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歌也是“对真实的热情追求”
2018-12-30邱志武
邱志武
2018年第5期《星星·诗歌原创》“新现实”栏目中,刊登了凌晓晨的《炊烟中吹送的消息》(组诗)、琳子的《所有的灰尘都是有来历的》(组诗)、廖淮光的《学着狗的模样,轻声地汪几次》(组诗)、西水的《合作巷笔记》(组诗)、宁明的《筑路人》(外二首)等作品,这些诗歌的共同特点在于聚焦现实,表达现实,对现实进行发言,表现出对真实的“热情追求”。
切斯瓦夫·米沃什在《诗歌的见证》中曾经这样定义诗歌:“首先,我把诗歌定义为对真实的热情追求,而毫无疑问它就是这样的;没有任何科学和哲学可以改变一个事实,也即诗人站在现实面前,这现实每日新鲜,奇迹般地复杂,源源不绝,而他试图尽可能用文字围住它。”(切斯瓦夫·米沃什《诗的见证》,黄灿然译,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2年版,第78页。文中其他引用仅标页码)米沃什所言的“真实”可以理解为现实社会,诗歌是对现实社会的“热情追求”,同时,米沃什也认识到诗人本身存在的局限,诗人不能准确地将社会现实描述出来,但即便如此,诗人也会“用文字围住现实”。当然,这是理解诗歌的方式之一。由此看来,作为一个诗人,要积极地对现实社会进行“热情追求”,不能仅仅在词语上“打转”,而更应该指涉现实。
那么,诗歌对社会现实如何实现有效的“热情追求”呢?对此,米沃什也有一个很精辟的看法,“诗人应忠于现实,以一种等级制的意识来评价现实”(第141页),这里“等级制的意识”指的是按照一定的秩序来表现现实,强调对现实的表达要具有一定的逻辑性,而不是随心所欲、为所欲为。西水的《哲学》一诗,通过勤俭的父亲选择“好橘子吃”还是“坏橘子吃”的视角,最终总结出父亲的一生是“选着好橘子,吃着坏橘子”,前边的描述都是为后边这句哲理之言所做的铺垫,沿着一定逻辑推进的方式表现现实,使得诗歌对现实的表达更真实、更准确。
诗歌对于现实的表达,关键在于细节的描写。正如米沃什所指出的:“那是一种永远无法满足的欲望,想达致摹拟,想忠实于细节,它有益于诗歌的健康”(第78页),对于诗人而言,虽然文字不容易将现实原型刻画出来,但是对现实原型意义的追求却是要不懈努力,而为了营造恰当的真实感,最佳的方式就是要“忠实于细节”。因此,对细节的强调是诗歌准确表现现实的一种方式和手段。琳子的《银行门前,一个女精神病人》写道:“她在不停地说话//她在不停地解释,疲惫,发怒,忧伤,决绝乃至要/以头抢地。她不停地用手臂画圈/推开又拉回来/可她身边明明没有一个人”,将精神病人的形态细致入微地描绘出来,可谓“达致摹拟”,充溢着满满的真实感。宁明在《我的老师》中这样描绘老师,“他羞涩地用脚丫搓着另一只脚上的泥/四十五年了还没有搓净”、“总等不及下课钟响/他的肚子就最先发出咕咕的叫声……”细节的运用使一个节俭、勤恳、认真负责的老师形象赫然显立。
诗歌对现实的关注,关键是诗人骨子里必须建立起责任意识。米沃什指出,“诗歌必须意识到自己‘可怕的责任’,因为诗歌不是纯粹的个人游戏,它还赋予‘人民那伟大灵魂’的种种愿望以形状。”(第33页)这种责任意识强调的是诗歌不能只瞩目于词语的新意和游戏,而必须要表达现实和对现实发言。宁明的《筑路人》《建筑工人》直接与现实相连,而凌晓晨的《贫困村》《一遍又一遍,梳理村庄》则集中对农村发生的巨大变化予以观照,“赋予‘人民那伟大灵魂’的种种愿望以形状”。西水的《我在等我的天使》表达出留守老人的心声,期待着儿孙们归来探望,戳进了时代的心窝。这些诗句中体现出的是诗歌的责任意识,使诗歌呈现出的不仅仅是文字的魅力,更是彰显出文字背后的力量。
但是,应该看到,一些诗人对于现实的描述和关注的确存在“只是把文字与文字联系起来”,而没有“把文字与它们在事物中的原型联系起来”,显然,“只是把文字与文字联系起来”的诗歌是缺乏力量的,但必须注意的是,当前一些诗歌对于现实的描述,不再像现实主义诗歌那样必须充满力量,而是呈现出一种更为宽泛意义上的现实,这种对现实的表达既包括对现实意义的升华,如凌晓晨的《第一书记》,也包括对现实的描摹,如西水的《快过年了》。《快过年了》这首诗素朴自然,对现实没有进行深刻的意义挖掘,而更多表现出的是对外出务工的女孩回到家乡后的情景描述,就像诗歌中所表述的那样,“村庄的这件旧衣服上/仿佛多了许多新鲜,刺眼的纽扣”,强调的是一种形态,而不是意义本身,这是当前诗歌在关涉现实时呈现出来的新姿态,诗歌背后的意义已经不像现实主义诗歌那样富有神圣的使命感,而更多是对“自然”现实的描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