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喻嘉言佛医思想探微

2019-01-06彭天忠胡贵荣邱慈桂

中医文献杂志 2019年5期
关键词:佛门佛教

彭天忠 胡贵荣 邱慈桂

南昌市洪都中医院(南昌,330008)

喻昌(1585—1664年),字嘉言,晚号西昌老人,江西新建人,明末清初著名医家,与张璐、吴谦并称清初三大家。他的学术思想渊源上溯《内经》、《难经》诸典,下及诸子百家,尤其是仲景学说和佛学。喻氏著有《寓意草》、《尚论篇》、《医门法律》及《伤寒抉疑》、《生民切要》、《喻选古方试验》、《会讲温证语录》、《瘟疫明辨》、《温症论》等著作,其中前三部著作,后人辑为《喻氏遗书三种》,或称《喻氏医书三种》,并入编《四库全书》,为后世留下了宝贵的医学遗产。

喻嘉言一生曲折坎坷,经历从儒到佛,从佛到医,参禅援道,最终以医名世。喻氏遵循经典,重视实践,临床诊治出神入化,且见解精辟,医理独树一帜。他提倡以律戒医,开创误诊学思想;主张中医议病式,形成中医病案书写雏形;提练温症条文,启迪后学;面对传统《伤寒论》“尊经派”的研究方法,他大胆独尊方有执三纲之说,成为错简派的主要人物。他独特的医学思想与其特殊的出家经历,引佛入医,用佛理解释医理,形成独树一帜的佛医思想。下面从五个方面探讨。

经历儒佛医,终以医名世

喻嘉言自幼聪明过人,勤奋好学,博及群书,知识渊博,才华出众。曾中副榜贡生(明崇祯三年,1630年)。就读于皇都大学国子监,向明朝政府陈述己见,提出改革计划,未被采纳。鉴于朝廷日趋腐败,乃淡泊明志长假而归,转以“不为良相,即为良医”自励,研习岐黄之术,开始行医[1]。因为他的姐姐居住在靖安,他没有子嗣,所以经常往来于南昌和靖安一带行医。据《靖安县志》载:“明季副贡,学博才宏,隐于医。其女兄嫁邑之舒氏,故居靖安最久,治疗多奇中,庐外之履常满焉。”可见当时喻氏医名已显著于靖昌。

清顺治初期,喻嘉言曾获朝廷征诏,力辞不就,加之遇家庭变故,便于豫章(今江西南昌)百福寺剃度出家[2]。百福寺在南昌绳金塔东面,又称千佛院,创建于宋代,与南昌的佑民寺、普贤寺、大安寺等并称为“豫章四大寺院”,为佛教重地。进入佛门之后,喻嘉言在认真修持、勤奉佛事的同时,继续研习岐黄之术。因喻氏本性喜游历,不拘礼教的约束,遂蓄发脱离僧团,“效司马子长担登负笈,遍访于江淮汶泗”,足迹遍于赣、浙、苏、皖等处,以求师问道。期间客寓江苏常熟,经程孟阳、沈明伦介绍,用疏扬木气法治愈钱谦益的脑震荡症,不断出入其拂水山庄,后经钱谦益挽留,晚年悬壶寓居于常熟[3]。《新建县志》载:“顺治初寻诏征,力辞不就,佯狂披发,复蓄发游三吴,侨居常熟。”此后,喻氏行医救世,宣讲医理,医名卓著,冠绝一时,成为明末清初一代名医。

仿照佛门戒律,为医门立法

明末清初之时,战乱、人祸、天灾、疾病肆虐而致民不聊生,而行医者有许多夜郎自大、故步自封,自认为是医中圣手,夙不知“恃聪明者,师心傲物,择焉不精,虽曰屡中,其失亦屡多”。还有些医家则是判断病情,不敢当机立断,而“己咎在误时”。喻嘉言深受佛教普渡众生佛理影响,不忍看见这种情况在身边屡屡发生,为寻求解决之道,著书立说,将医者必须遵循的行医准则作了详细的归纳。喻氏在《医门法律·自序》中写到:“昌也闭目茫然,惟见其暗,然见暗不可谓非明也。野岸渔灯,荒村萤照,一隙微明,举以点缀医门千年黯汉,拟定法律,为率由坦道,聊以行其佛事耳。”[4]308

