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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怎么失去最好的朋友的

2019-01-02倪一宁

意林·全彩Color 2018年12期

□ 倪一宁

生命中有过那种奇妙的朋友吗?

任何奇妙的事情都可能在她身上发生,拥有一个奇妙的脑回路,有时看起来是……莫名其妙的朋友。对我来说那个人是秋池。

我跟秋池认识七年。十五岁的我被我妈送去学游泳,练了两周,除了能扑腾淹不死之外,一点进步也没有。

但秋池游得极好,十五岁的秋池尽管穿着大妈式的连体泳衣,却已经能够把胸型调整得非常好看。小麦色肌肤,五官是混血式的深邃,鼻尖微翘,好看得不得了。

我没话找话,说你怎么学得这么快啊,看你跟我同一天来上课的。她笑得邪气又敞亮,她说,你换一件不压胸的泳衣,保证教练会上心很多。……

游完泳回去的路上,精疲力竭的我们俩,会钻进便利店里,买一杯关东煮分着吃。有时交谈,有时就是分一只耳机一起听歌,然后在摩托车疾行过来的时候把对方拉到身边。

真正会成为密友的契机,是秋池带我回家吃晚饭。她带我回家吃饭那天,很骄傲地跟她爸妈说,这我朋友,成绩可好了。我当时就疑心,我是她身边唯一一个能带到父母面前的朋友,事实证明我的判断极其准确。

因为秋池,我不用再吃学校食堂里糊成一团的食物,每天有变着花样的小菜不说,她妈还会送新烤的乳酪蛋糕。唯一的代价是我要为秋池的一切行为背书——她为什么回家迟了,为什么写作业到一半匆匆跑出去,我都要替她想出一个合情合理的解释来。可能我的小说功底是那时候打下的。

就这么厮混过了三年。十八岁成人礼的前一晚,我们俩坐在学校对面的麦当劳里,凝视着灯火通明的教学楼,和无数同龄人枕戈待旦的青春。我踢了她一脚,说你以后想干吗。她想了一会,说:“我要回学校边上开一家卫生合格的鸡排店。”

我拼命笑。我们高中门口有家特别好吃,但卫生一定不合格的鸡排店,秋池每吃必吐,吐完了也不耽误过两天继续吃。她有次吐得受不了,冲到店里问老板,能不能换干净的油来炸,她愿意加钱。

老板当然耸耸肩说我们原料都很干净的。

大概就是那天起,秋池树立了“开家好吃且吃不吐的鸡排店”的理想。

我的高三没什么励志场面,因为被预录取,所以基本是到点了“滑”过去的,秋池是裸考,但她活得比我还松弛。具体表现是,她突然迷上了lol。白天有网的时候她练级,晚上家里断网了,她就躲在被窝里看下载好的游戏攻略视频。

我清楚地记得,有次周六学校补课,我去她家门口等她。她突然一脸哀求地跟我说,我们今天能不能逃课。我说为啥,她说她有预感,今天她一定会赢。

我翻了个白眼,说我还预感老师今天一定点名呢。

在我把她拽出大门,即将关门的刹那,秋池,给我跪下了。

我站在原地不知该做何反应。

秋池说,你就让我玩吧。我今天真的能赢,真的。

我被她这一跪搞得头昏脑涨,只能说好好好你起来,我帮你请假。现在回头看怎么那么像“网瘾少女跪求母亲再玩一把”的社会新闻。

但十八岁的我,屁颠颠帮秋池请完假,在家叫了糖醋小排和南瓜汤外卖,两个人端端正正坐在电脑前,我边啃排骨边看秋池厮杀,也不是不快乐的。虽然她那天输了。

这就是秋池。我们进了不同的大学,我每天勤勤恳恳签到又不出意料地在课上睡着,她活得远比我恣意,怎么说呢?从她的朋友圈看,你就压根看不出这个人跟学校能有什么干系。

谁也没想到秋池会去美国读Ph.D,她的理由是,她只能爱上穿T恤打篮球滴着汗把可乐一饮而尽的男孩子,一旦他们穿了西装,就不可爱了。所以她要去读Ph.D,回来到高校当老师,像收割韭菜一样,一茬茬地收割年轻男孩子们。

