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潮湿的夏天

2019-01-08◎安

短篇小说 2018年12期
关键词:陆小曼律师

◎安 杰

苏念祖和唐亚薇频繁来往,是在这个夏天来临的时候。

认识两年多之后的某一天,唐亚薇突然来到苏念祖的律师事务所。此前唐亚薇如果到他这里来,一定会提前打电话,这一次却直接过来,没有一点儿预兆,这就显得不太寻常。再看她的脸色,苏念祖知道她遇到重要问题了。他让助理带着刚刚谈完事情的当事人出去之后,亲自给她泡了茶。还没有坐下,唐亚薇已经嘤嘤在哭。泪眼婆娑中,她说:“我找你,是请你做我的代理律师!我要离婚。”

大律师苏念祖其实一般不会代理婚姻家庭纠纷案件,他打的都是经济合同官司,且擅长做刑事辩护。本市好几位被检察机关提起公诉的官员,都是他做辩护的,且战绩辉煌,直接影响了对案件的最终判决,因为这个原因,他在律师圈内向来赫赫有名。但是当唐亚薇请他代理自己的离婚案件,他居然一口就答应了这个要求,完全有违他只接经济案件的惯例。苏念祖安慰了唐亚薇几句,详细询问了一些必须知道的细节,看着她喝完纸杯中的茶水,很客气地送走了她。这个时候,唐亚薇一点儿也不知道,他接受她的委托,其实正是为了要阻止她离婚。从唐亚薇肝肠寸断的控诉中,苏念祖早已洞若观火地看明白,尽管她口口声声要和那个负心人分手,其实她很留恋很在乎那个出轨的心内科医生老公。

据苏念祖的父亲考证,他们虽然现在蛰居在西北的江离小镇,其实他们本是西南四川眉山苏东坡的后裔。苏念祖之所以被他父亲取了这个名字,就是为了提醒他追念那位名满天下的宋代大才子先祖。苏念祖不负父亲的期望,也不愧对远祖,果然勤勉审慎,满腹经纶。苏念祖的先祖说过:腹有诗书气自华。这话好像就是在描述他的这位后辈,他的儒雅在本市法律界颇有口碑。尽管苏念祖平日接触的异性不少,有几个甚至不止一次做出过明显暗示,但他除了业务往来之外,的确没有任何别的想法,更别说越雷池半步了。骨子里,苏念祖是个很传统的人,满目佳丽不过是过眼云烟,岁月静好,他更愿意从一而终。

苏念祖不想让唐亚薇离婚,原因说起来有些老土:他想让她和自己一样从一而终。当律师之始,事务所的大律师看不上办理一般不涉及大额财产分割的婚姻家庭纠纷案件,这些案件最终都会由主任分配给苏念祖他们这些实习律师。别看那些口口声声要分开的当事人是何等的决绝,其实背后他们往往是一个人在黑夜里孤独地舔舐伤口。这样的痛苦,苏念祖是非常稔熟的。和唐亚薇认识一年以后,他曾经见过她老公周晓勇。他嘴唇薄薄的,瘦瘦的高个子,一副永远没有睡醒的样子。尽管苏念祖打内心里觉得她老公的确和她有些不配,但他不想让唐亚薇重蹈那些半路离散的人的覆辙。他早已明白,对于唐亚薇这样的女人,离婚绝对是伤不起的。

尽管苏念祖铁了心要阻止唐亚薇和周晓勇分手,但其实他心里惶惑不安。整整三天,他都没有想到几句好的说辞来打动唐亚薇放弃那个不理智的想法。硬着头皮给她打电话,还没有绕到正题,唐亚薇已经礼貌地说:“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是我已经决定了,绝不回头!”

