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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代小说梨园“花谱”文体演化研究*

2019-01-10张金蕾

明清小说研究 2018年4期
关键词:评传梨园文体

·张金蕾·

内容提要 清代“花谱”是一类特殊的戏曲品鉴文本,以文体特征为依据,主要有评传类花谱、诗词集类花谱与综合类花谱三种形式。随着时代发展,其文体类型不断演变:由单一文体类型向综合型文集转变,显示出“趋繁”之势;伶人评传的写作范式发生改变,“趋俗”特征明显。花谱文体由简趋繁、由雅趋俗的发展态势,蕴含着社会文化讯息:它既遵循着文学基本的发展规律,又体现了文人创作由自我抒情向实用功能的变迁,更显示了商业利益对文人写作和情趣的侵蚀。

“花谱”是一类特殊的戏曲品鉴文本,作为清代梨园文化的产物,它的研究价值一直饱受学者的争议。与明代戏曲论著着重于考字论调、校声度曲不同,清代文人围绕着梨园观剧、与优伶酬唱往来、品鉴伶人而创作的花谱作品则充满了香艳气息。早在20世纪初,重视俗文学、俗文化研究的郑振铎,就曾在为张次溪《清代燕都梨园史料正续编》所写的序言中指斥花谱是对“变态性欲的描写和歌颂”,花谱所记之事“实近代演剧史上一件可痛心的污点。惟对于研究变态心理者,也许也还足以作为参考之资料”。

此后在较长时期内,囿于道德评判和治学方法的偏狭等原因,花谱长期被搁置一旁。直到近年,花谱的重新整理与研究逐步进入研究者的视野。2011年,傅谨主编的《京剧历史文献汇编·清代卷》出版,在“专书”部分由谷曙光、吴新苗对清代的梨园花谱进行了全面的梳理、点校和查漏补缺。另外,么书仪在《晚清戏曲的变革》中曾对花谱进行专章论述,谷曙光《新发现足本〈听春新咏〉与重新认识清嘉庆北京剧坛》,岳立松《清代花谱传播与京城文化》《清代京城文人与优伶交往的士林心态》《晚清〈申报〉品题青楼风尚及文化意义》《香溪渔隐与〈凤城品花记〉》等文章,也都对晚清花谱进行了探讨。

通过分析可以发现,目前已有的研究多侧重于花谱所记之内容,尤其以分析其内容背后的社会文化、城市生活等为主,兼或涉及一些演剧潮流变迁、伶人技艺的分析,而从文体角度,关照花谱自身特征变化的研究则几为空白。

文体学的研究,并不只是一个语言形式问题,还需要从文化史的角度予以解析,文体的变化折射出的是作家、批评家独特的精神结构、体验方式、思维方式和其他社会历史、文化精神。因此,梳理分析花谱文体的演变及其深层原因,也是丰富花谱研究的必要之举。

一、花谱的历史溯源与界定

“谱”,许慎《说文解字》解释为“籍录也”;“谱”之文体特征,则如《四库全书总目纲要》所云:“惟尤袤《遂初堂书目》创立《谱录》一门,于是别类殊名,咸归统摄,此亦变而能通矣。今用其例,以收诸杂书之无可系属者,门目既繁,检寻亦病于琐碎,故诸物以类相从,不更以时代次焉。”谱录是对繁琐事物归类整理后的记录,体例是“以类相从”,不以时间顺序或空间顺序为依据。

至于“花谱”,起初指宋人编纂的品评花卉的专谱,后又相继出现“香谱”“鸟谱”“古物谱”等同类型著作,条列叙述的谱录手法逐渐开始流行。最早将“谱”之体例用于戏曲著录的是钟嗣成的《录鬼簿》,用以为伶人立传。其后,夏庭芝的《青楼集》,以“谱”之形式记载了元代一百多位戏曲演员、作者的生平事迹;明代潘之恒的《亘史》《鸾啸小品》,也是以“谱”记伶人之生平事迹。大约从晚明始,“花谱”脱离了其植物学意义,从原本单纯的“花卉谱录”,演化为用于品藻妓女专书之代称。

