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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族视域下的中古政治危机*
——1258年英国贵族改革运动的发生

2019-01-06

中山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2019年2期
关键词:克莱尔三世亨利

金 德 宁

对于英格兰而言,中古是一个政治危机频发的年代,1258 至 1267 年间的贵族改革运动就是“一场当代人及后代评论者均视为事关重大的政治变动”*刘慧:《土地与叛乱——十三世纪中期英格兰贵族改革运动的一个面向》,《台大历史学报》2011年第47期,第108,108页。。这场贵族运动持续了大约十年,期间还升级为内战。国王的权力一度被架空,虽最终得以恢复,其地位却经受了严峻的考验。这场贵族运动的意义重大,有学者认为,它“可以被视为奠基于1215年《大宪章》之上,宪政体制的进一步调整;或是在英格兰政治变革中,最早留下一系列‘设计蓝图’的文献者”,也是“社会各阶层一起改造所处环境的政治运动,并成为奠立两院制的基础,是英格兰国会发展的里程碑”刘慧:《土地与叛乱——十三世纪中期英格兰贵族改革运动的一个面向》,《台大历史学报》2011年第47期,第108,108页。。

鉴于这场贵族运动的重要性,它历来是中古英格兰政治史领域的研究重点,有关其如何发生尤其引起了诸多学者的注意*亦有国内学者对这场贵族改革运动进行过研究,如中山大学蔺志强认为,1258年的贵族改革运动之所以发生,是因为亨利三世对普瓦图人、吕西涅人等“外国人”的重用和“西西里事务”这两个问题上引起了国内贵族的严重不满(蔺志强:《一二五八年至一二六七年英国贵族改革运动》,《历史研究》2004年第6期);台湾大学刘慧分别从对外政策、宫廷斗争与对内统治三个方面分析了亨利三世的统治为何造成1258年的众叛亲离(刘慧:《十三世纪中期的英格兰王权——以1259—1260年英王滞留法国的经过为例》,《新史学》2005年16卷4期);笔者在探讨1258年的贵族改革运动进程时亦简略提及改革发生和贵族私家利欲之间的关系(金德宁:《中世纪英国大贵族私家利欲的历史样本——对1258年改革运动中贵族政治联盟的再认识》,《暨南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7年第8期)。。不少学者侧重从亨利三世的视角予以分析和诠释。在陶特(T. F. Tout)看来,亨利三世对于这场运动的发生负有重要的责任。一方面,当时的英格兰人需要一位“能够调节国王和臣民之间的利益平衡,并清除国内无政府现象和其他违法行为”的国王,而亨利三世并不是一位“勤劳、意志坚强、能够进行自我监督的国王”[注]T. F. Tout, Edward the First, London and New York: Macmillan and Co.,1896, p. 2; T. F. Tout, The history of England from the accession of Henry III to the death of Edward III, London, New York [etc.]: Longmans, Green and Co., 1905, p. 52.;另一方面,在外国人的影响下,“亨利很少信任一位出生在英格兰的人”,这和“当时英格兰境内兴起的民族主义热潮相抵触”[注]T. F. Tout, The history of England from the accession of Henry III to the death of Edward III, p. 53; T. F. Tout, Edward the First, p. 3.。于是,“在当时的英格兰贵族和平民看来,只有通过改革才能恢复良好的法治秩序,维护盎格鲁—撒克逊民族的尊严和自豪”[注]T. F. Tout, Edward the First, p. 3.。特里哈恩(Treharne)则指出,亨利三世的性格缺陷造成了这场悲剧,“卑鄙、怯懦、出尔反尔、背信弃义、总是缺乏一种明智的判断”[注]R. F. Treharne, The Baronial Plan of Reform, 1258-1263, Manchester: Manchester University Press, 1971, p. 48.,这使他在1258年陷入严重的政治和经济困境,进而不得不屈服于贵族们的改革决定[注]R. F. Treharne, The Significance of the Baronial Reform Movement, 1258-1267, Transactions of the Royal Historical Society, 1943, Fourth Series, Vol. 25.。克兰奇(M. T. Clanchy)则把这场政治危机归咎于亨利三世的专制统治,并着重指出,亨利三世的专制主义理念源于教会法,其宠信的法学家布来克顿(Bracton)所著《论法律》(DeLegibus)一书中包含的专制主义信条,便是亨利三世专制主义理念的体现[注]M. T. Clanchy, Did Henry III have a policy? History, 1968, Vol.53, No.178.。不过,卡彭特(David Carpenter)并不同意克兰奇有关亨利三世实行专制统治的观点。在他看来,亨利三世始终实行一种宽厚、温和的统治,并强调亨利个人能力的不足才是这场运动的真正起因。因个人能力的不足,他未能使由英格兰贵族、孟福尔和萨伏伊人组成的朝臣集团与吕西涅兄弟为首的另一群朝臣之间建立起和谐关系,进而导致改革的发生[注]David Carpenter, King, Magnates, and Society: The Personal Rule of King Henry III, 1234-1258, Speculum, 1985, No. 1, Vol. 60.。

由此可知,有关这场贵族运动的发生,尽管学界已有不少研究成果,但大多侧重于从亨利三世的视角予以分析和诠释。然而,在中古英格兰,历次政治危机的发生往往与贵族有着更加密切的关系。尤其是亨利三世幼年继位,没有母亲、叔叔等血亲的辅助,不得不依靠一群贵族摄政,这就为他们强化私家权威并向国家公权渗透提供了可能。因此,在讨论1258年贵族改革运动的发生时,不能忽视贵族在其中所起到的重要作用。实际上,不少学者确实注意到了贵族在这场改革运动中的重要作用。如布劳(W. H. Blaauw)以孟福尔为视角,着重指出其参与改革主要是为了“拓展英格兰人的自由,进而驱散无知、偏见和奴性的泥沼”[注]W. H. Blaauw, The Baron’s war including the battles of Lewes and Eversham, London: NICHOLS & SON, PARLIAMENT-STREET; [etc., etc.], 1844, p. 30.。特里哈恩也表达了类似的观点,即孟福尔和克莱尔为首的贵族是为了改善国家的境况,维护人民的权力和自由,并建立一个以效率和公正为基础的更加英明务实的政府[注]R. F. Treharne, The Baronial Plan of Reform, 1258-1263, p. viii; R. F. Treharne, Documents of the Baronial Movement of Reform and Rebellion, 1258-1267, Oxford: Clarendon Press, 1973, p. 1.。威尔金森(B.Wilkinson)则着重强调,在分析改革的发生时应该注意到,那些与国王进行政治对抗的贵族们“即使没有忽视自身利益,却不仅仅为了自身利益,而是主要为了英格兰共同体的利益”[注]B. Wilkinson, English Politics and Politicians of the Thirteenth and Fourteenth Centuries, Speculum, 1955, Vol. 30, No. 1, Jan., p. 46.。也就是说,一部分学者意识到了某些大贵族在改革运动中的重要作用,却往往着重从理想主义的视角来诠释他们的改革动机。但实际上,中古时期的贵族往往“更热衷于追逐私家利欲,而不是国家利益”[注]T. F. Tout, The history of England from the accession of Henry III to the death of Edward III, p. 52.。而在所有的私家利欲中,贵族又对土地有着一种更为炽烈的热情和渴望。正如学者所述,“财富固然是贵族权力和特权的基础,而财富又是牢牢地建立在土地之上”[注]Michael Prestwich, The three Edwards: war and state in England 1272-1377, London, New York: Routledge, 2006, p. 126.。也就是说,土地因素往往在贵族的改革中占据着相当重要的位置,而这一点长期被学界所忽视。鉴于此,笔者将以这场改革运动的领导人——克莱尔和孟福尔为中心,以此为样本来探讨贵族视域下中古政治危机的发生。