苏念祖浑身冒汗,心底发虚,似乎在做一件见不得人的事情。如此反复几回,不要说唐亚薇怎么看,连苏念祖都觉得自己实在有些无聊了。过了几天,束手无策的苏念祖决定约陆小曼请唐亚薇吃饭。

陆小曼是苏念祖的大学同学,这个和那位民国著名诗人的情人有着同样名字的女人,在三年前离了婚。身为区公证处知名公证员的她,人长得相当漂亮,经济条件又相当优越,只是单身后却一直无人问津,让当初非得决绝分手的她大跌眼镜。单身生活是不道德的,尽管她想方设法想让自己成为一个有道德的人,但很长时间里却难遂人愿,渐渐失去耐心的陆小曼终于像个祥林嫂似的絮絮叨叨起来。在这次请吃饭之前,苏念祖已经不经意地向唐亚薇提供了好几个单身女人悲惨生活的案例,字里行间充满着对她的暗示。只是不管那些案例的女主角再怎么悲惨,都没有达到他想要的以案说法让她醍醐灌顶迷途知返的效果。他实在想不出有什么好的办法,可以一针见血让唐亚薇打消分手的念头。现在,絮絮叨叨的祥林嫂就是他最后的杀手锏,就是他劝阻女人离异的活教材。除此之外,他真的是黔驴技穷了。他不止一次感叹,让别人分手只需一纸协议,而要想让人复合,简直是上天无门的事情。虽然如此艰难,他却毅然在坚持,并且为自己能够去阻止一场悲剧的发生而莫名地感动着悲壮着。

那一顿饭吃了差不多三个小时,在本市很有名的“浮世绘”大酒店一个雅致的小包间里,三个人点了松江鲈鱼、鹅肝酱片、虾子大乌参、冰糖木瓜炖雪蛤,叫了一份五芳斋点心,一份桂花糯米糖粥,还喝了一瓶1992年的张裕解百纳。可以预料,结果并不像苏念祖想象的那样富有成效。过后几天,他终于对唐亚薇说:“离婚了的女人,就是陆小曼这个样子!”当他装着无意问起唐亚薇到底怎么打算的时候,她幽幽说:“我知道你的煞费苦心,只是就算我引而不发,他却已一箭将我穿心了!”苏念祖瞬间泪奔,他的高兴是由衷的。只要唐亚薇放弃分手的念头,他就可以专心致志地想办法说服她老公不离婚。现在一切正好真切地表明,当初他对唐亚薇不想分手的判断是何等的英明正确!

只是,有一件事情,又让苏念祖纠结不已。在不久前宋德宇组织的某一次聚会后,代驾开着苏念祖的车,他和宋德宇坐在后排。他有意无意说起唐亚薇,宋德宇喷着酒气说:“不要招惹这个女人,她就是个魔鬼!”

苏念祖讶然看着他,想再问问他,宋德宇却早已打起了鼾。

本来苏念祖喝得也够多的,脑子一直犯迷糊,宋德宇的话却让他瞬间清醒无比了。比起苏念祖的循规蹈矩来,宋德宇算得上有些放浪形骸了。对于他接触过的各种各样的女人,无论是工作还是私生活,他都有所耳闻,说起来如数家珍。表面上他常常批评宋德宇,这种放荡不羁正是他业务赶不上自己的根源所在。私下里其实他很羡慕宋德宇,尽管他放浪形骸,却有个贤淑忠贞的漂亮妻子一心一意爱着他,生活如胶似漆如鱼得水。再看自己,不管再怎么安分守己,也赢不来殷晓晴对他的完全放晴。苏念祖想,宋德宇肯定知道些什么,可是到底知道些什么呢?

认识唐亚薇是两年前的事情。那是个多雨的夏天,到处湿漉漉的,人也潮得像发了霉。大学同学兼隆昌律师事务所同事宋德宇组织了一次聚会,声言要以聚会的温暖对抗无所不在的潮湿。宋德宇尽管学法律,却有着文学系人的诗意。苏念祖本不想去,却禁不住他再三邀请,只得答应。

那天参加聚会的人有十几个,大都是本市一些著名企业的中层。宋德宇隔段时间就会组织一些活动,每次受邀请的都是不同的人。苏念祖知道他的目的。做律师这一行,也需要人脉。宋德宇在这一行混得并不差,但也只仅仅是不差。师出同门和他又同一年进入这家律师事务所的苏念祖早已是本市金牌大律师,而他却一直发展不快,他一直在这位老同学面前抱怨,自己干的都是他剩下的,要不然他也不会每次都叫苏念祖参加聚会了。在某种程度上,苏念祖是宋德宇需要仰仗的。十几个男男女女喝了很多红酒白酒和啤酒,受酒精的刺激,不管平日背后受过多少鸟气,现在都意气风发起来。在吃完饭去量贩的时候,有三四个有事提前走了,剩下不到十个人去K歌。到了量贩,苏念祖才看清楚,同来的只有三个女人了。这其中,就有唐亚薇。

