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南文字演变与民族国家建构

摘要：汉字对北属时期的越南文明、对越南自主化进程产生了积极影响，促进了越南民族国家意识的萌发;字喃是在越南借用汉字为国家正式文字的文化背景中创制、发展起来的，与越南民族国家意识的启蒙相适应，但难读、难写、难记，很难进行大规模推广、普及和应用。越南使用的拼音文字带有殖民化烙印，国语字由越南民族精英效仿与引导，成为一种主流民族意识，推动了越南民族国家的形成。

关键词：越南文字;字喃;国语字;民族国家

中图分类号：H44    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CN61-1487-（2019）17-0005-05

文字是文明传承的纽带，是文明发展的载体，文字史与文明史发展是平行的。文字在越南民族国家形成过程中起着重要作用。语言文字既是文化与思维的重要载体，也是其重要体现形式。[1]151某种形态的语言文字既体现其内在的文化属性，又影射其与民族国家形成过程中的外在联系或共性。越南的民族意识充满内向的凝聚力与外向的张力，因此综观越南史，其实就是一部向北努力摆脱中原王朝的羁绊、向南逐步吞并占婆的国家发展史。因此，越南文字的发展与其民族国家的形成存在着非常密切的联系。西汉末年，越南开始使用汉字，至目前为止，越南语已用三种文字，即汉字、字喃和拼音文字。越南民族国家建构与其文化发展息息相关，以全球史观作为理论指导，借鉴民族学、国际关系和语言学等学科的理论观点，对越南语文字的演变意义进行研究，具有一定的理论价值。另外，美国“印太战略”的提出给中国的边疆安全带来严峻挑战，而鉴于越南已被美国作为新版亚太再平衡战略实施的重要节点①，把越南文字与其民族国家建构作为文化与国际关系范式研究的切入点，从安东尼·瑞德的东南亚区域研究理论视角来观察中国与越南的政治关系，也有一定的现实针对性。

一、汉字与越南民族国家意识启蒙

（一）汉字对北属时期②的越南文明的影响

越人擅长农耕，是水稻种植的最早发明者，已知的水稻种植地无一不是在百越区域，这已为国内外学者所公认。考古学家的研究表明，10000年以前的红河三角洲就有人类居住的遗迹。[2]1根据越南学者“考证”，传说中神农氏后裔雄王于公元前2879年建文郎国，而文郎国之后，“瓯雒国”（瓯越和雒越的部落联盟）继承其文化。我国的《尚书·尧典》《史记·五帝本纪》等古籍也对当时越南北部地区的地理水文状况、风土民情有详细记载。人作为群居性动物，体现群居特点的共同体生活方式，建构起了人与人、国家与国家之间的交往方式。[3]5关于越南与中原王朝发生的历史联系，可以追溯至秦汉以前，当时雒越人的农田在今红河三角洲地区，利用河水涨潮与退潮的自然规律来灌溉稻田，当地民众通过开垦田地种植来获取稻米作食物[4]8。《交州外域记》等古籍对雒越农民的农耕记录也颇为丰富。[5]13因此，汉字在先秦时期就随着中原统治势力进入越南而在当地扎根，随着秦的疆域扩展到岭南，汉字对越南文明的影响越来越大。

公元前221年前后，秦始皇派国尉屠睢率大军50万跨五岭征百越后，将瓯、雒等民族世居的岭南地区纳入中原王朝版图，其辖地包括今中国两广大部及越南北部。公元前203年，其地为赵佗（约公元前240年—公元前137年）所并，改国号“南越”。赵佗为恒山郡真定县（今中国河北省正定县）人，原为秦朝将领，与任嚣南下攻打百越。秦末大乱时，赵佗割据岭南，建立南越国。赵佗是南越国第一代王和皇帝，公元前203年至前137年在位，号称“南越武王”或“南越武帝”。赵佗在内外政策上，对中原的西汉王朝入贡受封，对内实行“和集百越”的民族政策，以中原礼仪教化来凝聚南越国民心，“令二使典主交趾、九真二郡人”[6]433，恩威并施，设立官署以作统治，将雒越、闽越与瓯越变为属国，南越一時成为南方大国。