一、改革派首领权威地位的奠定

1258年4月12日,克莱尔和孟福尔联合其他4名贵族迫使亨利三世答应改革,以消除王国弊政。可以说,克莱尔和孟福尔在改革中的领导地位是毋庸置疑的。改革伊始,他们就作为改革派贵族的代表入选二十四人改革委员会(twenty-four commissioners)。此委员会是改革初期贵族策划和组织改革的重要机构,其主要职责包括重要人事的任命、新改革机构的推选及议会召开流程的规定等重要事宜。1258年10月18日,当改革的重任从二十四人改革委员会转移到新成立的“十五人委员会”手中之后,克莱尔和孟福尔则被推举为这一新机构的领导人。克莱尔和孟福尔在改革中的领导地位与他们规模庞大的领地、巨大的家族威望等因素密不可分。

对中古时期的贵族而言,土地不仅是地租收入的来源,也是对佃农权力及贵族身份的来源,是凌驾于人的统治权。克莱尔与孟福尔都有一定规模的领地,尤其是克莱尔,庞大规模的领地奠定了他在英格兰政坛中的重要地位。“除了从父亲那里继承下来的格洛斯特伯爵领、克莱尔伯爵领、吉法德伯爵领(Giffard)和格拉摩根男爵领(Glamorgan)等500个骑士邑之外,他还于1245年继承了五分之一马歇尔家族的财产”,而且,他又在1258—1259年“获得了位于索多(Southoe)、莱乌特(Lovetot)和亨廷顿郡(Huntingdonshire)的三分之二个男爵领,还获得了位于多塞特郡(Dorset)的部分领地”[注]T. A. Archer, Clare, Richard de (1222-1262), in Leslie Stephen, ed. Dictionary of National Biography, 1885-1900, Volume 10, New York: Macmillan and CO.; London: Smith, Elder, & CO., 1887, p. 396.。在改革前夕,克莱尔的领地规模仅次于国王、王储爱德华和王弟康沃尔的理查。庞大规模的领地奠定了他雄厚的经济实力,进而决定了他在英格兰政坛上的地位举足轻重。在领地的规模上,孟福尔的确难以和克莱尔相比,在相当长一段时期内孟福尔只拥有莱斯特伯爵领。有学者指出,莱斯特伯爵领的规模非常小,其年收入只有500马克,仅仅相当一个男爵领的规模[注]N. Denholm-Young, The personal role of Simon de Montfort in the period of baronial reform and rebellion (Book Review), Medium Aveum, 1956, Vol. 25, No. 2, p. 104.。其实,在某种程度上,这低估了孟福尔的土地规模。如1239年,孟福尔仅从莱斯特伯爵领的一个自治市内就勒索了500马克[注]J. R. Maddicott, “Montfort, Simon de, eighth earl of Leicester (c.1208-1265)”, Oxford Dictionary of National Biography,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2004; online edn, Jan. 2008 [http://www.oxforddnb.com/view/article/19049, accessed 8 Aug 2017].。此外,1238年,孟福尔与亨利三世的妹妹伊琳那的婚姻,进一步增加了他的领地。孟福尔由此获得了位于威尔特郡(Wiltshire)和贝特郡(Berkshire)的部分领地*J. R. Maddicott, “Montfort, Simon de, eighth earl of Leicester (c.1208-1265)”, Oxford Dictionary of National Biography,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2004; online edn, Jan. 2008 [http://www.oxforddnb.com/view/article/19049, accessed 8 Aug 2017].。因此,在改革前夕,孟福尔虽不能和克莱尔一样被列入英格兰当时最富有的伯爵行列中,但基于领地的收入,还是完全匹配其伯爵的身份,进而为他在英格兰的叱诧风云提供一定的经济基础。

家族的威望也是他们屹立于英格兰政坛的重要原因。克莱尔是第六代格洛斯特伯爵(earl of Gloucester)、第五代赫特福德伯爵(fifth earl of Hertford),其家世显赫。克莱尔的祖先吉尔伯特一世(Richard fitz Gilbert I, 1030x35—1087x90)是征服者威廉的追随者和宠臣,曾参与拟定并参加了对英格兰的征服,在威廉入主后始终在英格兰王廷里扮演着举足轻重的角色。实际上,在征服者威廉时期,国王所赐予的土地就已经使吉尔伯特一世成为全国第八富有的世俗贵族[注]Richard Mortimer, “Clare, Richard de (1030x35-1087x90)”, Oxford Dictionary of National Biography,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2004 [http://www.oxforddnb.com/view/article/5445, accessed 25 Aug 2017].,而且,自吉尔伯特一世直到克莱尔,其家族的掌权者大都位高权重。因此,在注重谱系的中世纪,克莱尔显赫的家世为他赢取其他贵族的尊重和支持提供了先天性的优势。和克莱尔不同,孟福尔家族的威望主要来自于老西蒙殉教者的名声。孟福尔的父亲老西蒙是镇压阿尔比派十字军运动的领导人,他在1218年的图卢兹战役中牺牲而被誉为殉教者。孟福尔特别善于运用这份荣耀,例如,“他在英格兰留下的第一次记录就是于1231—32年驱逐莱斯特伯爵领上的犹太人,并声称这是为了拯救祖先、后人以及自己的灵魂”[注]M. T. Clanchy, England and its rulers, 1066-1272, Oxford, UK ; Malden, Mass: Blackwell, 2006, p. 249.。因此,对当时的英格兰人而言,在英格兰的所有贵族中,孟福尔是与众不同的,他身上闪耀着老西蒙的荣耀。这也是孟福尔在英格兰取得诸多支持的重要原因。

需要指出的是,和英格兰教会的密切交往为孟福尔赢得了广泛尊重。终其一生,孟福尔都和英格兰教会保持着友好关系,尤其和备受英格兰人爱戴的林肯主教格罗斯泰斯特(Robert Grosseteste, bishop of Lincoln)、伍斯特主教坎蒂卢普(Walter de Cantilupe, bishop of Worcester)以及牛津圣方济各会领袖马什(Adam Marsh)一直保持着友好密切的交往,这种交往使孟福尔共享了他们在英格兰人民中所赢得的尊重[注]J. R. Maddicott, “Montfort, Simon de, eighth earl of Leicester (c.1208-1265)”, Oxford Dictionary of National Biography,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2004[online edn, Jan 2008 (http://www.oxforddnb.com/view/article/19049, accessed 8 Aug 2017)].。此外,孟福尔在宗教信仰上非常虔诚,他习惯于过着苦行僧般的禁欲生活,经常费时大半个夜晚进行祈祷,并常常贴身穿着一件毛衬衣(a hair shirt),而且,当他于1258年起誓遵守《牛津条例》后就一直和妻子分床而睡*J. R. Maddicott, “Montfort, Simon de, eighth earl of Leicester (c.1208-1265)”, Oxford Dictionary of National Biography,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2004[online edn, Jan 2008 (http://www.oxforddnb.com/view/article/19049, accessed 8 Aug 2017)].。毫无疑问,这种宗教上的虔诚进一步增强了孟福尔在英格兰人心目中的威望,以至于当他死后,英格兰人视为圣人,并对他进行朝拜。总之,通过宗教因素所建立起的威望,使孟福尔赢得了英格兰教会、中小贵族、市民甚至农民的广泛支持。

