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卢伯诗选

董继平译

米罗斯拉夫·霍卢伯（Miroslav Holub，1923-1998），20世纪捷克最重要的诗人之一，生于波希米亚，早年曾经在布拉格查理大学攻读医学，后来获得捷克斯洛伐克科学院免疫学博士学位，成为职业科学家，在布拉格度过了一生中的大部分时光。尽管他是一位知名的科学家，发表过很多医学论文，但他却在诗歌方面取得了更大的成就，但由于斯大林的一元化文艺政策在东欧的推行，他的诗作长期在捷克不能出版，仅仅被译成外文在国外出版，这些诗集包括《白班》（1958）、《阿喀琉斯与龟》（1960）、《所谓的心》（1963）、《具象》（1970）、《相反》（1982）等16卷，他的诗作被翻译成了主要欧美语言;另外还出版过10卷散文集。他还曾经游遍很多国家，在美国教授过创作。

霍卢伯是20世纪捷克诗坛上很有重要地位的人物，一方面，他继承了捷克诗人塞弗尔特和霍兰所延续的诗歌文化，另一方面又连接着后来的一代捷克诗人。因为这一点，他在捷克诗歌文化传统中的位置与其他诗人迥然不同。作为科学家，他的眼光更加开阔，把生命视为生命形式的延续，这使得诗作更加具有特质性。他的诗在上世纪50年代和60年代相当自由而又富于远见，历史性较强，然而又具有非常独特的弦外之音;他近20年来的作品则更为准确地反映了人在社会和自然中的地位，以及与这两者之间的各种联系。尽管霍卢伯的诗歌具有高度的知识分子气息，但其中依然有着超现实主义和幽默的元素。在风格上，他把一些科学术语引入诗歌，让捷克诗歌有了新的主题，同时也开创了一种新的创作方向，在欧美诗坛产生了较大的影響。

港 口

然而海洋被测量

被链条束缚于陆地。

陆地被测量

被链条束缚于海洋。

他们让鹤鸟，

让瘦削的天使下水，

他们计算

守寡的塞壬的恸哭，

他们预见

浮标神经质的不安，

他们绘制

环游世界迷宫的路线草图。

他们建造起

船只的弥诺陶洛斯①。

他们发现了五个大陆。

陆地被测量

被链条束缚于海洋。

海洋被测量

被链条束缚于陆地。

留下的一切

是运河上的一幢小房子。

一个轻声低语的男人，

一个热泪盈眶的女人。

留下的一切是傍晚的灯盏，

餐桌的大陆，

桌布，一只没有飞走的海鸥。

留下的一切

是一杯茶，

世界上最深的海洋。

①希腊神话中半人半牛怪物，其头部是牛，身躯是人。

在显微镜中

这里也有做梦的风景，

清冷，被遗弃，

这里也有民众

土壤的耕种者。

还有细胞，那些

为了一支歌而倒下的

战士。

这里也有公墓，

名誉和积雪。

而我听见喃喃低语声，

各阶层无限的反抗。

拿破仑

孩子们，拿破仑？

波拿巴出生于什么时候？

老师提问。

一千年前，孩子们说。

一百年前，孩子们说。

没有人知道。

孩子们，拿破仑？

波拿巴干过些什么？

老师提问。

他打赢了一场战争，孩子们说。

他输掉了一场战争，孩子们说。

没有人知道。

我们的肉贩曾经养过一只狗，

弗兰基说，

它的名字就叫拿破仑，

那肉贩常常打它，

那只狗

一年前

就饿死了。

现在所有的孩子都为拿破仑

感到惋惜。

杀死阿基米德的下士

用一次大胆的轻抚

他杀死了圆圈，切线

和无穷中的

交叉点。

在受到

四等分的处罚后

他禁止了

三以上的数字。

如今在锡拉丘兹

他领导一个流派的哲学家，

在他的钺戟上

再坐一千年

并且写道：

一二

一二

一二

一二

一堂历史课

国王们

如同墙上的

镜子产生的金光。

不饮酒的教皇，

没有手臂的骑士，

离开骑士的手臂。

死者如同那么多拉长的面条，

其中一磅面条阵亡，

其中两盎司面条被处决，

一些头颅

如同那么多被摇落在

帽子里的马铃薯——

日期的交媾

孕育出的天才

被天花板无限浸透，

应合细弱无力的雷声，

腹部的隆隆声，

欢呼的叫声，

帝国更替和兴亡于

一片指针的波浪，

血液被抹掉——

只有一个小男孩，

他丝毫没有注意，

将在两场

胜战之间提问：

那些日子里它也有危害？

森 林

在原生岩类中间

鸟儿的精灵

啄裂花岗石种籽

树木的雕像

用长长的黑臂

威胁云朵，

突然

传来一阵隆隆声，

仿佛历史

正被連根拔起，

草丛直立，

大圆石颤抖，

大地表面裂开

那里长出

一朵蘑菇，

如生命本身一样巨大，

充满亿万个细胞

如生命本身一样巨大，

永恒，

多水，

第一次和最后一次出现在

这个世界上。

骨 头

我们把无用的骨头

放在一边，

爬行动物的肋骨，

猫的腭骨，

风暴的髋骨，

命运的如愿骨①。

为了支撑人类那生长的

头颅

我们寻找

一块依然

挺直的

背脊骨。

——————

①迷信者认为两人一同扯此骨，扯到长的一段者可以如愿以偿。

玻 璃

李白是玻璃。

康德是玻璃。

我们观察自己像透明的

海葵

我们看见深紫色的心

跳动。

我们看见灰色的肺，

起伏的翅膀，

我们看见思想的

寡毛纲虫子

在帽子下面咬啮。

林奈①是玻璃。

莫扎特是玻璃。

弗朗茨·约瑟夫②是玻璃。

在透明的腹部中

我们看见管状的月亮，

在水晶的嘴唇后面

看见吞下的话语。

一个囚徒是玻璃，

一个警察是玻璃，

六十个玻璃机器人

居住在城堡里面。

在吞下的话语后面

我们看见连续旋律的

玻璃绵。

只有死者

从里面

拉上窗帘。

①瑞典自然学者，现代生物分类学的奠基人（1707-1778）。

②奥地利哈布斯堡王朝的皇帝（1830-19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