吃饭的时候,苏念祖并没有过多注意唐亚薇,他的心里一直不太痛快,除了保持必要的礼貌之外很少说话。这段时间,殷晓晴对他的态度又是新一轮的阴风怒号、浊浪排空。妻子殷晓晴是某跨国企业的中层白领,在别人眼里也是个端庄稳重有涵养的人,叫人煞是羡慕。当然婚姻就像鞋子,真正明白合不合脚的只有苏念祖自己。在和苏念祖生活的十多年里,只要殷晓晴一回到家里,那种外人面前温柔贤惠的模样就被抛到九霄云外去了,代之以自私、霸道和颐指气使。也许正是因为他的超凡不俗,才让殷晓晴这么不自信吧?殷晓晴和苏念祖没有少吵过架,苏念祖总是息事宁人,退避三舍。尽管如此,家里还是一月一小吵,三月一大战,烽火狼烟持续不断。殷晓晴就像她的名字,对他的态度总是阴(殷)大于晴,即使晴,也是小(晓)晴。苏念祖当时的心情比这潮湿的天气还要阴湿,哪里有情绪注意别的事情呢?

差不多来的人每人都唱过一首之后,唐亚薇才拿起了麦。歌喉一展,苏念祖讶然发现这个沉静的女人唱歌居然如此有天赋,不由他不多看几眼。本来到量贩K歌,都是茶余饭后的消遣,跟唱得好坏没有半毛钱关系,但苏念祖却偏偏钟情于唱歌。大学时候,他没有少去量贩,有时候简直就是麦霸。尽管现在顾念着保持金牌律师的风度,他品着红酒的时间比拿着麦的时间多了。但对唱歌有天赋的人,他总是莫名地有好感。苏念祖起身端着酒杯,对唱到中途等音乐过门的唐亚薇,说出了除过见面客气着打招呼之外的第一句话:“你唱得太好了!”

唐亚薇接过酒杯抿了一口,微笑着说声谢谢就接着唱了。在唐亚薇听来,他的这句话其实也和刚见面打招呼的客套没什么区别。先前吃饭的时候,宋德宇介绍过,苏念祖知道唐亚薇是工银安盛人寿公司的中层主管。最近几次参加宋德宇聚会的人,苏念祖差不多都熟悉,作为本市最有名的几位金牌律师之一,他与这些企业界精英都有交往。只有唐亚薇,此前没有和她有过接触。但包括苏念祖在内的地球人都知道,工银安盛公司是法国安盛公司和中国五矿集团合资组建的人寿保险公司。苏念祖还知道,主要业务为保险及资产管理的法国安盛,曾经位列《财富》杂志评选的全球500强企业的第9位。唐亚薇作为工银安盛人寿公司中层主管,实在不可小觑。

在唐亚薇唱完歌之后,苏念祖主动请她跳了一支舞。跳舞的当儿,他和她客套性地说了几句话。唐亚薇都是面带微笑,或者点头,或者轻轻答应个是字或嗯字。有一阵子,他感觉到他的手机一直在震动,为了礼貌起见,他坚持着跳完这支曲子。唐亚薇却很善解人意地示意他去接电话。苏念祖送唐亚薇坐下,才拿出手机看。电话是殷晓晴打来的。不用问,她是在找他回去。时间已是十二点,苏念祖想着,今晚回去又不能消停了,暗暗叹了口气。

和宋德宇告别之后,苏念祖特意向唐亚薇打了招呼。唐亚薇礼貌地和他道别,还把他送到了楼梯口。其他人此刻或引吭高歌,或翩翩起舞,早都被如水的音乐和叫人晕眩的灯光俘获,哪里能顾及他呢。他一个人出了会所,满街霓虹映得天空一片凄迷,想到正在经受的暗淡的生活,他的心头涌上难言的苍凉。