此外,克莱尔和孟福尔领导地位的获得还与王弟康沃尔的理查对英格兰贵族的背叛有关。作为国王的弟弟,又有着仅次于亨利三世的庞大领地,理查自然能够获得国内贵族的拥护,并成为他们的代言人。然而,理查在1243年与普罗旺斯公爵的第三个女儿,即王后伊琳那的妹妹桑奇娅结婚,至此,他逐渐脱离了英格兰贵族的圈子。1259年,一位英格兰贵族控诉他说:“我们常常委任你作为落实王国改革计划的领导人,但是,在贪婪的驱动下,你总是使我们陷入国王精心布置的陷阱。”[注]Matthew Paris, Matthew Paris’s English history from the year 1235 to 1273, vol. iii, Trans by J. A. Giles, William Rishanger, London: H.G. Bohn, 1854, p. 317.因此,当英格兰贵族再一次面临来自于国王的威胁时,自然抛弃了理查,并寻找新的领导人。

二、改革动机分析

改革前夕,庞大的领地、巨大的家族威望等因素决定了克莱尔和孟福尔在英格兰政坛中的举足轻重,他们与改革的发生也就息息相关。解读他们参与改革的动机也就成为学界的重要问题。

自19世纪末以来,受斯塔布斯宪政史学的影响,在评判中古政治危机时,西方学者大都认为贵族有着浓厚的爱国精神和开明情怀,并因此把其视为权利和自由的捍卫者。在政治危机中,贵族们确实会打出“共同体”等理想主义的旗号,但是,这并不意味着他们是一个怀揣宪政、自由等政治理念的群体,很多时候,往往是切身利益主导了他们的行动走向。诸如,当时的《大宪章》在思想框架和诉求主旨上就无一不彰显着那个时代贵族阶层的切身利益。在《大宪章》的六十三条条款中,“占据核心位置的有明确要求保障贵族(包括威尔士边区英国贵族)及教会权益的条文约有二十六条,占全部条款的41%以上”,“针对所有‘自由人’但却隐含贵族权益的条款有十三条,占总条款的20% 以上”,而这还不包括反映贵族需求的有关森林的条款[注]孟广林、裴沛:《〈大宪章〉的历史底蕴及其对英国封建君主政治的影响》,《史学史研究》2016年2期,第48页。。

此外,相对于中古后期而言,13世纪的社会环境也纵容了贵族敢于拿起武器维护私家利欲的行为。一方面,从亨利二世时期开始,英格兰的土地所有权呈现出持续稳固的趋势,土地越来越不受领主的干预,不仅持有者本人几乎不会遭受领主收回土地之威胁,下一代还能依照惯例得以继承。其实,在中世纪的英格兰,土地遭没收的情况主要出现在12世纪上半叶之前和14世纪后期以后这两个时间段,而在介于两者之间的13世纪,“即使是叛乱者却不一定会丧失土地”[注]刘慧:《土地与叛乱——十三世纪中期英格兰贵族改革运动的一个面向》,《台大历史学报》2011年第47期,第113,112页。。这无疑纵容和鼓励了贵族反叛的行为。另一方面,从当时的政治语境来看,反叛还不被视为叛国。这一结论也得到了有关研究的支持。瓦伦特(Claire Valente)就曾明确指出,“从13世纪前半叶的史实来看,反叛的确不被视为叛国”,在与国王的冲突中,贵族们经常“以一种限制性的、渐进的方式使用武力,并把公开反叛作为最后的手段”[注]Claire Valente, The theory and practice of revolt in medieval England, Aldershot and Burlington: Ashgate, 2003, pp. 34-35, 41- 42.。总之,13世纪的社会环境纵容了贵族在自身利益受损又不能通过和平方式进行有效维护的情形下而拿起武器予以反叛的行径。

基于上述因素,在探究中古政治危机的发生时,“英格兰共同体”的视角有待商榷,贵族的私家利欲显然更具有说服力。贵族的这一私家利欲囊括了诸如土地、婚姻、兵役、监护权等多个层面,在所有这些层面中,土地是中古贵族最为看重的。究其原因,对贵族而言,“诸多的财富形式中,土地是最为显而易见的,也是最为安全的”[注]M. A. Hicks, English Political Culture in the Fifteenth Century, London [u.a.]: Routledge, 2002, p. 64.。而且,基于商业性价值的考量还不是土地价值的最重要体现,贵族的社会地位和政治权力也大都取决于贵族对土地的占有数量,以及贵族能够从土地上征兵的能力[注]Christine Carpenter, The Beauchamp Affinity: A Study of Bastard Feudalism at Work, The English Historical Review, 1980, Vol. 95, No. 376, pp. 520-521.。可以说,土地反映并决定了贵族的经济、政治和社会地位,由此成为国王、贵族在内的整个社会各阶层所关注及争夺的对象。具体到这场运动,正是因为土地的重要性,有学者曾专门从土地问题着手予以探讨,着重指出土地在贵族运动的两个环节中特别重要,其一,1263 年,改革派曾凭借占领土地的方式争夺政权,并在掌权后立刻面对归还土地的问题;其二,1265年,保王派获胜之后,以全面没收土地的方式严惩对手,并冠之以“被剥夺继承权者”(the Disinherited)之名*刘慧:《土地与叛乱——十三世纪中期英格兰贵族改革运动的一个面向》,《台大历史学报》2011年第47期,第113,112页。。其实,土地因素并不仅仅体现在改革的进程中,还着重体现在改革的发生上,这一点长期为学界所忽视。正是国王对于土地分配的不均才引起了克莱尔和孟福尔为首的国内贵族的不满,进而触发了改革。

(一)有关克莱尔的动机分析

1220年,亨利三世的母亲改嫁给拉马什公爵吕西涅的休(Hugh X of Lusignan, Count of La Marche),并先后生下盖伊(Guy de Lusignan)、杰弗理(Geoffrey de Lusignan)、瓦朗斯(William de Valence)、艾玛(Aymer de Lusignan)等子嗣。1242年,对法王的战争失败后,吕西涅家族的势力大大削弱,并丧失了独立的领主权。1247年,因不堪忍受法王的侮辱,杰弗理、盖伊、瓦朗斯、艾玛等人相继来到英格兰,并受到亨利三世的热烈欢迎。亨利三世对吕西涅兄弟的宠信,严重威胁了包括克莱尔和孟福尔在内诸多英格兰贵族的利益,激起他们的强烈不满。

对于克莱尔来说,国王的赏赐一直是其家族领地扩张的主要形式。克莱尔的祖先吉尔伯特一世因与征服者威廉的密切关系而发迹,“当他去世时已经为家族的进一步壮大奠定了牢固的领土根基”[注]Michael Altschul, A baronial family in medieval England: the Clares, 1217-1314, Baltimore: Johns Hopkins Press, 1965, p. 18.。亨利一世时,也用他的恩赐权和任免权来尽力提拔这个家族*Michael Altschul, A baronial family in medieval England: the Clares, 1217-1314, Baltimore: Johns Hopkins Press, 1965, p. 18.。史蒂芬王时, 吉尔伯特·菲兹·理查二世被授予赫特福德伯爵的爵位,他的叔叔则被授予格洛斯特伯爵的爵位。亨利二世时,罗杰·克莱尔(Roger Clare)“尽管不是频繁出入王廷的宠臣,但从没有被国王排斥过,更没有与国王发生过冲突”,而且据鲍威尔(David Powel)考证,“亨利二世把在南威尔士征服的领地全都赐予了他”[注]John Price, The History of Wales, London: Hard Press, 2012, p. 131.。如此,当吉尔伯特·德·克莱尔(Gilbert de Clare)去世时,年仅8岁的理查·克莱尔继承了接近500个骑士邑的庞大遗产。