然而,“花谱”从清代,尤其是乾隆朝开始,具体所指又发生了变化。乾隆朝之后的“花谱”,也常被称为“梨园花谱”,主要指文人创作的,以品鉴优伶、尤其是旦行伶人之色艺风韵为主要内容的文本,正如么书仪所说,多为“介绍名伶色艺,排列名伶名次、歌咏名伶才情”。“花谱”所指的这一转变,与男旦继晚明之后的再次兴起,以及文人狎“妓”活动受限后转而狎“优”等历史语境有密切关系。

明清易代,清顺治朝为了吸取明亡教训,大力整顿吏治,加强文化管制。这种管制在乾隆、道光年间仍然不时出现,甚或局部强化:“民间妇女中,有一种秧歌脚、堕民婆及土妓流娼女戏游唱之人,无论在京在外,该地方官务尽驱回籍。若有不肖之徒,将此等妇女容留在家者,有职人员革职,照律拟罪。”严惩官员狎妓宴游,裁撤教坊女乐,但却间接刺激了“狎优”风气的兴起。于是,优伶在很大程度上取代了妓女的角色。应召陪酒唱曲的优伶,主要是扮演旦角、相貌清秀、酷似姑娘的男性演员,即“男旦”(该词语出现较晚,为讲述方便直接使用)。因“伶人之盛”与“狎优之盛”,故文人学士为之所作的品鉴、唱和、赞美文章亦大量涌现,正如《燕台集艳》中所说:“都中伶人之盛,由来久矣。而文人学士为之作花谱、花榜者,亦复汗牛充栋。名作如林,续貂匪易。”

从乾隆五十年(1785)《燕兰小谱》成书,到民国初京师明令禁止狎玩男旦的“私寓”制度,花谱的书写风潮持续一百多年才逐渐消褪,且在民国报纸上余音袅袅。相比较而言,民国报纸上出现的“花谱”,多为报刊短章,内容风格与清代花谱极为近似,但数量既少、篇幅又短,因此花谱研究当以清代为主。

清代花谱,目前主要以专辑与报刊短评两种形式存留。《申报》《游戏报》《同文消闲报》《顺天时报》等,都有刊登零星花谱的记录。而收录清代花谱的专辑,主要以张次溪的《清代燕都梨园史料正续编》和傅谨总主编的《京剧历史文献汇编·清代卷》为代表。特别是由谷曙光主编的《京剧历史文献汇编·清代卷》“专书”部分中,在张次溪专辑的基础上进行增补、整理,其中可视为花谱的专书共有46种。这46种文献,即是本文关于花谱文体研究的主要对象。

“这些作品其实大多不是讨论戏曲艺术的,与戏曲之唱腔、唱词、表演方式,往往无甚干系。所论虽为伶人,所评虽至或指涉曲艺,但常是对人的品鉴。或志郊游、或诉衷肠、或记盛衰,着眼点常不在戏而在人。”从文类属性上说,“花谱”可划归为笔记杂纂范畴。以《燕兰小谱》肇始的花谱笔记,在体式上显示出明确的继承性,整齐的体例特色与相似的写作意涵,形成了一套独特的书写系统,成为品优文本史上的经典代表,甚至在整个古代文类史上也颇具识别性。

二、花谱的写作体例

以专书形式出现的花谱,往往有着较为固定的文本格式,通常由“序言”(或弁言)“题词”“例言”“正文”“跋语”等组成。其中,“序言”“题词”多为朋友所作的溢美之词,有时在其后还会有记录作者写作动机与心情感受的“自序”;“例言”主要介绍“花谱”的写作特点,涵盖写作时间、收录范围、选择标准、排列顺序、注重方面等;“跋语”则是补充各方的未尽之语。