公元前111年，西汉平南越，赵光和居翁降汉，置九郡。公元前106年，西汉朝廷设置“交趾刺史”，其辖境包括今中国两广、海南及越南北、中部地区，治所在今天越南北宁省的顺城县，第一任刺史为罗宏，其内属中国的时间长达1182年，“交趾”开始用于指代越南。从这时起，有大量的中原民众以驻军和垦荒的形式迁居越南，汉字作为舶来品随之传入越南。[7]99公元40年，征侧、征贰姐妹因不满东汉朝廷所派官吏横征苛税而发动起义来反抗暴政，但历时3年后被东汉将领伏波将军马援所镇压。马援在交趾地区推行修治城郭、整顿水利、修订越律等稳固边疆的措施，促进交趾地区社会安定和经济政治的发展。[8]2836通过学校教育，汉文逐渐在交趾传播。

220年，交趾太守士燮继续采用中原礼仪制度教化当地人，传播中原文化，他的威望很高，被当地人称为“士王”。正如书中所记载的：“士燮使越南摆脱野蛮愚昧状态，步入跟中原一样的文明礼仪之邦。”[4]55203年，“交趾”改名“交州”。280年西晋统一南北，交州降晋，之后依次附属于南朝各个朝代以及隋朝。542年，龙兴爆发农民起义，“万春”国建立，即前李朝。547年，“万春”国被南梁所灭[4]113，交州重新被梁控制。

622年唐朝在越南设置交州总管府[9]242，679年改称安南都护府（治今河内），管辖今云南与广西部分地区、越南河静和广平地区[10]33。唐在该地实行科举考试选拔人才，用汉文教授文化、组织考试。如姜公辅用汉文写的《白云照春海》赋，至今还被作为越南国家文化遗产保存。[11]5232汉字随着郡县制在越南中部和北部的推行而进入一个新的传播阶段，汉语借词逐渐成为越南语词汇来源中的重要组成部分。据有关专家统计，现代越南语词汇中的一半以上词汇均为汉语借词。[12]隋唐统治下的越南区域，汉字更加广泛地与当地居民的日常生活紧密联系在一起，上至王公贵族，下至普通老百姓，都以学习中原文化为代表的中华文化为荣。

（二）汉字对越南自主化进程的影响

唐代末年，朝廷对交趾地区已无力控制，所委任的安南节度使并未到交趾就职。858年，安南地方实力派起兵反抗唐朝统治，这是安南地区进行自主化的初步尝试。866年，安南都护、经略招讨使高骈奉命率1.2万名士兵收复安南，安南都护府改为静海节度使（高骈任首任节度使，治所在今河内）[13]。905年，安南地区爆发曲承裕起义，在控制安南大部后，曲自称静海节度使，交趾和九真两郡获得自主权。907年，唐朝灭亡以后，中原地区进入五代十国的混乱局面，交趾暂时脱离中原王朝控制。939年，吴权称王，定都大罗城。[2]6吴朝对外仍向中原王朝称臣纳贡，但交趾已走上独立自主之路。968年，丁部领趁北宋朝廷无力南顾之际，削平“十二使君之乱”，建立“大瞿越”国[7]101，改变了秦汉以来一直属于中国版图的“北属时期”，只保持“宗藩”关系。973年，丁部领遣使入贡，宋太祖封其为交趾郡王[6]282，这反映出宋王朝依然将安南当作国内辖区来对待。980年，十道将军黎桓废丁朝末代王丁睿，篡位自立，建立前黎朝。由于黎桓即位名不正言不顺，直至1005年其去世时，主要精力都花在镇压内乱上。1009年，李公蕴废黎桓之孙，代黎建立李朝。李公蕴在位期间，为发展和稳固政权，引进中原文化改进越南各项典章制度，从而为越南民族思想的形成奠定基础。1174年，大瞿越国入贡，宋孝宗下诏赐国名“安南”，封南平王李天祚为安南国王，正式承认了安南独立国家的地位。[14]3777虽然越南已经脱离中国中原王朝的封建统治，但还保持宗藩关系。