1243年,成年后的克莱尔从其监护人亨利三世手里接管了领地。尽管受过亨利三世长达6年的监护,克莱尔并未得到亨利的宠信。诸如,在1245—54年的特许状卷档(Charter Rolls)和公函卷档(Patent Rolls)中,克莱尔被提及的次数分别只有三次和八次[注]Great Britain Public Record Office, Calendar of the Charter Rolls preserved in the public record office, Henry III, A. D. 1226-57, London: H.M. Stationery Office, 1903, p. 334, 348, 418; Great Britain Public Record Office, Calendar of the Patent Rolls preserved in the public record office, Henry III, A. D. 1247-58, London: H.M. Stationery Office, 1908, p. 12, 19, 21, 61, 124, 174, 346, 377.。在这其中,仅有一次是有关亨利三世对克莱尔的赏赐,即1250年,亨利三世授权克莱尔及其继承人在拉克庄园(manor of Lak)建立一周一次的市集[注]Great Britain Public Record Office, Calendar of the Charter Rolls preserved in the public record office, Henry III, A. D. 1226-57, p.348, pp.438-439, p.418.。不过,1253年,克莱尔的命运迎来了转折点。为了巩固吕西涅兄弟在英格兰的政治根基,亨利三世计划让他们与古老的克莱尔家族联姻,即将瓦朗斯的侄女爱丽丝(Alice)嫁给克莱尔的长子吉尔伯特·克莱尔(Gilbert de Clare)*Great Britain Public Record Office, Calendar of the Charter Rolls preserved in the public record office, Henry III, A. D. 1226-57, p.348, pp.438-439, p.418.,并向克莱尔承诺,爱丽丝将会享受王室的荣耀[注]Matthew Paris, Matthew Paris’s English history from the year 1235 to 1273, vol. iii, Trans by J. A. Giles, William Rishanger, p. 14, p. 14, p. 202.。基于成为国王宠臣的愿望,克莱尔在1254年的米迦勒节之后答应了亨利三世的联姻请求*Matthew Paris, Matthew Paris’s English history from the year 1235 to 1273, vol. iii, Trans by J. A. Giles, William Rishanger, p. 14, p. 14, p. 202.。此后,克莱尔的地位确实有所提升。诸如,1256年,亨利三世下令禁止衡平法院(court of chancery)颁布任何可能损害克莱尔权益的法令*Matthew Paris, Matthew Paris’s English history from the year 1235 to 1273, vol. iii, Trans by J. A. Giles, William Rishanger, p. 14, p. 14, p. 202.。又如,在1254—58年的公函卷档中,克莱尔作为署证人(witness)的次数更是达到13次[注]Great Britain Public Record Office, Calendar of the Patent Rolls preserved in the public record office, Henry III, A. D. 1247-58, p.383, 385, 387, 388, 441, 451, 480, 481, 498, 499, 500, 508, 577. p.426, 455, 529, 579, 603.,而在此之前,克莱尔只有一次作为署证人出现在国王颁布的令状中*Great Britain Public Record Office, Calendar of the Charter Rolls preserved in the public record office, Henry III, A. D. 1226-57, p.348, pp.438-439, p.418.。表面看来,克莱尔可能已经凭借这场联姻跻身于亨利三世的宠臣行列中,不过,事实并非如此。在1254年11月24日至1258年4月22日的公函卷档中,国王赏赐克莱尔的令状共计六条*Great Britain Public Record Office, Calendar of the Patent Rolls preserved in the public record office, Henry III, A. D. 1247-58, p.383, 385, 387, 388, 441, 451, 480, 481, 498, 499, 500, 508, 577. p.426, 455, 529, 579, 603.,而这六条令状与克莱尔所垂涎的土地毫不相干。具体而言:有三条令状是亨利三世应克莱尔的请求赦免几名小贵族的罪行;亨利三世授权克莱尔在苏格兰以国王的名义颁布任何令状[注]不过,此时英格兰尚未实现对苏格兰的有效控制,对克莱尔而言,亨利的这一承诺也只能是空头支票。;亨利三世命令管家以公正的价格向克莱尔出售葡萄酒;亨利三世向克莱尔承诺后者不会因不能出席法庭而受罚。也就是说,这些赏赐远远不能满足克莱尔对于土地这一不动产的诉求。

与此同时,深得亨利三世宠信的吕西涅兄弟从国王那里获利甚多。例如,在1247—58年的公函卷档中,与瓦朗斯有关的令状就多达124条,其中许多令状涉及亨利三世对瓦朗斯的土地赏赐。因此,即使吕西涅兄弟当时并未与克莱尔发生直接的利益冲突,但对于历代祖先受宠、自己备受国王冷落,且贪得无厌、卑鄙、常常陷于经济窘境的克莱尔来说,以瓦朗斯为代表的吕西涅兄弟肯定会因大量的国王赏赐而遭到他的嫉恨[注]T. A. Archer, Clare, Richard de (1222-1262), in Leslie Stephen, ed. Dictionary of National Biography, 1885-1900, Volume 10, pp. 395-396.。比武大赛就是较为确切的证据。在13世纪及其以前,“比武大赛进行得非常粗野和残暴,有些几乎与真正的战争无异”[注]倪世光:《西欧中世纪的比武大赛及其原因》,《东北师大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3年第4期,第61页。。据马修·巴黎(Matthew Paris)记载,克莱尔一直把比武大赛作为反对吕西涅兄弟的手段[注]Matthew Paris, Matthew Paris’s English history from the year 1235 to 1273, vol. ii, Trans by J. A. Giles, William Rishanger, London: H.G. Bohn, 1852, p. 216, pp.246-247.。1247年,在瓦朗斯被亨利三世册封为骑士当日,克莱尔立即公开声称,将在基督降临节前的一个星期与瓦朗斯在北安普顿举行一场比武大赛*Matthew Paris, Matthew Paris’s English history from the year 1235 to 1273, vol. ii, Trans by J. A. Giles, William Rishanger, London: H.G. Bohn, 1852, p. 216, pp.246-247.。从当时的情形来看,吕西涅人的傲慢和狂妄很“可能会引起冲突和战争”。因此,当“长矛已经颤动,血淋淋的剑已经闪闪发光”之后,亨利三世不得不“彻底取缔了这场比武大赛”,并着重强调“凡是违反禁令者,其继承人将会被剥夺继承权”。可以说,从此时的比武大赛可以看出,克莱尔与吕西涅兄弟之间的矛盾已经非常激化。更为确切的证据来自克莱尔纵容威尔士人侵袭瓦朗斯位于威尔士边境的领地。据载,克莱尔在1257年被亨利三世任命为英军驻南威尔士的总司令,而在威尔士人入侵之前,克莱尔在一名骑士的陪同下突然离开驻军前往塔特伯里(Tutbury)[注]T. F. Tout; James Tait, Historical essays, Manchester: Manchester University Press, 1907, p. 88, p.88.。据陶特考证,在威尔士人这次入侵中,克莱尔的领地平安无事,遭受威尔士人摧残的是瓦朗斯位于威尔士边境的领地*T. F. Tout; James Tait, Historical essays, Manchester: Manchester University Press, 1907, p. 88, p.88.。克莱尔对于威尔士人的纵容引起了瓦朗斯的极度不满,在1258年复活节后召开的议会上,当亨利三世召集贵族商讨应对威尔士人的侵袭时,瓦朗斯厉声斥责威尔士人的侵袭正是因为克莱尔和孟福尔的背叛[注]Matthew Paris, Matthew Paris’s English history from the year 1235 to 1273, vol. iii, Trans by J. A. Giles, William Rishanger, p. 267, p. 476, pp. 485-486.。其矛盾激化的程度,由此可见一斑。

总之,到改革爆发前夕,因土地的赏赐和分配不均,克莱尔与吕西涅兄弟之间的矛盾已经发展到难以调解的程度。为了满足自己对于土地的欲望,克莱尔抓住国内各阶层对亨利三世统治不满的时机,参与了这场改革,并利用自己的政治、经济优势成为改革的重要领导者。

