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盖公寓
2019-01-03巴尔扎克
这个故事开始的时代,寄宿的房客共有七位。二层楼上是全屋最好的两套房间,伏盖太太住了小的一套,另外一套住着古的太太,她过世的丈夫在共和政府时代当过军需官。和她同住的是一个年纪轻轻的少女,维多莉·泰伊番小姐,把古的太太当做母亲一般。这两位女客的膳宿费每年一千八百法郎。三层楼上的两套房间,分别住着一个姓彼阿莱的老人,和一个年纪四十上下,戴假头发,鬓脚染黑的男子,自称为退休的商人,叫做伏脱冷先生。四层楼上有四个房间:老姑娘米旭诺小姐住了一间;从前做粗细面条和淀粉买卖,大家叫做高老头的,住了另外一间;其余两间预备租给候鸟,像高老头和米旭诺小姐般只能付四十五法郎一月膳宿费的穷学生;可是伏盖太太除非没有办法,不大乐意招留这种人,因为他们面包吃得太多。
那时代,两个房间中的一个,住着一位从安古兰末乡下到巴黎来读法律的青年,欧也纳·特·拉斯蒂涅。人口众多的老家,省吃俭用,熬出他每年一千二百法郎的生活费。他是那种因家境清寒而不得不用功的青年,从小就懂得父母的期望,自己在那里打点美妙的前程,考虑学业的影响,把学科迎合社会未来的动向,以便捷足先登,榨取社会。倘没有他的有趣的观察,没有他在巴黎交际场中无孔不入的本领,我们这故事就要缺乏真实的色彩;这点真实性完全要归功于他有种欲望,想刺探一桩惨事的秘密;而这惨事是制造的人和身受的人一致讳莫如深的。
四层楼的顶上有一间晾衣服的阁楼,还有做粗活的男仆克利斯朵夫和胖子厨娘西尔维的两间卧房。
除了七个寄宿的房客,伏盖太太旺季淡季共为八个法科或医科的大学生,和两三个住在近段的熟客,包一顿晚饭。可以容纳一二十人的饭厅,晚餐时坐到十八个人;中饭只有七个房客,围成一桌的情景颇有家庭风味。这七位房客好比伏盖太太特别宠爱的孩子,她按照膳宿费的数目,给每人定下照顾和尊敬的分寸,像天文家一般不差毫厘。这批萍水相逢的人心里都有同样的打算。三层楼的两位房客只付七十二法郎一月。这等便宜的价钱(唯有古的太太的房饭钱是例外),只能在圣·玛赛城关,在产科医院和流民习艺所中间的那个地段找到。这一点,证明那些房客明里暗里全受着贫穷的压迫,因此这座屋子内部的悲惨景象,在他们破烂的衣着上照样暴露。男人们穿着说不出颜色的大褂,像高等住宅区扔在街头巷尾的靴子,挟着磨破的衬衫,有名无实的衣服。女人们穿着暗淡陈旧、染过而又褪色的服装;戴着补过的旧花边,用得发亮的手套,老是暗黄色的领围,经纬散率的围巾。衣服虽是这样,人却差不多个个生得很结实,抵抗过人世的风波;冷冷的狠巴巴的脸,好像用旧而不再流通的银币一般模糊;干瘪的嘴巴配着一副尖利的牙齿。你看到他们会体会到那些已经演过的和正在上演的戏剧——并非在脚灯和布景前面上演的,而是一些活生生的,或是无声无息的、冰冷的、把人的心搅得发热的、连续不断的戏剧。
(选自《高老头》,有删改)
技法提炼
1.擅用铺陈,让观察来蓄势
文章开头说“故事开始的年代”,大用繁笔,详细介绍伏盖公寓的住宿人员情况,从二楼、三楼、四楼至顶部阁楼,尽情叙说。有面上的总体概括叙说,也有点的集中描述;有对他们身份来历的点击,又有对他们性情流露的描述;有对他们房租经济的交待,又有对他們穿着外貌、肖像的勾勒……作者以解剖伏盖公寓这个小麻雀的方式,勾勒出巴黎基层人民、底层社会的面貌,通过详尽透彻的铺陈叙述描写、细致观察和第一手资料,让事实震撼读者。
2.调遣生活,以故事来统领
巴尔扎克笔下的《伏盖公寓》看似像生活原状那般散落琐碎,甚至有些松散冗长、啰唆乏味,但它实际上不仅仅是在记流水账,给人以八卦消遣,更是一个引子,为下文的开启向人们报幕,每一处铺陈都在为故事发展蓄势,静中有动,寓动于静。
3.犀利透彻,让细节来说话
文章主要介绍伏盖公寓的房客,但也在向人勾勒底层市民的真实生活,对各位房客的描写,虽铺叙而不予以评价,却让人自明,楼层就暗示着房客的阶层构成;作者不忘撕下他们的面皮,揭示他们都受着贫穷的压迫,道尽了他们的沧桑艰辛,更透示出他们心中的不甘,推动故事的发展,平而不淡,以形传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