地域文化的发展推动民族国家建构的实践。由于没有自己的文字以及中越之间密切的政治和经济联系，随着儒家正统思想地位的确立和科举制度的实行，越南统治阶级仍把汉字作为官方文字（1010—1400年），以培育自己的民族文化，这对越南社会产生了全方位的影响。越南史学家陈重金指出：“我交州地区自汉以迄于五代仍是内属中国之地，因而中国的治乱也影响到我们的国家。”[15]在法国殖民前的越南社会，越南民众通过汉字作为媒介来传播中原王朝的先进制度与文化，促进越南民族国家意识的萌发，[16]138为越南民族国家进程的推进发挥了重要作用。到11至15世纪，越南政治、宗教和文化日益开化[17]3，民族国家意识日趋强烈，越南统治精英开始强调本民族的独立精神和民族自豪感，民族国家意识中的包容性、开放性和实用性等逐渐成型[18]。越南民族国家意识自主发展和中原王朝大一统观念相冲突，导致越南精英阶层想创造一套独立的文字系统，实现从文化上割裂与中原王朝的隶属关系[19]，以适应新时期独立民族国家意识发展的需要。

二、字喃对越南民族国家进程的推动

（一）越南民族国家意识推动下的产物——字喃

越南人在長期的借用过程中发现汉字复杂、难学难懂且无法完整地表达他们的语言，大约在8世纪前后，在不断增强的民族意识的推动下，随着汉越音体系在安南形成，字喃开始出现，[20]87以适应越南社会发展需要[21]24。目前越南考古界发现最早的字喃记载见于1173年的《奉圣夫人黎氏墓志》，它以汉字为基础，运用形声、会意、假借等造字方法。

字喃的演变经历了三个阶段，该时期相当于越南封建社会历史发展进程中的“康乾盛世”，其统治者大力倡导使用字喃与加强民族认同。第一阶段，即李朝、陈朝时期。这个阶段假借字所占的比例较大，形声字相对少些，代表作有《居麈乐道》《林泉成道得趣》《永华安寺》三篇赋文。第二阶段为黎朝时期。这个时期假借字继续发展，形声字呈下降趋势，代表作有阮廌的《国音诗集》和香真法性的《旨南玉音解义》。第三阶段为黎朝末年阮朝初年时期。这个阶段形声字有所发展，假借字呈下降趋势，代表作有青心才人的《金云翘传》、阮辉似的《花笺传》、阮朝23年的《大南国史演歌》，为字喃发展的辉煌时期。

（二）字喃对越南民族国家进程的影响

字喃这种新的字体出现以后，主要在越南民间和文学界广泛使用。如《居麈乐道》《国音诗集》和《指南玉音解义》就是一些很好的文学作品。然而，字喃从未在越南国家正式文字居于主导地位，它只能与汉字并行使用。由于中原汉文化对越南统治者影响颇深，他们一直很排斥字喃，官府没有将它作为正式文字看待，也没有对它进行整理规范。究其具体原因：首先字喃的笔划比汉字更繁，一个字有20多个笔划的很多，书写不容易，且浪费时间。掌握字喃要先会汉文，而会汉文的人毕竟是少数，这就限制了字喃的普及和推广。[22]其次由于字喃是在越南借用汉字为其国家正式文字的文化背景中创制、发展起来的，汉字既作为正式文字在社会上流行，又作为造字材料供字喃采用，有些汉字既当输入越南的汉越词的字符，又作越南语“国音”假借字的字符。[23]再次是政治因素的桎梏，后黎玄宗皇帝因许多字喃作品反映忧国忧民的思想而认为它们触犯龙颜，有损越南皇家形象，于是下令焚毁了许多字喃书籍，造成越南文化的重大损失。后来虽然一度恢复使用字喃，但是会字喃的人越来越少，阮朝初期（1820-1840年）的皇帝下诏禁止使用字喃，此后会字喃的人更少。最后一个原因是，中国中原封建王朝对越南有强大的向心力以及越南科举制的盛行导致越南上层统治集团对汉字的推崇，这是字喃难以撼动汉字地位的一个重要原因。