(二)有关孟福尔的动机分析

对于孟福尔,学界尤其存在着视其为理想主义的学术传统。当代学者马蒂科特(J. R. Maddicott)的观点十分具有代表性。在他看来,在分析孟福尔的改革动机时,虽然不能否认他与亨利三世的债务纠纷以及个人政治野心的因素,但这些并不影响我们把孟福尔视为一位怀揣新政治理念的改革家[注]J. R. Maddicott, Simon de Montfort, Edinburgh: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1994, p. 121.。固然,我们不能完全否定孟福尔身上的理想主义精神,但如果把理想主义视为孟福尔参与改革的决定因素,就有些以偏概全了。究其原因,理想主义和孟福尔在改革前的形象并不相符,尤其鉴于他在加斯科尼担任执政官(lieutenant)时所展现的暴虐和贪婪。1252年,正是因为暴虐和贪婪,孟福尔被撤销了包括执政官在内的在加斯科尼的一切职务。根据加斯科尼人的控诉,孟福尔以国王朝圣为由从贵族、市民和平民那里征敛了大量钱财,并把“这些钱全部据为己有”*Matthew Paris, Matthew Paris’s English history from the year 1235 to 1273, vol. iii, Trans by J. A. Giles, William Rishanger, p. 267, p. 476, pp. 485-486.。不仅如此,加斯科尼人还控诉“孟福尔是一位冷血的篡权者,一位人类文明的野蛮毁灭者,不仅没有保护佃户的财产,反而费尽心机地掠夺他们的财产”*Matthew Paris, Matthew Paris’s English history from the year 1235 to 1273, vol. iii, Trans by J. A. Giles, William Rishanger, p. 267, p. 476, pp. 485-486.。基于上述史实,侧重于从私家利欲的视角分析孟福尔参与改革的动机显然更符合历史实际。因伊琳那的寡妇产问题,孟福尔对土地有着合理的索取权,而这一索取权因吕西涅兄弟的受宠而迟迟得不到满足。孟福尔之所以参与改革,与此有密切关系。

改革前夕,孟福尔的财政状况并不乐观。第一,在中古欧洲,贵族的财富和其所拥有的土地数量密切相关,而莱斯特伯爵领不到61个骑士邑,年收入仅有400马克[注]Levi Fox, The Honor and Earldom of Leicester: Origin and Descent, 1066-1399, The English Historical Review, 1939, Vol. 54, No. 215, p. 395.。不仅如此,为了参加十字军运动,孟福尔于1240年不得不“变卖了一些土地,尤其是把莱斯特林区卖给了该镇上的医院骑士团(Hospitallers)和教士会会员(Canons)”[注]T. H. Turner, Manners and household expenses of England in the thirteenth and fifteenth centuries, London: W. Nicol, 1841, p. xviii.。这说明如果以土地来衡量财富的话,孟福尔并不富足,更不能和拥有近500个骑士邑的克莱尔相比。第二,在中古欧洲,包括土地在内的国王赏赐是贵族增加财富的重要途径,但是,这种财源对于孟福尔而言意义也并不太大。1238—1253年是亨利三世与孟福尔关系的蜜月期,有关亨利三世赏赐孟福尔的令状共有12条,即:城堡和监护权的赏赐(2条);允许在其林区建立防护墙(1条);债务的免除或金钱的赏赐(9条)[注]Great Britain Public Record Office, Calendar of the Patent Rolls preserved in the public record office, Henry III, A. D. 1232-47, London: H.M. Stationery Office, 1906, p. 419, 433, 485. Great Britain Public Record Office, Calendar of the Patent Rolls preserved in the public record office, Henry III, A. D. 1247-58, p. 25, 249. Henry III Fine Rolls Project, Calendar of the Fine Rolls preserved in the public record office, Henry III, A. D. 1216-72, C 60/39B, M 2/561; C 60/41, M10/64; C 60/42, M14/108; C 60/47, M2/795; C 60/42, M8/334. Great Britain Public Record Office, Calendar of the Charter Rolls preserved in the public record office, Henry III, A. D. 1226-57, p. 278, 293. 注:Henry III Fine Rolls Project, https://finerollshenry3.org.uk/content/calendar/calendar.Html,该工程于2005年启动,由路易丝·威尔金森(Louise Wilkinson)教授主持,伦敦国王学院历史系、英国国家档案馆等机构参与,并于2011年竣工。。不过,亨利三世对孟福尔赏赐的含金量并不太高。如,除了1244年亨利三世向孟福尔提供的300马克的年金之外,其余均不可继承,这意味着孟福尔的继承人并未从中得到太多益处[注]Great Britain Public Record Office, Calendar of the Charter Rolls preserved in the public record office, Henry III, A. D. 1226-57, p. 278; Henry III Fine Rolls Project, Calendar of the Fine Rolls preserved in the public record office, Henry III, A. D. 1216-72, C 60/42, M14/108.。第三,有学者曾指出,孟福尔在13世纪50年代的年收入可能达到2 200英镑,并把其视为英格兰最富有的六个伯爵之一[注]D. A. Carpenter, Simon de Montfort: The First Leader of a Political Movement in English History, History, 1991, No.246, Vol.76, p. 10.。其实,这个观点有待商议。因为2 200英镑主要是孟福尔从亨利三世那里得到的债务赔偿,主要包括亨利三世为了在加斯科尼问题上得到孟福尔的帮助而以分期的方式向其支付的7 000马克,以及因比戈尔郡(country of Bigorre)问题而向孟福尔支付的部分欠款[注]J. R. Maddicott, Simon de Montfort, Edinburgh: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1994, pp. 129-137.。但是,这种赔款并不是一种可持续性的财源,何况常常发生亨利三世不能偿还的情况[注]如因寡妇产问题,亨利在1244年命令每年支付孟福尔夫妇500马克,直到为他们提供等价的土地,但是在1244—53年间,实际支付4次,共计750马克。Great Britain Public Record Office, Calendar of the Liberate Rolls preserved in the public record office, Henry III, A. D. 1240-45, London: H.M. Stationery Office, 1930, p. 273, 298-299; Great Britain Public Record Office, Calendar of the Liberate Rolls preserved in the public record office, Henry III, A. D. 1245-51, London: H.M. Stationery Office, 1937, p. 197, 226.。与此同时,孟福尔拥有诸多子嗣。1238年1月,孟福尔与约翰王的女儿,亨利三世的妹妹伊琳那结婚,截至1252年,夫妇两人拥有5个儿子和2个女儿,分别是亨利、西蒙、阿莫里、盖伊、理查、安娜和伊琳那(Henry,Simon,Amaury,Guy,Richard, Joanna,Eleanor)。狭小的莱斯特伯爵领显然难以为他的诸多子嗣提供足够的可继承地,这进一步刺激了他对土地的欲望。