认识一年多时间,苏念祖和唐亚薇的来往依旧有限。那天聚会结束的时候,照例是客气地互相交换了名片。之后,苏念祖偶尔会打个电话。如果不是那最初的对她歌声的好感,他拿不准自己会不会给她打电话。当然,他和她的所有联系,只是沿着宋德宇设定的目标中规中矩前进,都是在为以后可能遇到的案子做铺垫。随着偶然电话问候,再加上后来又加了微信,偶然聊天或者看看她的朋友圈,苏念祖渐渐感觉到唐亚薇是个有品位的女人。但也只仅此而已,他和她并没有什么暧昧。

这样不咸不淡过了差不多又是一年,这年元旦,唐亚薇参加集团组织的跨年越野赛,她跑了第一名。微信里她说,累得浑身都像要散了架。苏念祖平日里不太和她开玩笑,不知道那天却为什么突然心血来潮,顺口说要是有人按摩一下,就好了。唐亚薇接口说,那你来吧。说过后,两人突然都不说话了,苏念祖第一次在他们之间感到一丝尴尬,唯恐唐亚薇觉得他轻佻。那一次之后很长一段时间,两人不再联系。苏念祖后来想,如果他们微聊的前一刻没有殷晓晴对他的阴风怒号,他大约也不会开那个在他看来有些轻佻的玩笑。再后来是苏念祖首先打破这个僵局,只是说话的时候,似乎他们都小心地回避着,谁都不会再开类似的玩笑。苏念祖自己明白,他相信唐亚薇也明白。他们互相懂得,他们之间的关系绝对不要滑向庸俗。

即使苏念祖和唐亚薇都极力回避,他们还是从代理人和当事人的关系开始一步步密切起来。

苏念祖想不到有什么好办法可以阻止唐亚薇的丈夫周晓勇不分手,总不能也叫上陆小曼一起去请他吃饭吧?绞尽脑汁之后,他鬼使神差决定去医院看周晓勇。当然苏念祖是不敢明目张胆直接去找他,尽管他知道周晓勇并不认识他。考虑再三,他把自己打扮成一个病人,混在候诊的人群里走进了诊疗室。

候诊的病人有好十几个,都显出急不可耐的焦灼。在拥挤的人群里,苏念祖躲在一边,从门口偷偷观察周晓勇。周晓勇依然瘦瘦的,尽管还是那副永远没有睡醒的模样,但他诊断病人的样子却显得十分专注。这时候,周晓勇的手机忽然响了。他的手机还连着充电器,放在窗台一个方盒子上。周晓勇走过去摘下充电器接了电话:“薇薇,别这样闹了,我正忙!不管怎么样,等我下班后再说!你不要再打了,上班时间我不会再接你电话了!”

听这话,苏念祖想,对方应该是唐亚薇。两人到了这般田地,周晓勇叫她还是以前的昵称,他瞬间对劝阻他们和好有了信心。这段时间,只要苏念祖到区法院开庭,每次都要顺便看看唐亚薇案子的进展。让他比较放心的是,法院还没有把此案排上审理日程。只要没有审理,他就有时间。

周晓勇挂了电话,还没有诊断完一个病人,大约唐亚薇的电话又来了。周晓勇这次再没有接,直接挂断。唐亚薇后来又打过几次,周晓勇都挂断了。他神情专注仔细给病人诊断,苏念祖忽然看到他戴了口罩的脸上居然有几道划痕,怎么看怎么像手指甲挠的。难道是唐亚薇的杰作?她也会如此野蛮吗?苏念祖一时有些迷惘,神思不知飞到什么地方。

候诊室里只剩下苏念祖和另一个人的时候,他才恍然惊觉。现在再不出去,下一个就是他就诊,可是他有病吗?他脸上讪讪地笑着,仓皇逃了出去。下到院子里,找到自己的车,上车坐好却没有急着走。他的心如乱麻,他怎么也搞不清楚到底为什么要来找周晓勇。现在是周晓勇最忙的时候,唐亚薇这样几次三番打电话骚扰,无论如何也是不应该的。宋德宇的话忽然又浮上他的心头:这个女人就是个魔鬼。苏念祖握着方向盘想了好久,才把车子发动。他不知道,对于周晓勇该让谁去说服他不和唐亚薇分手?

