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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份危机与中东大变局

2018-12-27唐志超

世界知识 2018年24期
关键词:阿联酋尔多阿拉伯

唐志超

人们往往习惯从权力、政策、地缘政治等视角来解读当前中东局势,而身份政治这一重要因素常常被忽视。其实,当今中东动荡局势在很大程度上是由于身份认同发生危机而导致的。

身份政治是中东政治的一个特色。“我是谁?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既是哲学命题,也是长期困扰中东地区国家和人民的政治难题。在中东,世俗主义、伊斯兰主义、教派主义、民族主义、部族主义以及宗教极端主义等各种主义背后其实都潜藏着身份政治问题。因身份认同所产生的冲突导致了身份政治问题。在该地区,国家认同经常与民族、宗教(教派)和部族的认同相排斥、冲突,而某些群体对民族、宗教(教派)和部族的认同往往超越对国家的认同,这又导致了国家政权的合法性危机,进而引发动荡与冲突。

在中东,身份认同危机普遍存在。我们经常用“阿拉伯世界”这个概念指代22个阿拉伯国家,这在大家看来似乎习以为常,但其实这种情况在其他地区非常罕见。这是一种建立在阿拉伯民族集体身份认同基础之上的,它恰恰反映了阿拉伯世界普遍存在的身份政治现象。20世纪以来,阿拉伯民族主义的复兴与衰退,阿拉伯世界的分分合合,如果从这一视角来看可能就比较好理解。举一个有意思的例子,前段时间我在北京某商业区碰见一个阿拉伯人,我主动询问他来自哪个国家,但对方只回答说自己是阿拉伯人,就是不肯说自己来自哪个阿拉伯国家。在我再三追问之下,他才说来自巴勒斯坦。

不仅阿拉伯世界有着广泛的身份认同危机,在土耳其、伊朗和以色列这三个非阿拉伯国家,也同样存在着身份认同危机。比如,伊朗伊斯兰政权是建立在对伊斯兰主义认同基础上的,它不仅造成了伊朗内部世俗主义与伊斯兰主义、泛伊斯兰主义与波斯民族主义的冲突,也成为伊朗与外部世界冲突的一个重要根源。伊朗与伊拉克萨达姆政权的矛盾,与沙特的伊斯兰世界领袖之争,以及与美西方世界的长期不睦,都与伊朗的这个身份认同有很大关系。在伊朗,政权对伊斯兰主义的认同已经超越对国家、民族的认同。以色列也自认为面临很严峻的身份认同危机。面对本国百万阿拉伯公民以及日益增长的巴勒斯坦人口,以色列一直很担心犹太人会淹没在巴勒斯坦人的汪洋大海之中,从而导致其犹太民族特性以及犹太民族国家的消失。为此,以色列多年来一直在“逼”全世界承认其是一个“犹太民族国家”。今年7月,以色列国会终于通过了富有争议的《犹太民族国家法案》。此外,近年来愈演愈烈的库尔德问题也是身份危机的一种反映。在伊拉克、伊朗、土耳其和叙利亚,一些库尔德人对其民族身份的认同超越了对所属国家的认同。

自“阿拉伯之春”爆发以来,中东的身份政治危机变得日益严重,并对该地区国家身份的再塑造、地区安全与稳定以及中东格局产生重大影响。首先,阿拉伯世界的身份认同危机进一步深化。当前,阿拉伯世界呈现出碎片化、“去阿拉伯化”的发展趋势。比如,伊拉克战争后,随着什叶派在伊拉克影响不断增大,库尔德人独立趋向增长,伊拉克正日益“去阿拉伯化”,也正因为此,沙特近年来加紧与伊朗争夺伊拉克。而叙利亚情况类似。叙利亚战争已进入新阶段,未来制定一个什么样的新宪法引人关注。阿拉伯人担心叙利亚将变成“叙利亚共和国”,而不再是“阿拉伯叙利亚共和国”。那些“远”在马格里布的阿拉伯国家则日益在非洲国家、中东国家和阿拉伯国家三种身份之间徘徊,也有远离中东动荡漩涡的“脱阿入非”的趋势。如果去北非国家访问,你会发现当地人一般都不愿意用阿拉伯语与你交流,而更愿意使用法语。据说,讲法语在当地是一种身份和地位的标志。而在波斯湾地区,已有30多年历史的海合会本已出现了高度同质化,但近年来也发生了严重分化。卡塔尔与沙特、阿联酋、巴林公开闹掰,而科威特、阿曼表面上与沙特关系不错,但内心已与沙特离心离德。

其次,处于动荡和战乱之中的国家不仅面临着国家解体的现实威胁,也处于严重的身份政治危机之中。这些国家的战后重建不仅是经济和基础设施的重建,更关键的是国家身份认同的重构。伊拉克战后至今依然不能摆脱动荡的局面,就与未能很好进行国家身份认同重建有着直接的关系。

第三,近年来中东局势动荡也与地区主要国家的身份迷失或身份重构有一定关系,这尤其体现在土耳其、沙特和阿联酋这三个国家。

土耳其近几年来内政外交发生剧烈变化。土与美国关系的变化,与欧盟关系的调整,军事干预叙利亚局势,插手海合会内部事务,与“居伦运动”闹翻,其背后有着一个共同而重要的因素:埃尔多安试图重塑土耳其,竭力打造一个“新土耳其”。埃尔多安犹如“中东的特朗普”,只不过早在16年前就在土耳其出现了。在埃尔多安上台之前,土耳其一直遵循着“国父”凯末尔确立的路线,力图成为一个世俗主义的脱亚入欧并试图融入西方世界的土耳其。而在埃尔多安眼里,凯末尔为土耳其量身打造的身份、定位和发展模式完全脱离了土耳其的国情,即土耳其是一个虽地跨欧亚但主体仍在亚洲的伊斯兰大国,导致土耳其建国快一百年了,仍在世俗主义与伊斯兰主义之间苦苦挣扎,仍然不能加入欧盟和真正融入西方。为此,埃尔多安决心打造“新土耳其”,“修正”以脱亚入欧为目标的外交政策,回归土耳其的中东国家、欧亚国家和伊斯兰国家的身份属性,“摆正”伊斯兰教在政治与社会中的地位。“土耳其之变”绝非简单的内外政策之变,而是道路之变、身份之变。

沙特这几年在内政外交上有很多非同寻常的政策与行为,比如,出兵巴林、对利比亚卡扎菲政权动武、发动也门战争、支持叙利亚反对派、与伊朗断交并持续对抗、与卡塔尔闹翻、与加拿大闹翻,等等。如今的沙特自视为地区“领头羊”和阿拉伯世界“老大”,并與伊朗、土耳其争霸中东。但西方盟国认为其地区政策是一种“冒险主义”。从国内看,萨勒曼国王父子大刀阔斧改革,从改革王室继承传统到提出“2030愿景”,再到一系列被外界解读为开放、进步的社会改革,可以说,萨勒曼新政在于打造一个新的沙特。“沙特之变”源于地区局势和内部变革压力,在于探寻新身份和地区新地位。

阿联酋在过去基本上是一个商业国家,强调商业立国,在地区冲突中倾向于采取中立立场。但是,近年来阿联酋重新定位自己的身份,试图从商业强国向政治大国转变。在阿联酋实际掌权者阿布扎比王储穆罕默德的主导下,阿联酋在地区事务上正变得非常积极甚至激进、冒险。如今阿联酋与沙特携手,在一系列地区重大政治与安全问题上“呼风唤雨”。为此,一些西方人称阿联酋已成为“中东的斯巴达”。

(作者为中国社科院西亚非洲研究所中东研究室主任、研究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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