相对于克莱尔而言,孟福尔索取土地的要求更为应当。1231年,伊琳那的丈夫彭布洛克伯爵小威廉·马歇尔去世,按照当时的继承法,伊琳那应得到三分之一的遗产以维持日后生活,是为寡妇产。但是,小威廉的继承人理查·马歇尔并不愿意分割家族土地。在亨利三世的干预下,理查·马歇尔每年向伊琳那提供500马克,以补偿伊琳那应得之寡妇产[注]1245年,马歇尔家族的男嗣绝迹后,家产由女性后裔所继承,并沿袭了理查·马歇尔时期伊琳那寡妇产的解决方案。。在当时,伊琳那对此并无异议,但是,后来的事态发展证明,理查·马歇尔并没有如实支付这笔款项。这就引起了伊琳那的不满,可能就此产生索回寡妇产的想法,然而在强大的马歇尔家族面前,伊琳那无能为力。1238年,23岁的伊琳那嫁给了孟福尔,其部分原因可能就是为索回寡妇产寻找一个得力助手。一方面,孟福尔来到英格兰不久,一度成为亨利三世的宠臣,并在英格兰王廷中有了一定的影响力。另一方面,伊琳那庞大的寡妇产无疑也对孟福尔有着十足的吸引力。毕竟,对于中世纪的贵族来说,“获得丰富财富的最佳途径就是迎娶一位富有的女继承人”[注]Michael Prestwich, The three Edwards: war and state in England 1272-1377, p. 137.。而在迎娶伊琳那之前,孟福尔不止一次向富有的寡妇求婚,其中,最有名的当属孟福尔曾试图迎娶身兼弗兰德尔女公爵和埃诺女公爵的琼(Joan of Constantinople, Countess of Flanders and Hainaut)[注]J. R. Maddicott, Simon de Montfort, pp. 17-18.。综合以上因素,在寡妇产这一问题上,孟福尔夫妇应当是一拍即合。再加上两人婚后不容乐观的经济状况[注]婚后不久,孟福尔夫妇的经济状况不容乐观。1238年9月,为平衡开支,孟福尔夫妇不得不要求佃户予以援助。1242年,在孟福尔未偿还佛兰德斯公爵的债务之前,亨利三世命令财政署暂缓收取其所欠国王的债务;1244年,孟福尔夫妇欠牛津的犹太人大卫20马克。Great Britain Public Record Office, Calendar of the Patent Rolls preserved in the public record office, Henry III, A. D. 1232-47, p. 231; Henry III Fine Rolls Project, Calendar of the Fine Rolls preserved in the public record office, Henry III, A. D. 1216-72, C 60/38, M4/297; Henry III Fine Rolls Project, Calendar of the Fine Rolls preserved in the public record office, Henry III, A. D. 1216-72, C 60/42, M14/108.、诸多的子嗣,无疑进一步增加了他们索回寡妇产的坚定决心。

不过,吕西涅兄弟的到来,使索回伊琳那寡妇产的可能性降低,进而激起孟福尔的强烈不满。1245年,老威廉·马歇尔的幼子去世,马歇尔家族的男嗣自此绝迹,庞大的彭布洛克伯爵领被老马歇尔5个女儿的子嗣分割。其中原本属于伊琳那寡妇产的彭布洛克伯爵领由老威廉的孙女约安娜(Johanna)继承[注]约安娜所继承的彭布洛克伯爵的遗产包括彭布洛克领主的身份和彭布洛克城堡,以及在爱尔兰的威克斯福德(Wexford)伯爵领。H. W. Ridgeway, Valence, William de, earl of Pembroke (d. 1296), Oxford Dictionary of National Biography,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2004; online edn, Jan 2008 [http://www.oxforddnb.com/view/article/29481, accessed 4 Sept 2017].。按照亨利三世、伊琳那和彭布洛克伯爵达成的三方协议,如果彭布洛克伯爵未能按时向伊琳那支付500马克的年金,国王将代其支付[注]Great Britain Public Record Office, Calendar of the Patent Rolls preserved in the public record office, Henry III, A. D. 1232-47, p. 415, 416.实际上,经常发生遗产受益人不能及时支付的情形。。据马蒂科特考证,亨利三世经常私自挪用遗产继承人向伊琳那所支付的年金[注]J. R. Maddicott, Simon de Montfort, p. 146.。鉴于此,对伊琳那而言,亨利三世代替遗产继承人向伊琳那支付年金的承诺更是一张空头支票。这可能更加坚定了伊琳那索回寡妇产的想法,而且,在当时来看,这种做法并不是没有先例,如,1253年,亨利三世下令雷金纳德(Reginald)向林肯女伯爵归还彭布洛克伯爵在爱尔兰的部分遗产[注]Great Britain Public Record Office, Calendar of the Patent Rolls preserved in the public record office, Henry III, A. D. 1247-58, p. 175.。 但是,1247年8月13日,约安娜嫁给了国王同母异父的兄弟瓦朗斯[注]Matthew Paris, Matthew Paris’s English history from the year 1235 to 1273, vol. ii, Trans by J. A. Giles, William Rishanger, p. 230.,如此,瓦朗斯获得了约安娜所继承的伊琳那寡妇产。鉴于亨利三世对瓦朗斯的宠信,孟福尔夫妇索回寡妇产的诉求便不再可能得到满足。这就为孟福尔与瓦朗斯为代表的吕西涅兄弟之间的冲突埋下伏笔。

其实,有关伊琳那寡妇产的解决,亨利三世曾于1244年5月28日提出另外的解决方案,即孟福尔夫妇每年在财政署领取500马克,直到国王能够为他们提供等价值的土地[注]Great Britain Public Record Office, Calendar of the Charter Rolls preserved in the public record office, Henry III, A. D. 1226-57, p. 278.。后来,随着约安娜与瓦朗斯的完婚,这种方案也就成为满足孟福尔夫妇土地诉求的唯一选择。尤其鉴于500马克并不能如期支付,孟福尔夫妇更是迫切希望得到等价的土地[注]据载,遗产受益人未能及时支付所欠伊琳那的年金,如1245—1258年孟福尔夫妇从他们那里得到赔偿金仅有4次,总计约1 000马克。Great Britain Public Record Office, Calendar of the Patent Rolls preserved in the public record office, Henry III, A. D. 1232-47, p. 449, 453, 456; Great Britain Public Record Office, Calendar of the Patent Rolls preserved in the public record office, Henry III, A. D. 1247-58, p.113.。不过,自13世纪40年代起,英格兰境内可供国王分配的可继承地几乎殆尽;此外,鉴于“大的地产几乎不可能流通到市场上”,也就不可能通过购买的方式予以解决;又鉴于王田“通常是为了供养国王和他的直系亲属而存在的”,是王权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更不可能通过分离王田的方式予以解决[注]Chris Given-Wilson, The English Nobility in the Late Middle Ages: the fourteenth-century political community, [S.l.]: Routledge, 1996, p. 37.。鉴于以上情形,包括孟福尔在内的诸多贵族不得不排队等候。具体而言,国王许诺提供等价土地的重要贵族有康沃尔的理查、孟福尔、瓦朗斯,其解决的顺序也应如此,不过,由于亨利三世对同母异父兄弟们的宠信,瓦朗斯排在了孟福尔前面。1253年,亨利三世向萨巴迪亚公爵(Duke Thomas de Sabaudia)许诺,在满足康沃尔的理查、瓦朗斯和孟福尔等人相应的土地要求后,就会向公爵提供相应价值的土地[注]Great Britain Public Record Office, Calendar of the Patent Rolls preserved in the public record office, Henry III, A. D. 1247-58, p. 195, p. 249, p. 632, p. 664.。不久,这个名单中出现了杰弗理,亨利三世向其承诺,在未向他提供价值200英镑的土地之前,不会将爱尔兰的土地授予任何人*Great Britain Public Record Office, Calendar of the Patent Rolls preserved in the public record office, Henry III, A. D. 1247-58, p. 195, p. 249, p. 632, p. 664.。如此,杰弗理又被置于了孟福尔之前。

自然,这进一步激化了孟福尔和吕西涅兄弟之间的矛盾。据载,孟福尔曾不止一次公开表达对吕西涅兄弟的不满。1252年,孟福尔曾抱怨道,“国王将会没收我的土地,并把它赠与普罗旺斯人或吕西涅人”[注]Matthew Paris, Matthew Paris’s English history from the year 1235 to 1273, vol. ii, Trans by J. A. Giles, William Rishanger, p. 530, p. 267.。1258年,在伦敦召开的贵族会议上,孟福尔和吕西涅兄弟发生了直接的冲突。瓦朗斯在诸多贵族面前斥责孟福尔为卖国贼,孟福尔则毫不犹豫地进行了回击,“我不是一个卖国贼,更不是卖国贼的儿子”,并“试图袭击瓦朗斯”,但所幸被国王艰难地隔开*Matthew Paris, Matthew Paris’s English history from the year 1235 to 1273, vol. ii, Trans by J. A. Giles, William Rishanger, p. 530, p. 267.。