字喃的产生是越南民族国家意识跟中原大一统文化思想缠斗的结果[24]73，其产生虽然跟越南民族国家意识的启蒙相适应，有利于当地统治者建构新的民族认同意识，打造新的民族共同体，但这样一种难读、难写、难记的文字，是很难在社会上进行大规模推广、普及和应用的。在西方文明的冲击下，越南传统社会和价值观在经过殖民统治之后有了更新的变化，传统的方块字逐渐被拼音文字所取代。越南语拼音文字的创制、推广与应用，促进了越南民族国家意识的强化和民族解放斗争的发展[25]754，随着法国殖民当局的强制推行文字改革，使得字喃逐渐消亡[26]105，对越南民族国家的形成产生深远影响。

三、拼音文字与越南民族国家的形成

（一）西方文明东渐的舶来品——拼音文字

16世纪，西方传教士陆续来到越南，在传教过程中首先遇到的是语言障碍，学习汉字对他们来说十分困难。为了能与当地居民广泛接触、从事传教活动，西方传教士用拉丁文字的表音规则把越南语记录下来，并设计出多种越南语的拉丁化方案，多个意大利、葡萄牙传教士曾经先后发表过多种越南语拼音方案，例如葡萄牙的科斯塔（Ferdinand da Costa），意大利的布索米（Francesco Busomi）、卡瓦霍（Diego Carvalho）、保利（Critoforo Borri）等传教士就以自己所创的拼音文字来书写其在越南的所见所闻[27]106。1651年，法国神甫罗德（Alexadre de Rhodes）所编撰的《越葡拉丁词典》正式出版[2]15，这部词典由越南语语法、字典和拉丁文越南文索引三部分组成。

越南语文字拉丁化的集大成者——罗德根据罗马字母设计了一套拼音文字，采用越南语发音。[7]49这套文字由十几个元音和双辅音组成，保留了汉语的音调和重音，使越南语具备了声母、韵母和调号，把原来各国传教士不同的记音方法统一起来，这个方案越来越接近于今天的越南语拼音文字。18世纪下半叶，一个叫百多禄（Pigneau de Behaine，eveque dAdran）的法国传教士编撰了一本越南—拉丁文词典。1820至1833年，法国传教士泰伯尔德（Taberd）在一个名叫潘文明（Philiphe Phan Van Minh）的越南基督徒的协助下，也编撰了一本越南-拉丁文词典。这本字典中的文字拼写方式与现代越南文相差无几，在1838年出版后作为西方传教士传教使用的标准词典，以这本字典为基础书写的越南文也一直流传至今。这个时期的越南语拼音文字处于创制发展阶段，尚不成熟，使用的范围也不广，还没有得到整个社会的认可。

（二）殖民化烙印下的拼音文字对越南民族国家形成的影响

1861年，奥巴莱特（Aubaret）主编的《法越—越法双向词典》[28]2在泰国曼谷出版，以配合法国在越南的殖民扩张[29]208。此事对于越南语拉丁化拼音文字的使用起到重大的推动作用，其使用范围开始由原来的宗教界扩展到社会各个领域。[7]1151859年，法国殖民军队占领西贡。1862年，法国殖民者强迫阮朝廷签订《越法和平友好条约》，割让嘉定、定祥、边和等越南南部3省，建立了第一个殖民地交趾支那，鲍德温为第一任总督。他在任期间主张废除汉字，用拉丁字母来代替汉字[30]79，企图用这种拉丁化越南文来进行奴化教育。这种拉丁化新文字有38个字母，包括7个加符字母和10个双字母，外加6种调号。