喻嘉言认为东汉时期佛教就己渐入中土,但影响甚少,“维时佛法初传中土,无一华五叶之盛,而性光所摄,早与三世圣神、诸神诸祖把手同行,真医门之药王菩萨、药上菩萨也”。因此,他以《内经》、《伤寒论》为基础,参照佛法制定医学规范,告诫行医者必须具备的相应基本功,即成《医门法律》,“流之笔墨,足以昭示学人”。正如《医门法律·自序》言:“我佛如来,累劫中为大医王,因病立方,随机施药,普度众生,最后一生重补其充足圆满之性,量八万四千法门,门门朗撤底里。诸有情微逗隙者,咸得随机一门深入,成其佛道,与过去未来现在尽虚空法界无量亿诸佛诸菩萨光光相荡,于诸佛诸菩萨本愿本行经咒褐言,历劫宣扬不尽者,光中莫不彰示微妙,具足灭度,后阿难尊者证其无学,与我佛如来知见无二无别,乃得结集三藏十二部经典,永作人天眼目,济度津梁。夫诸佛菩萨真实了义从如来金口所宣,如来口宣又从阿难手集。”[4]309

清·钱谦益在《牧斋有学集·卷十五》中提到喻嘉言的《医门法律》是:“论四大五藏,增损得病,因起非一。病相众多,识因治病。举而言之,则有瑜伽四种善巧,杂阿含七十二种秘法。其言精深奥妙,殊非世典医经、经方两家所可几及。当知我如来出世为大医王、五地菩萨,方便度生,以善方药疗治诸病,非积劫誓愿,用醒酬上药供养诸佛,教化众生,不能现药王身说法,岂特通天地人之儒也哉!微君外服儒行,内私心宗,由曹洞五位君臣旨诀,妙悟医理,用以判断君臣佐使之法。”[4]30

融合佛与医,提出“阴病论”

佛教认为人体是由四大和合而成,四大调和则人体健康,四大不调和则发生躯体疾病。如《金光明经》云:“诸根四大,代谢增损,令身得病……四大调和,众病皆愈。”[5]《佛说胞胎经》说:“地水火风,一增则生百病。风适多则百病生,热多则生百病,寒多则生百病,食多则增百病。三事合会风寒热聚,四百四病同时俱起。”[6]四百四病是由四大不调引生疾病的总称,泛指所有的身体疾病。《佛说佛医经》亦云:“人身中本有四病:一者地,二者水,三者火,四者风。风增气起,火增热起,水增寒起,土增力盛。本从是四病,起四百四病。故土属身,水属口,火属眼,风属耳。火少寒多目冥。”[7]

喻嘉言根据多年行医经验,将佛学四大理论与中医阴阳五行学说联系,提出“四百四病,皆为阴病”的观点。他在《医门法律》卷二《阴病论》中强调,“佛说四百四病,地水火风,各具一百,是则四百四病,皆为阴病矣”。对此,喻氏认为:“夫水、火、木、金、土,在天成象,在地成形,原不独畸于阴。然而五形皆附地而起,水附于地,而水中有火,火中有风。人所以假合成身,身所以相因致病,率禁四者。金性坚刚,不受和合,故四大惟金不与,证无生者,必修西方佛土,有由然也。”[4]396喻嘉言的这一观点,将佛教理论中的四大与中医阴阳五行学说相结合,首先把五行认定为特殊之气,即清气在天成象,浊气在地成形,由此而将五行作为有形之物也可以称之为五形,将其与佛教理论中的“五蕴”相比照,这即是色蕴。这样,喻氏则巧妙地将阴阳五行融合四大,使两者合二为一,成为自己佛医理论之基础。

喻嘉言提出“阴病论”,反对朱丹溪贵阴贱阳之说,认为作为致病因素的四大皆归为阴病,阴邪为患,不可忽视。例如他治阴虚之病时,将阴虚分二,认为阴中之水虚,则病在精血,阴中之火虚,则病在神气,“倘不能察其表里,又能辨其虚实,但以风之为名,多用风药,不知风药皆燥,燥复伤阴,风药皆散,散复伤气,以内伤作外感受,以不足为有余,是促人之死也”。《寓意草·详胡太封翁病症治法并及运会之理剿寇之事》一文中引《大藏经》曰“佛说世界成至详”,此论说,已包括于地水火风之内,地水火风,均可为阴邪。群阴之邪,酿成劫运,故喻氏曰:“地气之混于天者,非臆说矣。堪舆家尚知趋天干之吉,而避地支之凶,奈何医之为道,遇地气上奔之症,曾不思避其凶祸耶!”[4]764

注重精神调养,强调饮食清淡

佛教把所有的疾病现象分为“果中的权病”和“因中的实病”两种。“果中的权病”是像释迎牟尼佛和维摩洁居士那样的圣人,本为已达到没有病痛的境界,为了度化众生而示现身体上的疾病。“因中的实病”就是我们凡夫业报所感的疾病,包括“身病”和“心病”两种,而“身病”源系于“心病”。 佛教医学认为“实病”的治疗必须治病求因,方可防范于未然,或防止复发,乃至于每个人都形成维护身心健康的观念,而达到身心自在的解脱之境。如《医喻经》说:“如世良医,知病识药。有其四种,若具足者,得名医王。何等为四?一者识知某病,应用某药;二者知病所起,随起用药;三者已生诸病,治令病出;四者断除病源,令后不生。……云何名为断除病源,令后不生?谓识知病源,如是相状,应如是除,当勤勇力现前作事,而善除断,即使其病后永不生,令得安乐。”[8]