三、改革初起:驱逐吕西涅兄弟和对土地的攫取

改革开始后,驱逐吕西涅兄弟的行动,以及攫取土地的相关史实无疑进一步证实了上述分析和推测。

基于对土地的强烈欲望,对吕西涅兄弟的嫉恨也就理所当然,这种利益的一致性使孟福尔和克莱尔不久后就结成了暂时的同盟,并竭力取得了其他贵族的支持。1258年4月30日,贵族们立剑于威斯敏斯特大厅门口,迫使亨利三世承诺改革。5月2日,亨利三世于威斯敏斯特大厅颁布诏令,“为改善国家状况,咨议会的十二名成员和上述贵族所推选出来的十二名贵族将于下个圣灵降临节在伦敦聚集”,并发誓“将会执行他们颁布的任何法令”*Great Britain Public Record Office, Calendar of the Patent Rolls preserved in the public record office, Henry III, A. D. 1247-58, p. 195, p. 249, p. 632, p. 664.。至此,亨利三世被架空,“只有指派教会人选、接受附庸继承人的臣服礼及宣誓效忠、赦免杀人犯、颁布特许状等权力”事宜[注]刘慧:《十三世纪中期的英格兰王权——以1259—1260年英王滞留法国的经过为例》,《新史学》2005年16卷4期,第126页。改革初期,亨利的王权被架空的史实,见R. F. Treharne, Documents of the Baronial Movement of Reform and Rebellion, 1258-1267, pp. 219-239。。随后,驱逐吕西涅兄弟的相关事宜就被提上了议事日程。

1258年6月28日,亨利三世向吕西涅、瓦朗斯、杰弗理、盖伊等人颁发安全令状,以便他们能够安全到达王廷回答申诉人的指控*Great Britain Public Record Office, Calendar of the Patent Rolls preserved in the public record office, Henry III, A. D. 1247-58, p. 195, p. 249, p. 632, p. 664.。最迟于7月5日,王廷已经做出驱逐吕西涅兄弟的决定。是日,亨利三世向吕西涅兄弟等人颁发安全令状,将保证他们在离开英格兰之前的人身安全,并派遣赫里福德和埃塞克斯伯爵博恩(Humphery de Bohun, earl of Hereford and Essex)等人亲自护送他们到达对岸的多佛(Dover)[注]Great Britain Public Record Office, Calendar of the Patent Rolls preserved in the public record office, Henry III, A. D. 1247-58, p. 640, p. 625, p. 651, pp. 636-637, p. 640, p. 654.。鉴于令状有效期仅持续到周日,意味着他们必须在很短时期内离境。7月18日,吕西涅兄弟们已经离开英格兰,一同离去的还有其他压迫英格兰、掠夺其财富,尤其是金钱的普瓦图人[注]Matthew Paris, Matthew Paris’s English history from the year 1235 to 1273, vol. iii, Trans by J. A. Giles, William Rishanger, p. 291, p. 291.。至此,吕西涅兄弟们正式被驱逐出境。

吕西涅兄弟被驱逐出英格兰的计划与克莱尔、孟福尔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一方面,对亨利三世而言,吕西涅兄弟始终是其宠信的朝臣。在改革前夕,瓦朗斯仍能从亨利三世那里获得重要赏赐,当圣阿芒的约翰(John de Sancto Amando)和诺曼人罗斯(Roger de Ros)去世后,国王立即将他们一半的土地赏赐给瓦朗斯,令状中着重强调,“当国王了解到这二分之一领地的价值后,立即向瓦朗斯及其继承人颁发了上述令状”*Great Britain Public Record Office, Calendar of the Patent Rolls preserved in the public record office, Henry III, A. D. 1247-58, p. 640, p. 625, p. 651, pp. 636-637, p. 640, p. 654.。这就足以证明亨利三世在改革前夕对吕西涅兄弟的宠信。改革中期,当亨利三世的王权部分恢复后,就迫不及待地着手迎回被驱逐的吕西涅兄弟。1261年4月,在亨利三世的指示下,瓦朗斯返回英格兰,并索回了改革期间遭没收的土地及赫里福德城堡[注]Great Britain Public Record Office, Calendar of the Patent Rolls preserved in the public record office, Henry III, A. D. 1258-66, London: H.M. Stationery Office, 1910, p. 150.。改革后期,当亨利三世的王权基本恢复后,立即对吕西涅兄弟为首的集团给予了进一步的赏赐[注]1262年1—7月,吕西涅人所受到的赏赐,见Great Britain Public Record Office, Calendar of the Patent Rolls preserved in the public record office, Henry III, A. D. 1258-66, p. 205, 206, 209, 211, 214, 215。。因此,有理由相信,吕西涅兄弟始终在亨利三世心中占有极其重要的位置,亨利三世也就不太可能产生驱逐吕西涅兄弟的想法。另一方面,当吕西涅兄弟被逐出英格兰后,克莱尔和孟福尔对他们所进行的报复则进一步论证了这一推测。吕西涅兄弟到达大陆后,孟福尔的长子亨利·孟福尔亲自率兵前往法国对他们发动了袭击。马修·巴黎着重指出,这次袭击行动应该得到了孟福尔的授权和纵容*Matthew Paris, Matthew Paris’s English history from the year 1235 to 1273, vol. iii, Trans by J. A. Giles, William Rishanger, p. 291, p. 291.。1258年8月,成立了以克莱尔为首的委员会,对吕西涅兄弟携带远远超出贵族委员会所允许的资金一事进行调查*Great Britain Public Record Office, Calendar of the Patent Rolls preserved in the public record office, Henry III, A. D. 1247-58, p. 640, p. 625, p. 651, pp. 636-637, p. 640, p. 654.。

在驱逐吕西涅兄弟的同时,克莱尔和孟福尔也开始了攫取土地的过程。1258年6月,克莱尔就从沃尔特(Walter son of Bernard)那儿获得了其位于埃塞克斯郡的法布里奇庄园(manor of Faumbrig)及其庄园的大部分附属权益,而且该庄园可由克莱尔终身保有,并转交给继承人*Great Britain Public Record Office, Calendar of the Patent Rolls preserved in the public record office, Henry III, A. D. 1247-58, p. 640, p. 625, p. 651, pp. 636-637, p. 640, p. 654.。从1258年7月到1259年2月,通过一系列的操作,克莱尔以不动产的形式获得了波特兰(Portland)、魏茂斯(Weymuthe)、怀克(Wyke)、艾莱薇尔(Helewell)几个岛屿。首先,7月6日,御前会议委任克莱尔管辖波特兰岛及其魏茂斯岛、怀克岛的市镇和港口*Great Britain Public Record Office, Calendar of the Patent Rolls preserved in the public record office, Henry III, A. D. 1247-58, p. 640, p. 625, p. 651, pp. 636-637, p. 640, p. 654.,鉴于该令状的署证人名单中就包括克莱尔本人,这份职务很可能是克莱尔本人以权谋私的结果,而且克莱尔从中获得的权益非常大,以至于波特兰岛的所有人圣斯威森修道院(St. Swithun)的僧侣们在处理岛内事物时,必须向国王申请令状,以避免克莱尔以要塞(ballium)为由加以干涉*Great Britain Public Record Office, Calendar of the Patent Rolls preserved in the public record office, Henry III, A. D. 1247-58, p. 640, p. 625, p. 651, pp. 636-637, p. 640, p. 654.;接着,1259年2月7日,克莱尔获准用石头和带刺灌木来加强波特兰岛的防御工事[注]Great Britain Public Record Office, Calendar of the Patent Rolls preserved in the public record office, Henry III, A. D. 1258-66, p. 11.;最后,1259年,圣斯威森修道院和女修道院不得不将波特兰、魏茂斯、怀克、艾莱薇尔几个岛屿及其所附属的封建权益以非限制继承产的形式给予克莱尔[注]Great Britain Public Record Office, Calendar of the Charter Rolls preserved in the public record office, Henry III, A. D. 1257-1300, London: H.M. Stationery Office, 1906, p. 16, p. 19.。不仅如此,1259年7月18日,尼古拉斯(Nicholas de Wauncy)还将位于沃尔拉温顿(Wollavinton)的两个骑士领转让给克莱尔*Great Britain Public Record Office, Calendar of the Charter Rolls preserved in the public record office, Henry III, A. D. 1257-1300, London: H.M. Stationery Office, 1906, p. 16, p. 19.。

