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着力避免环境治理中的“超限效应”

文 |贺 震

心理学中有一种现象叫作“超限效应”，源自一则真实的故事：作家马克•吐温在听牧师演讲时，一开始感觉讲得真好，打算捐款；随着演讲时间的延长，他听得不耐烦起来，于是决定少捐一点；随着演讲的时间越来越长，便决定一分钱也不捐；最后，因为过于气愤，不仅分文未捐，还从募捐盘子里拿走了2美元。

这种由于过度刺激，而引起心理极不耐烦或逆反的现象，就是“超限效应”。

当前在生态环保领域，一些地方对下级，尤其是县乡基层，给予的刺激过多、要求过高、压力过大,一些地方环保监管乱象丛生。有的借“放管服”之名，行“甩锅”式简政放权之实，搞责任转嫁，把不少应由上级部门担负的职责下放给了基层；有的把督政当时髦的法宝，自己不直面问题，一级又一级都去县以下督政，往往督导检查的人比具体落实的人还多，“举鞭子的”比干活的还多；有的检查（互查）、验收、会议、专项执法活动过多过滥，县乡两级整天忙于准备台账、撰写材料、开会汇报、陪同检查，搞得头晕眼花，如“无头苍蝇”般手忙脚乱，根本没时间去具体落实；有的对一项工作刚刚布置没多久，就要报落实情况，有时上午刚下通知，下午就要反馈情况；有的不讲政策策略、不讲方式方法，下达任务背离客观实际，层层加码、级级提速，搞环保“大跃进”；有的上级部门把环保问责当成绩，问责过多过滥，部分问责已背离问责的本意。

超负荷运行使得基层不堪重负，“超限效应”凸显。有的地方祭起“上有政策下有对策”的“法宝”，迭出昏招。如简单粗暴，不分青红皂白、不论问题大小，“一律关停”“先停再说”，动辄要求企业停产整顿，甚至把早点铺、小吃摊、洗澡堂等涉及民生的设施也关了；如运动式执法、赌气式执法，你不是要我严管重罚吗，那我就一律顶格处罚；如越权、违反程序等违法执法，封条满天飞，不仅乡镇一级，甚至村一级也去企业贴封条；如监管留痕演变成“痕迹主义”，实在找不到原来的痕迹，就制作假文件；如面对上级下达的整治任务规定时限内根本不可能完成的情况下，使“巧劲”搞虚假整改；如环境执法人员查案越多，被问责的概率越大，问责轮流分担，“疲马不畏鞭”，反正就这样儿了，无所谓。

对于一些地方当前在生态环保领域出现的“超限效应”，应引起注意，并加以认真的反思。督查、检查、考核、问责，本是推动履职尽责、工作落实的重要手段，这个工具用得好能起到“指挥棒”“风向标”的作用，用得不好就会陷入形式主义、官僚主义的泥潭，甚至演变成“周幽王的烽火台”，不仅有损上级机关的权威与形象，而且还加重基层负担。2018年12月，微信公众号“学习小组”推出的《别把基层干部都当不愿工作的推诿责任者》一文指出，不应该在思想上把基层干部都假设为不愿意工作的推诿责任者，对我们的干部包括基层干部要有基本的信任，要让干事的人心情舒畅，而不是总是被置于一种被怀疑和监督审查的地位。如果干活的人越来越少，监督的人越来挺多，那就本末倒置了。2018年11月22日，湘潭市委书记曹炯芳在主持召开市委常委会传达学习《中共中央办公厅关于统筹规范督查检查考核工作的通知》时，发出了振聋发聩的一问: 都在考核，都在问责，谁在干事，谁来落实？2018年9月9日，河南省常务副省长黄强在全省生态环境保护大会上指出，“要扭转现在把环保问责异化为问责环保的不正确倾向！（发生环境污染）首先是企业主体责任，属地是管理责任，行业是监管责任，环保部门是统一监管责任，这要分清楚，基层环保部门的干部问责光了，环保铁军谁来打造？”

罗马不是一天建成的，环境污染也不是一天形成的。改革开放40年间，经济快速发展积累的环境问题，甚至也包括之前的岁月里的污染累积，到了目前这个阶段进入集中爆发期。一些环境问题经历了漫长的累积过程，在形成之初，人们尚没有现在这种环保意识，法律法规不健全（甚至缺失），环保标准不严（甚至没有建立），相应的污染治理技术、设备设施还没有出现。还因为在一个不短的时期内，在决策层面经济发展与环境保护关系的摆位问题，也使得后来虽然有了法律法规、政策标准和治理技术，但普遍没有严格落实。因此，曾经的发展使许多地方在环保方面留下了大量的历史欠账，背负了沉重的“包袱”。这些都是我们曾经亲历过的、必须正视的现实。国内外环境保护的实践也都告诉我们，生态环境保护、污染治理有其内在的规律，污染防治攻坚战，决不是在很短的时间内可以毕其功于一役的速决速胜战，而要经过一个必需的时间过程，而且这个过程环境质量也一定会有所起伏，不可能直线提升。因此，污染防治攻坚战，也一定是个持久战。对此，应有清醒的认识。

既然是规律，就不是轻易可以越过的。在不少地方，过往一些领导关于改善环境质量方面的宏愿，已经沦为笑话。做任何事情都必须尊重规律，立足于现实可能性，生态环境保护也是这样。打好污染防治攻坚战，既要有时不我待、只争朝夕的紧迫感，也要克服不讲科学、急于求成的急躁心理，必须保持定力，纠正和克服当前环境治理中的“超限效应”。

凡事有度，过犹不及。明确问题整改目标时，要给予合理的落实时间，避免级级提速。传递工作压力，要避免层层加码，无限上纲。分解责任、签订责任状，不可借机“甩锅”、转嫁责任，该上级承担的责任上级要勇于担当。督导、督查、督察，要减数量、提质量，不能过多过滥，一些形式大于内容的督查，应坚决取消。基于对当地不信任、行政成本较高的异地检查，不可常态化；检查考核时要看记录、台账，但更要看工作实绩，不能一味要求基层填表格报材料，不能简单以“留痕”评判工作好坏。一项工作，不能刚安排就督查检查、刚部署就进行考核。不能简单以问责代替整改，也不能简单搞终身问责。上级领导、上级机关要时常换位思考，站在县乡基层的角度考虑问题，不能以自我为中心，不能只图自身方便。要有点“人情味”，信任、尊重和关心下属，重视并善于帮下级减负减压，不能不顾实际情况苛责加压。要具体问题具体分析，理解包容基层的某些无关宏旨的无心之过，不要一味问责。

如此，才能有效避免“超限效应”带来的负面影响，形成上下同心的良好局面，凝聚打赢污染防治攻坚战的强大合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