喻嘉言在继承中医“七情五志”学说的理论基础上,结合佛教“心病学”,提出“安心学”,借以告诫医门同道在诊治外因致病的同时,千万不可忽视精神因素对疾病诊治的影响。喻氏在《医门法律·虚劳门》中提到:“从事空王,消除积恨可也。”[4]628空王,即指释迎牟尼[2]。喻氏的意思是希望患者皈依佛门,通过长时间的佛门修行来调节心态,消除积恨,心态安稳,则志意和,精神定,悔怒不起,魂魄不散,五藏皆安。即现在通常情况下所指的“心病还须心来医”,心态良好,心平气和,有助于现代人摆脱急功近利、浮躁不安、注重追求物质上的享受等亚健康心理状态,有益于延年益寿。

在注重精神调养的同时,喻嘉言还注意到对病人饮食的调和,结合佛门素食护生原则,强调饮食的清淡茹蔬。喻氏强调:“观于胃气乃厚,由于脾气不濡,明系脾困,不为胃行津液,胃气积而至厚也。胃气一厚,容纳遂少,反以有余成其不足,更难施治。”《寓意草·辨王玉原伤寒后余热并永定善后要法》病案中伤寒病后须补虚,“补虚有二法。一补脾。一补胃……至于饮食之补。但取其气。不取其味。如五谷之气以养之。五菜之气以充之。每食之间。便觉津津汗透。将身中蕴蓄之邪热。以渐运出于毛孔。何其快哉”。若不明此理,“急于用肥甘之味以补之,目下虽精采健旺可喜,不思油腻阻滞经络,邪热不能外出,久久充养完固,愈无出期矣。前哲有鉴于此,宁食淡茹蔬,使体暂虚,而邪易出,乃为贵耳”[4]712。

以律戒医,以慈悲为本

佛教戒律称为“五戒与十善”,核心内容是“一心向善,诸事莫恶”,以普度、慈悲为怀为根本思想。喻嘉言曾长期受佛门熏陶,对佛教戒律严格奉持。脱离僧团后,他以行医为业,治病救人,佛门戒律时时在心,强调要以律戒医,认为“医为人之司命,先奉大戒而入门,后乃尽破微细诸惑,始具活人手眼,而成为大医。何可妄作聪明,草菅人命哉”?喻氏将佛门戒律借鉴于医门中,《医门法律》云:“治天下有帝王之律,治仙神有上天之律。至于释门,其律尤严。三藏教典,仪律居三之一,由五戒而五百戒,直造自性清净,无戒可言,而道成矣。”“尝羡释门犯戒之僧,即不得与众僧共住,其不退心者,自执粪秽,杂役三年,乃恳律僧二十众佛前保举,始得复为佛子。当今世而有自讼之医乎?昌望之以胜医任矣。”[4]368

喻嘉言提出,作医生一定要选取明良之辈,其德能仁恕博爱,其智能宣畅曲解,能知天地神祗之次,能明性命凶吉之数,处虚实之分,定顺逆之节,原疾病之轻重,而量药剂之多少,贯微洞幽,不失细少!而对于那些违背医德之辈,应当借鉴佛门规制,要其脱离医界,自责自讼,深刻反省,改过自新,重新执业。由此,可汰除庸混之辈,确保行医者之纯洁医德。[9]

喻嘉言以慈悲为本,并非自矜,在他的临床病案中时时可见古道热肠、急危救困的大医形象,如亲自守护、煎汤喂药之事,数不胜数。胡卣臣称赞其为“至明至正,至精至微,愧无马迁笔为作仓公传也”[10]。喻氏曾说:“吾执方以疗人功在一时,吾著书以教人功在万里。”晚年,他效法佛教讲经的形式,开设医学讲坛,将自己所学传给后学、循循善诱、释难解疑,使福泽广施,绵延不绝。

中医学作为中国传统文化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很自然与传统文化相联系,所以佛教在传入中国之初就对中医学产生了影响。喻嘉言因特殊的出家经历,引佛入医,用佛理来解释医理,成为佛医结合典范,形成独树一帜的佛医思想,在中国医学史上有着一定的地位与影响。本文所谈喻氏佛医之内容,只不过是管中窥豹,只当野人献曝,祈盼方家指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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