克莱尔从中所获利益并不仅仅局限于土地这一不动产,对土地相关权益的获取也甚为可观,教会职务和教堂便是克莱尔的重要目标。1259年1月,萨里副主教(archdeaconry of Surrey)及其附属的法纳姆教堂(church of Farneham)被授予克莱尔的侄子奥利弗(Master Oliver),同时将奥弗顿教堂(church of Overton)授予克莱尔的职员约翰(Master John de Sicca Villa)[注]Great Britain Public Record Office, Calendar of the Patent Rolls preserved in the public record office, Henry III, A. D. 1258-66, p. 10, p. 30, p. 40, p. 42, p. 61, p.108, p. 16.;7月,将凯利韦杰教堂(church of Kellevedene)授予克莱尔的职员罗杰(Roger de London)*Great Britain Public Record Office, Calendar of the Patent Rolls preserved in the public record office, Henry III, A. D. 1258-66, p. 10, p. 30, p. 40, p. 42, p. 61, p.108, p. 16.;8月,将牛津东部的圣彼得教堂(church of St. Peter)授予克莱尔的儿子博沃(Bovo)*Great Britain Public Record Office, Calendar of the Patent Rolls preserved in the public record office, Henry III, A. D. 1258-66, p. 10, p. 30, p. 40, p. 42, p. 61, p.108, p. 16.;9月,将斯塔福德的教务长(deanery of Stafford)授予克莱尔的儿子博佐(Bozo)*Great Britain Public Record Office, Calendar of the Patent Rolls preserved in the public record office, Henry III, A. D. 1258-66, p. 10, p. 30, p. 40, p. 42, p. 61, p.108, p. 16.。此外,克莱尔还获得在庄园及市镇建立城堡或其他防御工事的权力。如11月,授权克莱尔在埃塞克斯的曼哈尔庄园(manor of Manhale)和萨福克郡的萨瑟德庄园(manor of Suthwaude)内分别建立城堡*Great Britain Public Record Office, Calendar of the Patent Rolls preserved in the public record office, Henry III, A. D. 1258-66, p. 10, p. 30, p. 40, p. 42, p. 61, p.108, p. 16.;12月,授权克莱尔在图卜鲁格镇(town of Tonebrugg)及萨瓦尔德镇(town of Suwald)建立围墙,允许他在围墙上装饰钝锯齿形的防御物,并着重强调上述权力可由子孙继承*Great Britain Public Record Office, Calendar of the Patent Rolls preserved in the public record office, Henry III, A. D. 1258-66, p. 10, p. 30, p. 40, p. 42, p. 61, p.108, p. 16.。

对孟福尔而言,有关土地的诉求主要表现在索回伊琳那寡妇产所做的种种尝试。1258年,英格兰贵族要迫切解决的问题便是与法王签订新合约,以避免英法冲突的发生。孟福尔试图以英法合约中的伊琳那弃权声明为条件来解决寡妇产问题。1258年5月8日,克莱尔、孟福尔等人赴法谈判,在谈判中,法王坚持要求亨利三世、王储爱德华、幼子埃德蒙(Edmund)、王弟康沃尔的理查、王妹伊琳那等所有英格兰王室成员发表有关在法封地的弃权声明[注]Great Britain Public Record Office, Calendar of the Patent Rolls preserved in the public record office, Henry III, A. D. 1247-58, pp. 628-629.。1259年2月,康沃尔的理查、幼子埃德蒙、亨利三世相继宣布将放弃在法封地的一切权力*Great Britain Public Record Office, Calendar of the Patent Rolls preserved in the public record office, Henry III, A. D. 1258-66, p. 10, p. 30, p. 40, p. 42, p. 61, p.108, p. 16.。随即,王储爱德华也愿意放弃在法封地的相关权力。至此,伊琳那的弃权成为新合约签署中要迫切解决的问题,然而,此时“莱斯特女伯爵始终都不愿意放弃在诺曼底所享有的权力”[注]Matthew Paris, Matthew Paris’s English history from the year 1235 to 1273, vol. iii, Trans by J. A. Giles, William Rishanger, p. 327.。受此影响,从3月10日到5月20日,英法和谈一直没有多少进展。伊琳那拒绝弃权的背后,折射出孟福尔以英法和谈为条件来解决伊琳那寡妇产的企图,将其个人私欲凌驾于国家利益之上。

至此,寡妇产问题被提上议事日程。1259年5月20日,亨利三世部分满足了孟福尔夫妇基于寡妇产的土地诉求,他们获得了诺丁汉郡、赫里福德郡和格洛斯特郡的部分庄园[注]Great Britain Public Record Office, Calendar of the Patent Rolls preserved in the public record office, Henry III, A. D. 1258-66, 1910, pp. 52-53, pp. 24-25.。同一天,贵族以国王的名义试图说服法王不再坚持伊琳那的弃权声明,并承诺可以提出让法王满意的其他任何条件*Great Britain Public Record Office, Calendar of the Patent Rolls preserved in the public record office, Henry III, A. D. 1258-66, 1910, pp. 52-53, pp. 24-25.。也许是因为寡妇产的诉求得到部分满足,亦或是担心法王可能妥协,孟福尔愿意将寡妇产问题交给正在巴黎的仲裁团进行处理。法王得以了解事情的来龙去脉,他进而意识到伊琳那拒绝弃权完全是经济层面的纠纷,并不是亨利三世继续垂涎在法封地而使用的谋略。不久,英法关系真正走上缓和之路,和谈得以顺利进行。

在英法关系缓和的情况下,基于对土地的强烈诉求,孟福尔不得不寻找解决伊琳那寡妇产的其他途径。恰在此时,王位继承人爱德华与克莱尔之间的矛盾激化,其主动向孟福尔伸出了橄榄枝,孟福尔把它作为解决伊琳那寡妇产的重要砝码。不久,两人结成了政治同盟。在此情形下,对于克莱尔等伊琳那寡妇产的重要受益者而言,为应付眼前的威胁,不得不脱离改革阵营,与国王结盟,以对抗孟福尔和爱德华。至此,当时的英格兰政坛上出现了两个对立的政治集团,改革运动也由此进入了一个焦灼的状态。

中古时期,国王统治策略上的不当固然为政治危机的发生提供了可能,但贵族在其中扮演的角色始终不容小觑。当贵族的私家利欲得不到满足,尤其是有关土地的诉求得不到解决时,便往往可能成为触发危机的导火索。尽管贵族在政治危机的过程中可能打出种种“为公”的旗号,但这并不能掩盖政治危机发生背后的贵族私欲,恰如1258年英格兰所发生的这场贵族改革运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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