中午回去,殷晓晴已经在家里了。殷晓晴没有像往常一样做饭,一个人坐在沙发上面色凝重,似乎思考着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苏念祖知道又免不了一场争吵,最近她阴风怒号的周期越来越小,浊浪排空的强度越来越大。鲁迅先生说过,沉默啊沉默,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爆发的从来都是殷晓晴,苏念祖才是唯一灭亡的那个。果然,殷晓晴沉默一会儿就开始爆发了。在她连珠炮般的控诉中,他听明白了,是这段时间他回来陪她的时间太少了。

苏念祖其实对此早有愧意,最近三个多月的时间里,他也没有做错什么,他只是把大量的时间都给了唐亚薇。他想,他不但没有做错,相反还是在做一件好事。当然这话不能说给殷晓晴听,不能指望殷晓晴给他颁发学雷锋做好事大奖,苏念祖只得把早已上演过无数遍的道歉、认错、保证等全套手段都拿出来,向殷晓晴再来一遍。到下午上班的时候,殷晓晴总算由阴转晴,尽管依然是小晴,也值得苏念祖庆幸了。对于殷晓晴的愤怒,他很能理解。在最初的时候,本是她留给他的时间极度有限,他饱尝一个人孤零零的无聊和寂寞。那时候虽然他不曾像她一样周期性地爆发,到底心里不爽。现在和殷晓晴在感情上乏善可陈,他却缺乏修复的积极态度,这种状态不能说和当初他受到的冷落没有关系。

在下一次宋德宇邀请的聚会上,苏念祖特意带上了殷晓晴。既然他已经认识到问题之所在,那么理应积极修复。席间看着殷晓晴言笑晏晏的样子,苏念祖似乎又体会到两人谈恋爱时候的柔情蜜意,心里颇觉高兴。中途殷晓晴出去接了个电话,回来说:“公司李副总有急事要我处理,先走了!”李副总主管殷晓晴这个部门,这时候召唤她也属正常,苏念祖只好微笑着拿了她衣服送她下楼。看着她开了陪她两年的红色本田扬长而去,他心头涌上一种强烈的失落,怏怏不快地回来。

苏念祖和殷晓晴不是没有过如胶似漆的日子,一般人恋爱时候的花前月下海誓山盟在他们身上尤其突出,结婚后也红袖添香如胶似漆。只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像现在这样隔膜起来。

聚会还没有结束,殷晓晴发来微信:“今晚加班,晚一些回家!”

苏念祖只好摇摇头。

今晚宋德宇破例再没有安排其他活动,只叫了苏念祖一个人去喝茶。直至坐到玉茶坊喝着香气四溢的陈年普洱,苏念祖刚才的失落还没有完全消散。

宋德宇说:“最近是不是和唐亚薇来往有些密切?”

苏念祖总算明白,宋德宇今天本来就准备和他说些什么。他红了脸:“她遇到难事了。”

宋德宇抿了一口茶说:“对她你了解多少?其实,不是我说你,上一次我已经说过:不要招惹这个女人,她就是个魔鬼!唐亚薇有个和一部老电视剧名字相同的绰号:万水千山总是情,你可以想象她是个什么样的人了。只是她尽管处处留情,却迈不出那关键的一步彻底堕落。正是她自己的所作所为,逼得愤怒至极的周晓勇投入别的女人怀抱寻找温情。也许唐亚薇想以周晓勇的白璧有瑕作为自己处处留情的理由,但是她还是高估了自己。没有哪个女人能心胸开阔到和别的女人共享一个丈夫,悔恨无极的唐亚薇就不顾一切地在闹。你读的哲学多,知道波伏娃肯定比我多。唐亚薇其实就是我们身边的波伏娃,厌倦了贞洁而无聊的生活,但却又没有勇气走向堕落。这个事情,圈子里的人其实都知道,只有你这个傻子不清楚!”