以上几个组成部分主要是帮助读者更快地了解作者的写作目的、作品的大致内容等,所以在成书的花谱中必不可少。但是,花谱的主体部分依然是“正文”,若根据正文的特点来划分,清代花谱的体例主要有以下几种类型。

第一,评传体花谱。诸如《秦云撷英小谱》《日下看花记》《众香国》《听春新咏》《评花》《燕台集艳》《昙波》《法婴秘笈》《燕台花史》《明僮合录》《燕市群芳小集》《评花新谱》《鞠部群英》《撷华小录》《怀芳记》《群芳谱》《梨园声价录》《鞠台集秀录》《瑶台小咏》《鞠部明僮选胜录》《莲湖花榜》《杏林撷秀》《梨云影》《法婴秘笈》《梨园小史》《天津名伶小传》,都可视为评传体花谱,共计26部,约占总数的57%,属于数量较多的类型。

评传体花谱继承了史传文学的写作特征,具有明显的传中有评、评中有传、评传结合的文体特征。通常是先“传”后“评”,“传”主要记写伶人的身份信息、体貌特征、演剧神韵等方面,以真实性为基本原则;“评”主要是对伶人色、艺的评赞,可以用一句话评论,也可以赋诗一首赞美,长短不拘,形式灵活。以《日下看花记》中男旦桂林的品鉴为例,作者先介绍其姓名、籍贯、年龄、隶属戏班、体貌特征等,“姓王,字琬香,年十七,江苏长洲人。金玉部。脸媚潮红,修眉横翠,清言屑玉,雅步生香。纵使玉树为屏,琼枝绕坐,王朗入户,自有一种华贵气”;然后介绍该伶擅长表演的曲目和特点,“其演《长生殿》诸剧,凝神渺虑,吐羽含商,清厉纡徐,追奥入微,云衫月扇,亦颇自命不凡”;接着加以评论,“间演新剧,不蹈时派,色色俱佳”;最后则赋诗,对其色艺进行评赞,“渔阳鼙鼓不堪听,欢宴方终酒未醒。看到马嵬魂已断,莫教更唱《雨淋铃》”。小传涉及了品评对象的基本信息,而其后的赞诗则是小传意蕴的重复、强化和升华。

尽管评传类花谱都遵循了有传有评的基本规则,但每部作品“品评”的角度差异较大、不尽相同。如小铁笛道人的《日下看花记》收录优伶84人,分为四卷六组进行品评。根据其《后序》记述:“花莫艳于春,如朗玉者。是自朗玉而下,以艳胜者八人。花莫秀于秋,如秀峰者。是自秀峰而下,以秀胜者九人。介乎艳秀间,则春和秋清备之为难。备之者其柳溪乎?附柳溪九人,皆近之……”可知,艳丽、秀丽、艳秀兼备、艺浮于色等是作者品评分类的标准。

而在众香主人撰写的《众香国》中,则明确以“香”喻各色伶人,分为艳香、媚香、幽香、慧香、小有香、别有香共六类,分类进行评述。《燕台集艳》的品藻之法,则借用了司空图《诗品》中的二十四品,“戏拈二十四人,以伎艺优劣为高下,小变体裁,用成花品”,即灵品、仙品、素品、高品、逸品、生品、能品、清品、殊品、静品、精品、幽品、新品、乐品、佳品、异品、选品、华品、画品、寒品、奇品、妙品、名品、情品等二十四品,并将这些称号分别授予了春台班的王小庆(云卿)、四喜部杨发林(韵香)、三庆部汪双林(霞卿)以及四喜部的王四喜、春台部的凤卿、杨全喜等演员。而在小传叙写方面,则又别具匠心,采用集文、集诗的形式:书前自序集自《昭明文选》,题词集自唐诗,正文对所选优伶的评语集自王实甫《西厢记》曲词,题词则集宋词。如对王小庆的点评和赞词:

灵品见江淹《菖蒲赞》

春台部王小庆,号情云,又号云卿,安庆人,寓余庆堂。

[评]转秋波,调眼色,灵犀一点。酸溜溜心儿里,埋没着聪明。

花谱评鉴品评角度的多样性,更加突显了清代文人梨园书写“怜花顾曲”的情怀,同时也不免让人感觉到作者炫耀才识、卖弄风雅之心理。

第二,诗词体花谱。与评传类花谱“评传结合”的写作方式不同,还有一类是以诗词专集的方式来评赞伶人,重评不重传,甚至只评不传,此类共7部作品,约占总数的15%。其中,《消寒新咏》《片羽集》《燕台鸿爪集》《群英续集》《檀青引》等,主要是诗集式花谱;又有《莺花小谱》《瑶花梦影录》等,主要是词集式花谱。

在诗集式花谱中,根据诗歌的文体特征,又可以细分为三种类型:一是集句诗型,以《片羽集》为代表,其中的每一诗句皆是出自元好问的诗歌;二是原创诗型,以《消寒新咏》《燕台鸿爪集》《群英续集》《檀青引》等为代表,其诗作都是以作者与伶人交往为主要内容的酬唱诗、赞咏诗,以七言、五言为主,间有四言诗、歌行体。

而在词集式花谱中,有词调固定与词调不固定两种类型,如《莺花小谱》中的词作全部是以词牌“黄莺儿”为调,而《瑶花梦影录》中的词作则涉及了“望湘人”“蝶恋花”“点绛唇”“浪淘沙”等多个词牌。

第三,综合型花谱。这类花谱之文体,种类多样,常常是杂糅了人物评传、诗词、散文、杂论多种文体。此类主要以《燕兰小谱》《金台残泪记》《京尘杂录》《花天尘梦录》《宣南杂俎》《燕台花事录》《侧帽余谭》《粉墨丛谈》《越缦堂菊话》《海上梨园杂志》《海上梨园新历史》《凤城品花记》《璧云集》为代表,共13部,约占总数的28%。

综合型花谱形成的原因,可能是多样的。如《京尘杂录》与《花天尘梦录》是出于成书的原因,由作者将自己所写的多部品花笔记缀合而成;而《金台残泪记》《燕台花事录》《粉墨丛谈》《越缦堂菊话》,则采用分卷的形式将各类文体相区分,作者有意为之的成份较为明显;相对而言,《宣南杂俎》与《侧帽余谭》中,各种文体的使用则显得比较随意,作者并没有自觉地去安排设计。当然,最为特殊的是《海上梨园杂志》与《海上梨园新历史》,它们是作者根据晚清上海报刊上与戏曲有关的材料整理、加工、润色而成的合集,除了有优伶列传、歌咏伶人的诗词外,还有剧目考订、改良戏曲言论、歌舞丛谈、剧名录、游戏文等,在这两部合集中,品评的优伶虽然仍以男旦为主,但同时也出现了对老生、须生、武生等伶人扮演角色的品评,评“花”的重点开始由“色”向“艺”倾斜,已经不再是纯粹的花谱了。

三、“趋繁”“趋俗”的演变趋势与商业刺激

花谱流行的时间前后持续一百多年,其文体类型并非一成不变,从整体上看,是由传统文人的闲适写作逐渐向“趋繁”“趋俗”的态势发展。

首先,花谱写作的文体由单一向综合转变,即综合型花谱逐渐发展成为主流,因而显示出“趋繁”之势。咸丰元年(1851)之前的花谱作品,除《燕兰小谱》外,其余皆是单一类型的文体,以评传类花谱和诗词类花谱为主。1851年,《金台残泪记》刊行,分别使用了传记、诗歌、杂记三种文体,打破了单一类型花谱的创作模式,其后《花天尘梦录》《宣南杂俎》《燕台花事录》《侧帽余谭》《京尘杂录》等杂糅多种文体的综合型花谱陆续出现,直至1910年前后,单一文体类型的花谱完全消失,被合集类花谱所取代。