文字的有效性和传播效果，取决于对社会发展的适应性以及民众对其接受程度。报纸作为文字传播的主流阵地，得到法国殖民当局的大力支持。法國殖民者曾经使用汉字、法文和国语字等三种文字办报纸，结果后面发现国语字传播效果较好。拼音文字书写的越南文与汉字、字喃脱钩，能促使越南精英逐渐偏离中国文明轨迹，有利于法国在越南的殖民统治，拉丁字母化的越南文得到了殖民当局的支持。1865年，由张永记（Truong Vinh Ky）担任主笔的第一份拉丁化越南文报纸《嘉定报》（Bao Gia Dinh）在南圻创刊并发行。1885年，法国殖民者在侵占越南北部和中部后，也采取了与南部类似的政策推广拉丁化越南文，不同的是在中部和南部同时还可以使用汉字。为了取得越南上层的支持，法国殖民当局允许保留科举制度和传统的教育方式，以此来实现宗主国与殖民地之间的联合[31]113。1887年，法国成立了以越南为统治中心的印度支那联邦，越南被划分为三个行政区：交趾支那、安南和东京。[32]1731895年，黄静虢（Huynh Tinh Cua）第一次用国语字编纂了一部越南语词典《大南国音字位》，这部词典推动了国语字在南圻的流行。文字是记载历史和传播文化的工具，利用它传播统治者的管治政策，教化臣民是统治阶级的基本文化政策。[33]1906年，根据法国殖民当局颁布的法令，法文和国语字成为中圻和南圻教育和科举考试的必修科目。1919年7月，阮朝傀儡政权颁布《皇家诏旨》，宣布废除科举，汉字与字喃被迫退出越南历史舞台。法国殖民当局此举的目的在于：推行拉丁化文字，排挤自我意识强烈的传统精英教育。

国语字由越南民族精英效仿与引导，逐渐成为越南的一种主流民族意识。另外，随着科举制度的废止，使汉字丧失主流传播途径，汉字作为民族意识主流传播媒介在国家和制度层面上逐渐消亡。陈荆和、潘佩珠、黄春红等法文、中文功底均很好的越南知识分子开始把普及国语字看作强国的途径[34]。他们利用这种新文字，在从事普及教育工作的同时，积极进行政治宣传，以此来启蒙越南人民。1907年3月，梁文干（Luong Van Can）和阮琼（Nguyen Quynh）等仿效当时日本的庆应义塾在河内行桃街（Pho Hang Dao）建立了一所自由学校，称为东京义塾（Dong Kinh Nghia Thuc）。[2]32它主要是传播新思想，鼓励排除陋习。其办学宗旨是“使毕业生能够在一个自由、独立的越南发展自己的事业”。[35]52这所学校的成立引起了法国殖民者的恐慌，他们担心这种越南人只要几个星期便可以学会的文字，会变成越南革命者传播爱国思想、革命思想的工具，不利于法国对越南进行统治。因此法国殖民者在1908年强行关闭了这所学校，同时又千方百计地限制越南人学习国语字[24]182，这也导致在1945年8月革命以前，90%以上的越南人还是文盲。正如诺顿在《关于越南高等教育的比较：1954-1976》中所写的：“在法国人来之前，近80%-85%的越南人可以读和写，但是在法国人离开越南的1954年，这个数字还在继续跌落”。[36]甚至法国殖民者自己也承认，“越南人能够说，但是却不能读，也不能写。我们一直在制造文盲。”[37]74虽然越南人民学习国语字受到法国殖民者的诸多限制，但是他们对国语字的学习热情依然没有下降。1917年，陈重金（Tran Trong Kim）用国语字书写《初学越南史略》[17]4，这是越南人首次用国语字书写自己国家的通史。

1938年，印度支那共产党团结党外进步人士成立国语传播会，该会的宗旨是：“教和学不必像学校般正规，目的是让大家易学、快速学会拼写，让小孩和中年人不怕困难，加深记忆，寓学于乐”。到1939年，越南已有用国语字出版的报纸40多种、书籍数万册。国语传播会的成立，极大地带动了越南人民学习国语字的热情，也极大地推动了越南的民族解放运动。

国语字大大便利了越南人民学习文化知识以及进行思想启蒙，但它还是存在一些缺陷：首先，国语字吸收了一些拉丁文字系统中的不合理成分。例如为了记录[K]这一音位，拉丁越南文不得不使用C和K两个字母。其次，这种文字在有的方面过于草率。例如音位[Z]用文字形式gi來记录，当[Z]位于[i]音位之前时，人们又将gi中的i去掉。最后，一个词不能记录成一个完整的整体。[38]针对拉丁化越南文的不完善性，越南革命者提出了对其进行改革的设想。他们这样做的原因，除了拼音文字相对于传统方块字容易书写和推广外，最重要的原因是摆脱中国文化对越南文化的影响[7]100。众所周知，中华文明历史悠久，对越南具有很大的影响力，而且越南曾经长期属于中原王朝管辖，因此许多越南革命者都精通汉语，为了维护新生政权，增强越南人民的民族意识，胡志明想尽办法削弱中国的影响力，而汉字作为越南文明的载体，自然被首先废除。