宋德宇从来对苏念祖都是尊敬有加的,叫他傻子,还是破天荒的头一遭。也许他是傻子这个念头在宋德宇的脑海里存了很长时间了,离开法律条文,他真的就是个傻子也说不定。在这一点上,他真的没有法学专业人士的素养。不过苏念祖并没有听出来他的嘲讽,此刻他正陷在对唐亚薇深深的迷惘中。

苏念祖每次到区法院开庭,继续会顺便看看唐亚薇案子的进展。他相信如果宋德宇说的都是真的,她必然和周晓勇会走向妥协。这是一个悖论,但真实存在。当然,让他坚信她妥协的,还有他这样苦心孤诣地劝她。在苏念祖第五次顺便查问的时候,法院的人不耐烦地告诉他唐亚薇已经撤了诉。虽然在整个过程中,苏念祖都明白自己对阻止唐亚薇和周晓勇分手的作用微乎其微,他仍然发自内心地骄傲,感到做了一件功德无量的事情。他仿佛看到唐亚薇终于想明白了这个叫人纠结的事件之后松了一口气,他自己也长出了一口气,心上重重压着的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

别人的生活就是自己的镜子,苏念祖无端地感到轻松,他回头看看自己的生活,庆幸有些事情还来得及。尽管他和殷晓晴的感情乏善可陈,但毕竟是要相守一生的两个人。唐亚薇曾经那样决绝地要分开,现在却如此迫不及待地撤诉,这证明了什么呢?他越发感到,两人走到中途分手是多么的愚不可及。

苏念祖推掉手边某个官员请他代理公诉辩护的案子,想带着殷晓晴去好好度个假。为了唐亚薇,这段时间除了影响了他在事务所的办案之外,也让他和殷晓晴在一起的时间变得越少。他想好好请殷晓晴吃个饭,完了再去度个假。最好去半岛中心的度假村,那里有西区的西沙湿地、东平国家森林公园以及东滩湿地公园,拥有豪华家庭套房、水景房,还提供垂钓、瓜果采摘、休闲体育、卡拉OK,在放松身心的同时更能品尝到富有特色的原生态美食。殷晓晴去过一次还想再去,只是她阴的时候多于晴,这个想法只好一直搁浅着。

然而去崇明岛中心度假村的事情到底还是搁浅了,原因是苏念祖全力处理完手边的案子,有时间出去的时候,却听到一个消息:周晓勇和唐亚薇到底离婚了。而离婚之后的周晓勇,很快又再婚,和他结婚的人居然是他怎么也想不到的陆小曼。苏念祖木然半晌,暂时放弃了去半岛中心度假村的打算。他给陆小曼打了个电话,本想问问她什么时候和周晓勇认识,又是什么时候和他纠缠在一起的?想想又觉得没意思,话到嘴边,就成了对他们的祝福。

陆小曼听上去特别兴奋,一连声感谢苏念祖,并一再要他方便的时候务必说一声,她和周晓勇一定要请他吃个饭,他们能走在一起,实在是搭帮苏念祖的。电话里陆小曼没有一点儿祥林嫂的絮絮叨叨,相反非常沉着冷静。听她那意思,好像还是上次他请唐亚薇吃饭之后,才认识的周晓勇。

挂了电话,苏念祖好一会儿没有动,这一切简直太疯狂了,他有些不太相信是真的。在这个过程中,人人都各得其所,除了滑稽可笑的苏念祖,充当着小丑的角色。那一刻,苏念祖正站在法院楼下的最后一级台阶上。他仰头看看太阳,这个夏天,太阳一直像个巨大的黄色气球,没有一点儿热度。他有一丝迷惘:他千方百计阻止一场离婚悲剧的发生,为什么就不能如愿以偿呢?

苏念祖连出庭也顾不上了,一路狂奔回家,只想立刻带着殷晓晴去半岛中心的度假村。殷晓晴最近休年假,今天不用去上班。回到小区,他甚至连车都没有顾上锁,就飞快地跑进电梯。平日里觉得这部电梯比别处的都快,今天却只觉得太慢了。他手抖抖索索地打开家门,客厅里没有人,殷晓晴这会儿应该不是在做饭,他转头四下找寻,都不见她。这时候卧室里传出异样的声音,苏念祖的心狂跳起来,几步就走到平日他和殷晓晴住的卧室门前。门虚掩着,里面有男人和女人的声音,这声音此刻如同惊涛骇浪,震耳欲聋。他猛然推开门,眼前的一幕让他彻底崩溃了:在苏念祖和殷晓晴睡了十年的大床上,居然有一个浑身精赤的男人正和裸身的殷晓晴纠缠在一起。