我们给她饯行。假惺惺地喊她Professor Gu,秋池挤到我边上(对,那时候我已经不再紧挨着她坐了),跟我说,其实读Ph.D跟卖鸡排没什么区别,我只是不想长大。

她出国之后,我们联系的频率再度减少。先是facetime,后来发现时间老对不上,她就给我发语音,讲当地的中餐有多难吃昨天的酒后劲太足她昏睡了整整一天,有时讲她男朋友钓鱼时翻船落到湖里的故事。

她发来的语音很长,我有时候忙得焦头烂额,实在不想点开。但又不想承认自己的凉薄,就只能一边做事一边公放。忙完了一拨事,停下来,想一想她跟我说了什么,我要怎么回。

当然我的表现作为朋友来说,是没劲的。我有时点开她朋友圈,发现有好几条状态我都错过了,就匆匆忙忙补个赞。坦白说秋池给我惹过很多麻烦。可是她身上有种不管不顾的仗义,我从前漫不经心地跟她说起谁谁谁传我坏话,秋池立马蹦起来,说我去割了她舌头。吓得我差点给她跪下。

不温不火的局面是在上周被打破的。我给一个朋友过生日,然后发了条状态,说这是我最好的女朋友。

秋池突然找我,劈头盖脸一句,那我算什么?

只有秋池会问得出口这种问题。成年人的第一生存守则是不问,因为大多数你问不出口的问题都有个你不想面对的答案。但她不管,她噼里啪啦问我,你有多久没主动联系我了,你知道我现在跟谁在一起吗,你知道我搬到哪了吗,你关心过吗?

我被她问得越来越气馁。

我可以有一套完整的理论来回应她的质问——忙乱中我能给

诗剧

深夜一枝灯,

若高山流水,

有身外之海。

星之空是鸟林,是花,是鱼,

是天上的梦,

海是夜的镜子。

思想是一个美人。

是家,是日,是月, 是灯,是炉火,

炉火是墙上的树影,

是冬夜的声音。的好意就那么点,我没有力气再交换不关心的八卦,也没有精力再关注别人的任何一点变迁。这两年我学会最多的,是对别人的小小善意心怀感激,对疏忽挥挥手说我也理解。

——废名《十二月十九夜》

秋池比我美,比我有灵气,甚至连读书都比我有悟性,但我唯一胜过她的地方是,我有充足的耐性。我知道人生最后需要的不是小聪明,而是对平庸和重复生活的忍耐力,我可以心平气和地,看一支支蜡烛灭掉。

但秋池不。

我一时不知该对她还是对自己说抱歉。

我忘了那天我是怎么把这个电话结束掉的。我在写的时候心想,这个故事假如交给别人判定,我就算没站到道德制高点上,也值得被体谅。可是七年前我们手挽手分吃一杯关东煮的时候,谁能料到会有天对着彼此开战。

你激烈我虚伪。你聪明我温吞。你最喜杀伐决断,我擅长隔岸观火。

说得残酷点,七年前的我们就是彻头彻尾两种人,只是当时因为年轻和热忱,不介意连一些歪歪扭扭的线,把对方捆绑进自己的生命。时间替我们悄然松绑。祝福我们前往截然不同的人生。

可是对着你的微信,我也号啕过。眼泪不值钱,却是我能送你的最后的礼物。

这就是我和秋池失散的全部经过。

(小川摘自微信公众号“倪一宁” 图/孙小片)

神回复

我拍艺术照都不好看,会不会到时候结婚照也很丑?

神回复:不用想那么早,不一定会有人娶你。

发现别人总是那么光鲜夺目,走到哪里都是焦点。

神回复:而我就不一样了,我走到哪里都是槽点。

师父和师傅有什么区别?

神回复:师父,小心前面有妖怪。师傅,麻烦前面右拐。

“心灵鸡汤”式的文章错在哪里?

神回复:没给勺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