其次,伶人评传的写作范式发生了改变,相对而言,文人化的诗词类品评减少,而散文化的品评增多,“趋俗”特征明显。同治十二年(1873),《鞠部群英》成书。相比较之前夹叙夹议的评传写作,这部作品的写作范式发生了变化:伶人小传比较简短,只有姓名、年龄、籍贯等基本信息,伶人的师承渊源、所属戏班、擅长曲目,以及扮演的角色行当成为叙述的主要内容;没有诗评或者诗赞。这种转变在其后的伶人品鉴中进一步凸显,与前期评传体花谱语言优美、细致描摹、铺陈赞叹的风格相比,此时的语言更像是“电报式”,简洁、客观。如《群芳谱》中对朱连桂的介绍:

春莲堂(韩家潭)

主人朱连桂

号蕙仙,北京人,年二十二岁,隶四喜部。青衫,三喜之子。

《探窑》王宝川;《打金枝》公主;《戏妻》。

同样的情况也发生在《梨园声价录》《鞠台集秀录》《鞠部名僮选胜录》等综合型花谱中,评传式文字逐渐被简短的记录式文字所取代,甚至出现了像《沪江色艺指南》(光绪三十四年,1908)这类只有优伶姓名、住址的目录式作品。

表面上看,花谱文体趋繁、趋俗特征的转变,是其自身发展的必然。纵览中国的诗、词、曲、赋、文等各体文学,大都经历了由简趋繁、由俗到雅再趋俗的发展历程,与此近似,清代花谱也大致遵循着此规律:由干嘉时期的散文式评传、或诗词式的评鉴为主,转变为同光时期的评传、诗词、散文、杂论综合型花谱。而从花谱创作者创作意图的转变来看,文体特征的演变实际上受到了世俗商业发展的巨大冲击。

乾隆、嘉庆年间,北京城独特的地域、文化氛围,孕育了京剧的诞生,戏种的变革、戏班的兴盛、新编剧目的增多、伶人演艺的精进……使戏曲逐渐成为京师的消费热点和时尚艺术,听戏赏伶、月旦品评更是成为京城士人日常的娱乐消遣。清代文人延续晚明遗风,赞誉吟咏伶人蔚然成风。正如南国生《昙波》跋语云:“京师为人才荟萃之区,笙歌之美,甲于天下。干嘉以来,此风尤盛。间尝访故老之传闻,览私家之纪载,风流佳话,播于南北。盖其时海内殷富,士大夫吟风弄月,亦不以是相诟病。而一二妙伶尚知风雅,故艳而传之也。”

此时的花谱创作,是云集于京城的各地士子借以表现狎优宴游的风雅生活、炫耀饱读诗书才学的一种途径。“于无聊赖之中,作有情痴之语”,“敢诩一片婆心,聊写三春愁结”,“潦倒京师莫可欢,二三相好结诗坛”。居于会馆的士人品花赏艳,在书写花谱、评定菊榜中寄托性灵,也在品花中寻找到带有几许情欲色彩的世俗欢愉。

而从嘉庆时期开始,花谱的写作渐侵商业气息。写于嘉庆甲戌的《都门竹枝词》如此评价当时的花谱创作:“谱得燕兰韵事传,年年岁岁出新编,《听春新咏》《看花记》,滥调浮词也卖钱。”即是说,泛滥的花谱创作是为了“卖钱”,从而使原本文人气息浓厚的花谱沾染上世俗文化的色彩。特别是在同治、光绪年间,京剧伶人的“明星效应”开始出现,上至王公贵族,下至贩夫走卒,都对伶人的传奇、韵事、私人生活充满好奇、津津乐道,对伶人色艺进行品鉴的“花谱”则起到了重要的宣传、介绍、引导作用,因而受到戏曲观众的青睐。商业需求刺激花谱的写作,更引发了书商刊刻花谱的热潮。