上次聚会之后,殷晓晴还曾经几次借口李副总召唤离他而去,李副总就是眼前这个人的替罪羊。尽管那几次苏念祖都觉得有些牵强,他还是没有把事情朝坏处想。但是世间的事情往往总是在你朝好处想的时候,已经在不可逆转地朝坏处发展,大律师苏念祖这次终于赶上了。

苏念祖曾经劝过唐亚薇,不管看到她老公多么不堪的一面,依然要破镜重圆相安无事继续走下去。可是当他亲眼看到殷晓晴这不堪的一面,怎么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发疯般地摇晃着殷晓晴,要她给个说法。他这么冲动,与大律师冷静沉着的职业修养判若两人。

比起苏念祖的怒发冲冠,殷晓晴要冷静得多。做错事情的殷晓晴看不出一点儿愧疚,她淡淡说:“你做得初一,我当然做得十五了!好兄弟明算账,你是大律师,应该懂!”

苏念祖气急败坏说:“我哪里就做初一了?”

殷晓晴不屑地说:“唐亚薇就是你的初一,你还装什么?”

殷晓晴的确是做了十五,可是他苏念祖和唐亚薇这就算是做了初一吗?他明明只是在帮她去阻止一个悲剧的发生呀。唐亚薇的一场离婚怎么就演变变成了包括苏念祖自己在内的两场呢?他突然明白,当初他阻止唐亚薇离婚,就是因为从她身上看到了自己和殷晓晴的未来吧?潜意识里,他其实还是在乎殷晓晴的,他并不想和她分开!他阻止唐亚薇离婚,其实就是他在努力维系自己的婚姻。宋德宇说过,唐亚薇是魔鬼,能改变一切靠近她的人。他的生活从代理她离婚开始变得一塌糊涂,难道唐亚薇真的有这个魔力?

苏念祖狂吼:“你怎么可以冤枉我?你怎么就可以冤枉我呢?”

他强烈地憎恨起来,万水千山总是情的唐亚薇在堕落的边缘尚且犹豫徘徊,最终到底没有迈出致命的一步,而殷晓晴为什么轻而易举就把自己变成了一枝探出墙外笑傲春风的红杏呢?他举起双人床边的衣架,向殷晓晴头上砸去。殷晓晴眼神慌乱,不相信似的望着他。两人四目相对,谁都不说话,他的手就将落未落停在半空,听得到两人粗重的呼吸声。

这一刻,无数个念头在苏念祖心中汹涌而过。要是这一下砸在殷晓晴头上,毫无疑问他就是故意就是杀人了!身为大律师,他居然要犯罪了。解决他和殷晓晴之间纠纷的办法有许多种,这一种恰恰是最糟糕的一种,简直就是对大律师职业的莫大讽刺!他的远祖苏东坡当年饱经沉浮颠沛流离,身陷囹圄几乎冤死狱中依然旷达乐观,他却这样经不起丝毫打击,实在辜负了父亲给他取名念祖的初衷啊!苏念祖记得上大学的时候,满头银发的老教授讲过,江离又名蘼芜,古人相信可以治疗妇女不孕之症。照此看来,江离也好,蘼芜也罢,都应该暗示一个大团圆的结局。但是在古代诗歌中,蘼芜恰恰却多和夫妻分离或闺怨有关。他从西南眉山迁居西北江离小镇,冥冥之中,莫非就是一道谶语?

就在他思绪纷乱的时候,电话响了,他的手一抖,下意识地忽然加重了力度,不偏不斜砸在殷晓晴的头上。殷晓晴恐惧望着他,慢慢的眼神就定住了,渐渐又迷离起来,终于身子一软,扑通一声栽倒在地。看着殷晓晴额头喷射出的鲜血洇湿了地板一大片,苏念祖心狂跳起来,冷汗骤然湿透全身,扑通一声瘫倒在地。

尚在振铃的手机从他衣兜里滑出来落在身边,他无意间看到,屏幕显示来电的正是唐亚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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