法国人经过70年的殖民统治，终止了越南人使用汉字2000多年的历史，让越南人普及使用拼音化的越语。[1]3191943年，印度支那共产党在其制定的《越南文化提纲》中指出：农村的革命运动在高涨，但城市的革命运动还很弱。[39]26应把越南文字改革作为印度支那马克思主义工作者的主要工作来抓，以便引导大城市的工作者和文艺分子加入进来以弥补城市革命运动中的薄弱环节。1945年，越南民主共和国成立，就在新政府成立的第6天即1945年9月8日，胡志明主席签署关于平民学务（Binh Dan hoc vu）的重要法令，成立平民教育署，废除汉字，把法国殖民者推行的拉丁化文字规定为法定的国语字，宣布只有会使用新越南语文字的公民，才有资格拥有被选举权。在物资和师资都欠缺的条件下，用不到10年的时间，把越南识字人数从占总人口5%提高到青壮年基本上消灭文盲的水平。就这样，越南以采用拼音文字的方式，废除自己使用了几千年的中国汉字，在文字形式上彻底地离开了汉字流通区。经过广大越南人民群众的言语实践，越南拼音文字的地位在实践中获得稳定和巩固。

1960年10月，越南国家科学委员会成立了越南文字改革委员会，负责研究、处理、促进越南文字改革的工作。该委员会坚持的原则是：越南文字的改革要更合理、更简便，声韵母要够，既要科学，又要比现行越南文的表达要更加方便。拉丁化越南文已经为越南人民服务了一百多年，用它写了不少著作，因此越南文字改革工作必须在现行文字的基础上进行逐步的改进，既要大胆慎重、扎实，又要前后衔接。改革后，越南语拉丁字母降为29个，其中22个拉丁字母与英文字母完全一样;另外7个是用22个字母中的“A、D、E、O、U”5个字母，加上某种符号后，成为一个新的字母。[40]851969年8月，越南民主共和国总理范文同在决议中指出：“少数民族要学习使用全国通用语言文字——越南语。国家要全力帮助少数民族尽快学好普通话”。1975年，越南南北方统一后，越南民主共和国时期的拼音文字方案在越南全国进行推广普及。20世纪80年代，越南政府在宪法中明确了越南语作为国语的地位。越南语拼音文字现已成为越南的正式文字，不断得到普及与完善，并作为一种比较成熟的语言文字为世界所公认。总之，这种具有殖民烙印的拼音文字推动了越南民族国家的形成。

四、结语

越南文字的社会化属性导致其成为民族精神文明的载体。越南语文字符号的演变是其民族国家意识的一种表征，它的变化与越南民族国家的形成和发展是分不开的。越南文字演变是民族国家发展的结果，其文字符号的演进过程，在很大程度上也反映了越南民族国家发展的进程，特别是进入民族国家历史阶段以后，这种特征尤为明显。秦汉至五代十国时期的越南人学习汉字，把其当作向先进文明学习、使自己摆脱愚昧状态的一种途径。殖民前的越南人在汉字和当地语音的基础上，创造出一种新的字体——字喃，并通过这一新的文字媒介促成自身民族国家意识的形成。而殖民时期的越南人学习拼音文字，开始是被动地学习，后来使其成为越南实现民族独立的一把利器，为越南民族国家的形成奠定基础。总之，文字的演绎为越南民族身份地位的认同及民族国家的构建做出了重要贡献，成为见证当今越南民族国家形成的“活化石”。

注 释：

①Patrick M.Cronin.Contested Spaces：A Renewed Approach to Southeast Asia，CNAS，2019，p5.

②今天越南人把吴权以前附属中国的历史称为北属时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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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俞家海（1986—），男，汉族，云南宾川人，边疆学博士，六盘水师范学院东南亚区域与国别研究中心执行主任、研究员，研究方向为东南亚粮食安全与地缘政治。

（责任编辑：朱希良）

基金项目：国家社科基金重大项目“东南亚安全格局对我实施‘21世纪海上丝绸之路”战略的影响研究”（编号：16ZDA091）阶段性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