当花谱可以用来出售时,创作意图有了质的改变,“雏凤鸣鸾,亦借汗青之力。诗因人作,人以诗传”,花谱创作由作者闲暇时候的“自我消遣”“自我抒情”变成了可以用来追求商业利益的谋生手段。同时,道光、同治、光绪诸朝,梆黄戏在京师大为流行,伶人之间的竞争也更为激烈,花谱的写作越来越多地向趋繁、趋俗发展以适应普通观曲者之好。

这种情形体现在花谱的文体演化,则是诗词式花谱渐少,而综合型花谱渐多;伶人评传部分渐趋简短,而伶人演出信息文字增多。当然,花谱写作的主体毕竟是文人,其骨子里的风雅之性很难断然消泯,正如李钟豫在《鞠部明僮选胜录》序中所说:“蹉跎如予,亦只于长安道上,佣书卖画,为乞米计耳。……爰写风流之名字,为月旦之品评。虽非大雅名言,要亦文人韵事。昔吾家太白作清平三阕,而龟年益著盛名。以今方古,并称佳话。然则是编也,谓为游戏文章可也,谓为鼓吹休明,亦无不可也”。故综合型花谱中仍常有诗词存在,惟比重较小而已。

由此可知,商业利益的追逐,是花谱文体演变的根本原因。以利益为驱逐,花谱的创作脱下了文人雅士品花唱和的“风雅”外衣,从市井百姓的阅读心理出发,更加注重实用信息的传递,从而将花谱逐渐变成了观剧指南。

四、结语

总之,清代花谱文体由简趋繁、由雅趋俗的发展态势,是文学自身发展的必然结果,从更深层而言,这种演化是在城市世俗文化迅猛发展的大环境中,戏曲日趋商业化的必然结果,体现了文人创作由自我抒情向实用功能的变迁,显示了商业利益对文人写作和情趣的侵蚀。

注释:

① 郑振铎《郑振铎序》,见张次溪编《清代燕都梨园史料正续编》,中国戏曲出版社1988年版,第7页。

② [汉]许慎《说文解字》,中华书局1963年版,第57页。

③ [清]永瑢等《四库全书总目》,中华书局1996年版,第981页。

④ 么书仪《晚清戏曲的变革》,人民文学出版社2006年版,第327页。

⑤ 《钦定吏部处分则例》卷四十五《刑杂犯》,光绪十一年(1885)续修本。

⑥⑩⑪[清]播花居士《燕台集艳》,见傅谨编《京剧历史文献汇编》(清代卷一),凤凰出版社2011年版,第416、404、409页。

⑦ 龚鹏程《中国文人阶层史论》,兰州大学出版社2004年版,第192页。

⑧⑨⑮[清]小铁笛道人《日下看花记》,见傅谨编《京剧历史文献汇编》(清代卷一),凤凰出版社2011年版,第167、213、159页。

⑫ 佚名《群芳谱》,见傅谨编《京剧历史文献汇编》(清代卷二),凤凰出版社2011年版,第29页。

⑬[清]四不头陀《昙波》,见傅谨编《京剧历史文献汇编》(清代卷一),凤凰出版社2011年版,第680页。

⑭[清]吴长元《燕兰小谱》,见傅谨编《京剧历史文献汇编》(清代卷一),凤凰出版社2011年版,第19页。

⑯[清]铁桥山人、石坪居士、问津渔者《消寒新咏》,见傅谨编《京剧历史文献汇编》(清代卷一),凤凰出版社2011年版,第133页。

⑰ 佚名《都门竹枝词》,见路工编选《清代北京竹枝词》,北京出版社1962年版,第39页。

⑱[清]留春阁小史《听春新咏》,见傅谨编《京剧历史文献汇编》(清代卷一),凤凰出版社2011年版,第277页。

⑲[清]李钟豫《鞠部明僮选胜录》,见傅谨编《京剧历史文献汇编》(清代卷二),凤凰出版社2011年版,第24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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