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艺术评论家的素养养成、学术跨越与评论自信

2019-01-09杨祥民

关键词:评论家苏轼文艺

杨祥民

(南京邮电大学 传媒与艺术学院,江苏 南京,210042)

前两年笔者在北京大学艺术学院,参加“全国优秀文艺评论人才培养”高级研修项目,期间颇受启发,获益匪浅。王一川教授关于“批评是青年的‘志业’”的发言,令人印象深刻。他以更高的学术视阈,指出培养优秀青年文艺评论人才的背景:一方面,艺术批评在当前特别活跃但又问题丛生,不仅受到学界瞩目,更吸引社会各界的关注乃至国家领导人的重视。另一方面,艺术理论与批评是艺术学科的一个深厚传统,世界上众多重要的高等艺术学府,都要把艺术理论、艺术史及艺术批评作为自己不可或缺的学科基石。中国当下的青年艺术评论家,要想以批评作为“志业”,就有必要思考艺术评论家的素养及其养成的问题。

一、艺术评论家的素养及其养成

应该说,我们所倡导的“志业”—艺术评论家,不同于一般意义上的文艺批评工作者,而是要具有很高的水准和担当,才能达到与之相匹配的身份。何者谓“家”?除了要有一家之言、一家之貌,作为艺术评论家还要寻求“见解”,有“见”有“解”,才是更有意义的文艺批评。特别是在当下的信息网络社会环境下,人们点赞、吐槽空前容易,但这都是意见之“见”、见解之“见”,而非见解之“解”,求“解”成为艺术评论家必须面对的现实问题。

见解之“解”,核心精神应该是引领性而非迎合性,所以我们不能仅仅止步于毛主席所说“文艺为工农兵服务”的文艺方针。因为这种文艺方针,实际上是把知识分子放在工人、农民之后的阶级序列里,这种服务性的立足点、迎合性的着眼点,结果就会导致平庸的文艺格局,难以形成文艺“高峰”。

相对而言,习总书记的要求更进一步。2014 年他在文艺工作座谈会上强调:“文艺是时代前进的号角,最能代表一个时代的风貌,最能引领一个时代的风气。”习总书记还提出“文艺是铸造灵魂的工程,文艺工作者是灵魂的工程师”,号召“我国作家、艺术家应该成为时代风气的先觉者、先行者、先倡者”。因此,在新时代要求文艺家走在时代的前列,具有先进性和引领性才能称之为“家”。对于艺术评论家而言更是如此,艺术评论家要走在艺术家的前列—至少要有这种竞先意识和引领意识,而非简单的服务意识。

对于艺术评论家的素养及养成之“养”,不言自明也无需多言的是,需要文化知识、美学、哲学、道德品质等精神素养方面的提升,这种精神的养,是人们谈的最多,也最便于在各种场合畅谈的方面;而另一方面,无人能绕开但又常常被掩饰的,便是物质的养,是经济基础的养。人们总是不好意思开口谈这个方面,而物质决定精神,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实际上这是更加重要、不容忽略的一个方面。现实中对于这个问题的讨论,谈物质的养好像很现实,实际上很不现实,所以很少人去谈;谈精神的养似乎不现实,但是却相对现实些,谈得也最多最深入。

人们常常对艺术评论家的“坐而论道”提出质疑,仿佛那便是“空头评论家”。而实际上,“坐而论道”这又是谈何容易啊?只有少部分人才能具备各方条件,坐在一起坐而论道。集中一段时间和精力从事这样的学习和交流,必须要有物质的给养作为支持。历史长期以来,这样的机会只是社会上少部分人才有,大部分人要为物质生产站立与奔波。现在中国很多文艺批评工作者,主要是高校老师、科研院所工作者,他们主要靠岗位工资支持着,基于热爱或者理想,同时从事文艺评论的工作。专以文艺评论为生者尚不得见,这是文艺评论界的常态,也表明了它的薄弱之处。

艺术评论家的养成,需要平台的支撑和确立。古诗云:“郁郁涧底松,离离山上苗,以彼径寸茎,荫此百尺条……地势使之然,由来非一朝。”现实生活中,很少有人说自己是艺术评论家,自我介绍都是某某高校教师、期刊编辑、机构研究人员等。这是否说明,作为艺术评论家的平台构建和身份确认,都是含糊不明确的。但是养成之“成”,到哪一步才算成了呢?这却是无法确知的。大家对此一直无法搞得清楚明白,或者说艺术评论家本身的身份亟待确认。

