定会分心去欣赏不同的舞台效果给人们带来的舞台视觉感，所以就少了在欣赏纯南音古乐时的那份专心、宁静。

历史在进步，时代在发展。有人说从立足传统到再造传统，从静态的传统音乐形态转型为乐府的专业剧场的表演形态。只有在保留、继承传统艺术的根本上，探寻适合这个时代的表现形式，才能给传统艺术注入新的活力，赋予新的表演色彩、新的生命。南音乐舞的创新表演形式，在一定程度上就是我们想要探寻的一种新的艺术表现形式。我们期待更多的、更为完善的、成熟精致的艺术表演形式出现。但在保护京剧和南音的“原生态”与传统本质内涵中，在创新的同时，如何维系京剧和南音的核心本质，如何传播京剧和南音，才能让更多的人能够了解、接受并且喜欢上她们，更是值得深入思考的问题。任重道远，我们当需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