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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水人

2019-01-02范庆奇

美文 2019年24期
关键词:旱烟旱地水田

范庆奇

夜里我总会想为什么人的一生都在奔波?在老家,哪怕是过年,村里人都在干活,他们一年到头都扛着锄头,不是从家到地里,就是从地里回家。就连我也是,小学就在家对面的洼子地里上学,大学就得离家千里。奶奶说:“人的路越走越多,也越走越远,就像流着的河水一样。”

我读书的城市位于西北内陆,降雨量少,一年四季都是干干的,树叶没有墨绿色,花儿也没有大红大紫。在这座城市除了贯穿整个城市的黄河和一些人工沟渠外,很少能见到流淌的水。

许是长期见不到活水的缘故,每次回家我都要去离家不远的小河边坐一坐。看流淌着的清澈的河水,看曾经我洗过澡的小河,看那些曾经用来引水灌溉秧田的残破的人工沟渠。

我的家乡在一座庞大的山系上,地形以山地居多,农作物多是苞谷、洋芋,坝子也种少量水稻。由于地形限制,水田多是沿河开垦,一小块一小块的,土层很薄,需要每年割很多杂草垫田。水田窄的地方不过一丈,但乡亲们还是细致地打理,用背篓背杂草垒成新的土层,也是这些新的土层养育了一代又一代家乡人。

种水田比种旱地难,难在何处呢?水田需要耕田松土,耕田松土之后还要垫杂草,接着放水把僵硬的土块泡软,最后用犁耙把细小的土块碾细。而这些也只算是把秧苗种进水田里的前期工作。想要收获金黄的稻谷还得用手在水田里除草,一步一个脚印地摸索秧根下面的水草,手指扣住后连根拔起。一年要除三次草,不能少,不然种出的稻谷是瘪谷。

既然叫水稻,当然最重要的就是水了。我的家乡每年到种稻的时候虽说不至于缺水,但也不充足。有水田的人家合起来从小河引水到田里,细铁丝卷成桶形,糊上薄薄的一层水泥便是引水管道。管道引来的水不多,需要按需求量分配给每户。田多的可以放水三个小时,田少的放水两个小时,保证每家水田里都有适量的水,能让秧苗正常生长。水田里需要多少水庄稼人都知道,这经验是祖辈人传下来的,父传子,子传子,水稻长势从来不会差。

我爷爷是有名的庄稼把式,无论水田旱地都能种出好收成,打我记事起就没有买过一袋米,全是自家田里种的。爷爷爱水田胜于旱地,花在水田上的时间很多,没事常往田里跑。我也从小就跟着爷爷摆弄水田,插秧、除草、收谷子,算得上精通了。

每到分配水的时候就每户派出一个人去“看水”,这个人就成了“看水人”。我家的看水人一直都是爷爷。轮到我家放水总是傍晚,爷爷吃完饭,提着锄头便去水田,我也喜欢跟在爷爷后面疯跑。

放水一般是五六月份,乡间的五六月正是蚊虫肆虐的时候。我怕蚊子咬,一痒就挠,身上常常抓破出血。爷爷说:“弄点旱烟就不痒了,蚊虫、老鼠怕老农民的老旱烟呐!”别说还真管用,手里捏着一点旱烟,蚊子都不敢靠近了。我和爷爷坐在田埂上,他抽着旱烟,我吃着南瓜子,这样的场景很适合学过的一句诗“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多年过去了,老家的水田已經改为旱地,输水用的管道只剩几根锈蚀的铁丝。爷爷的头发全白了,这些年他受苦了。我爸妈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一直是他带着我,把我抚养长大,供我上学。有时候想跟他说几句亲近的话,又觉得有点矫情,一直没有说出口。

多年的劳作让爷爷已经不能再老了,佝偻的背,脸皮褶皱成一张棕树皮,眼睛深深凹陷,唯一不变的只有那根他常年捏在手里的旱烟袋。

从学校坐火车回家的路上,我看见奔腾的嘉陵江滚滚东去,这是多好的水啊,得种多少水田!老家的水田没了,看水人也慢慢离世,有的就埋在曾经耕种的水田里。他们一生都舍不得离开水田,一生都是看水人,我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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