其次,艺术评论家的养成与发展,应该重视评论家团体流派的作用。鉴于网络新媒体时代,百家争鸣变成万人喧嚣,每一个个体都可以发出自己的声音。这个时候,也往往淹没了许多好的声音。再好的声音也要足够强大才能有效传输和传达,这就需要志同道合的艺术评论家群体自觉组合,来形成一个评论家团体,改变从前分散无序的状态,并能相互砥砺和激发,发出更加明智洪亮的声音,产生更加坚实有力的影响。

当下网络媒体时代有许多网评人,他们积极、活跃且颇具影响,在网络上从事电影、小说等文艺作品的评论工作。他们有的是有其他经济支持,不必依靠文艺评论生活,因此可以自由表达所感所想;有的是靠点击率获利,这样就会有迎合性、庸俗化倾向,或者说底线往往是守不住的。

我们应该怎么做呢,所谓见解之“解”何在?我们国家、文联及评论家协会,已经作出相应的努力了,比如每年都有的“全国优秀文艺评论人才培养”高级研修项目。但是,这仍是远远不够的,与各级画院、京剧院对相关艺术创作人才的供养相比,还没有形成艺术评论家园或评论院,或艺术评论家协会来贴补相关评论家。何况艺术家中画家卖画、京剧家唱戏等,还是能走市场过上好生活,但写文艺批评文章的评论家,则是难以依托市场维生的。

因此笔者认为,艺术评论家坚守底线不受市场异化,摆脱“红包厚度等于评论高度”的魔咒,是无法离开国家社会重视、保护和扶持的。在对比中,我们发现文艺批评的经济生态一直不容乐观,这也是其生存发展的薄弱点。多年来笔者在《创意与设计》《彩墨中国》等期刊办刊过程中,也深感设计批评、美术批评的优质稿件非常匮乏。

二、文艺评论与学术跨越

学术跨越乃文艺评论应有之意,这对开展文艺评论产生积极影响。我们可以以北宋苏轼的文艺批评为例,来体味文艺评论的跨越性与综合性。

苏轼由黄州贬赴汝州时游览庐山,写下的《题西林壁》一诗:“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以庐山变化多姿的面貌,移步换景而借景说理,启迪人们认识事物,应超越片面狭隘之视野,不仅“站高处才能看得远”,还要“立多处才能看得全”。

苏轼正是这样一位杰出文人,他是宋代文学最高成就的代表,并在诗、词、散文、书法、绘画等方面取得了巨大成就。他还是具有典型学术跨越和卓越成就的艺术评论家!

苏轼提出“萧散简远”的绘画美学思想,“萧散”作为重要的艺术批评概念和品评标准,在北宋时期正式形成。苏轼还作为关键人物,极大丰富了这一概念的基本内涵,他在《黄子思诗序》中的著名论述,就有深刻体现:

予尝论书,以谓钟、王之迹,萧散简远,妙在笔画之外。至唐颜、柳,始集古今笔法而尽发之,极书之变,天下翕然以为宗师,而钟、王之法益微。至于诗亦然。苏、李之天成,曹、刘之自得,陶、谢之超然,盖亦至矣。而李太白、杜子美以英玮绝世之姿,凌跨百代,古今诗人尽废,然魏、晋以来,高风绝尘,亦少衰矣。

我们不难发现,苏轼是要借萧散的艺术表达,来摄取书法的自然本真之美,由而助推“萧散简远”之美学,进入高风绝尘的艺术境界。

同处北宋的欧阳修、王安石等大学者,都是跨越学术的杰出艺术评论家。欧阳修提出“萧条淡泊”“闲和严静”的绘画美学,王安石提出“欲寄荒寒无善画,赖传悲壮有能琴”的艺术思想,皆对当世和后世产生深远影响。

欧阳修在苏轼之前,提出作画贵有“萧条淡泊”“古画画意不画形”等价值判断,其所谓“萧条淡泊”与苏轼“萧散”可谓异曲同工,这一观点被视为文人画的开山之论,使得中国艺术中的“士气”“士夫气”(即文人意识),一开始就带有萧散的意味。

观士人画,如阅天下马,取其意气所到。乃若画工,往往只取鞭策皮毛槽枥刍秣,无一点俊发,看数尺许便倦。汉杰真士人画也。

这是苏轼在《跋宋汉杰画》中的评语,他第一次正式提出“士人画”与“画工画”之区分,推崇“士人画”之“俊发”,这是超越于形式之外的精神气度—如同“阅天下马,取其意气所到”。这就是“士人画”中必须具有的“士夫气”,即不为法度拘束的自然天趣精神。

苏轼还有一首著名的题画诗—《书鄢陵王主簿所画折枝》,其中写道:

论画以形似,见与儿童邻。赋诗必此诗,定非知诗人。诗画本一律,天工与清新……

苏轼很早就指出来,如果画画只是追求画得像,就是小孩子水准;如果作诗只能停留在字面意思,那绝非懂诗之人。画贵神,诗贵韵,画追求有画外之情,诗追求有言外之意,苏轼提出的这些古代艺术思想,影响至今。“象外之象”“味外之味”“意外之韵”“含不尽之意如在言外”……艺术追求处处可见的“外”字,正是体现了一种“跨越性”“超越性”的文化品格。“诗画本一律”则指出了艺术的相通之意,由基于此,艺术评论家的学术跨越,只是一个开始,一个引领人们走向其无穷艺术世界的不二法门。

三、从文化自信到评论自信

习近平总书记在建党95 周年大会的讲话中,明确提出“文化自信”这一重要时代课题:“文化自信,是更基础、更广泛、更深厚的自信”。这也成为继道路自信、理论自信和制度自信之后的“第四个自信”,其意义可谓重大且深远!

如果“以洋为尊”“以洋为美”“唯洋是从”,把作品在国外获奖作为最高追求,跟在别人后面亦步亦趋、东施效颦,热衷于“去思想化”“去价值化”“去历史化”“去中国化”“去主流化”那一套,绝对是没有前途的!

上面习近平总书记这段话,对于文艺评论界而言尤其重要。他曾批评奇奇怪怪的建筑:不是唯钱就是唯洋,其产生原因就在于评判标准产生偏离。艺术研究和艺术批评,“唯洋是举”绝要不得。文化艺术评判的标准,必须具有足够自信和本土独立性。

西方学者依据其文化立场、知识体系和审美经验来审视批评中国传统艺术,这或许会有远观的新奇,但不可替代我们本土艺术评论家作为文化主体进行评价的中心地位。在这个问题上,让外人反客为主毫无道理,并非“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的关系—而是浸透在文化环境成长出来的我们,没有理由丧失批评自信,应该当仁不让地处于主导性地位。

作为运动员可学习借鉴,作为裁判员则应坚持独立自主,所以作为文艺评论者必须自信。在艺术创作、科学技术上,可以无分中西取长补短为我所用;但在是非美丑的评判、文化艺术的评介,这类基本的价值判断上,中国人应该有清醒的头脑,更应该有充分的自信,相信自己的感性体验和理性判断,绝对不可人云亦云,导致邯郸学步的悲剧。

对于崇洋媚外、毁圣灭贤的担心,并非完全是杞人忧天。新文化运动以及后来的文化大革命等系列反传统运动,孔孟打倒,传统崩坍,古之文人引以为豪挂在嘴边的“子曰”“孟曰”,变成了今之学者引以为荣的某某“斯基说”“伯特说”。西洋人引用中文原文的太少,即使是研究中国,也引用不足。

我们不应该反对引用西方话语,亦可引其意而非引其文,只是对于过度的、全覆盖的西方话语,着实令人细思极恐。原话的亦步亦趋的引用,是缺乏独立思考且甘于人云亦云的表现。最遗憾的是,很多所谓引用的翻译过来的原话都是莫名其妙无甚高明的普通话语而已,自己也完全可以想得到、说得出,但他们却是更乐意将之挂在外国人名下—似乎如此才更具有权威和说服力,被大量摘取出来且乐此不彼。

北京大学艺术学院李洋教授留学海外多年,他讲课时曾提到不同语言间不可译的难题。以他本人的毕业论文为例,本是用法语所写,他坦诚无法翻译成中文—否则便是另一篇文章。笔者曾去听来自英国某名校的一位教授讲座,讲述他研究吴冠中的绘画,并调研吴冠中家乡宜兴的竹林和房屋,认为吴冠中画中横线纵线的使用,竖线与竹林有关,横线与粉墙黛瓦的江南房屋有关—这种附会的联系和结论令美院师生瞠目结舌。中国著名的商务印书馆出版“开放的艺术史”系列丛书,受到很多人的追捧,其中不乏灼见,但也并非处处真知。例如其中美国人乔迅所写《清初中国的绘画与现代性》,提到石涛画中所绘的牛,尾巴撩起露出肛门—便臆测这是石涛“同性恋”之表现,再次让人无语且凌乱。

在文艺批评的思想阵地上,“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19 世纪60 年代以后洋务派提出的“中学为体、西学为用”,在今天仍具有现实意义。自然科学是需要“师夷长技以自强”“师夷长技以制夷”,人文学科则无论何时何地,更需要独立自主的思考和成长。这应该作为艺术评论家的核心品质,正如陈寅恪先生在《清华大学王观堂先生纪念碑铭》中所写:“惟此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历千万祀,与天壤而同久,共三光而永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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