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素韭花香
2018-12-27朱宜尧
朱宜尧
世间大凡吃过苦辣的,一生都安安静静,不张扬,不招惹是非。你看蒲公英,自己苦了一生,却没有一种昆虫吃掉它一片锯叶。你再看看韭菜,辛辣,它细嫩的绿叶,尽管有着充足的水分,那些害虫们也不好吮吸一口。只有我们人类,胆子大,什么都吃,什么都敢吃。一刀一刀,从春割到秋,从春吃到秋,吃到韭花开遍。
韭菜是老百姓的常菜。早在3000多年前,我国就有韭菜祭祖的历史。《诗经》中有“四之日其蚤,献羔祭韭”的记载,农谚中也有“南椒北石榴,要富还栽韭”的俗说。韭菜,久菜也,取名长长久久之意,古代称“懒人菜”“长生菜”。
历代文人尤爱韭菜,古诗词中多有赞美韭菜的诗句。曹雪芹的“一畦春韭绿,十里稻花香”;杜甫的“夜雨剪春韭,新炊间黄粱”;还有陆游的“青菘绿韭古嘉蔬,蓴丝菰白名三吴”“菘韭常相续,莴蔓亦有余”。韭香堪比肉香,滋味悠长,绝对是百姓的美味佳肴。
现代作家李汉荣对韭菜大加赞许:刚刚被刀割过的韭菜,你以为它从此完了?完了的是旧我,在刀痕里,它获得了新生。什么是绝处逢生,什么是向死而生?这死而复生、不断新生的韭菜,在给我们一次次耐心讲解生与死的辩证法。他把“一畦春雨足,翠发剪还生”的诗句,描写得富有哲理而又深刻,入心,感慨。
韭菜还有药用价值。在中医里,把韭菜称为“洗肠草”。具有补肾温和,益肝健胃,行气理血,润肠通便的作用。《本草纲目》:韭叶热,根温,功用相同,生则辛而散血,熟则甘而补中。《本草拾遗》也这样记载:温中,下气,补虚,调和腑脏,令人能食,益阳,止泄臼脓,腹冷痛,并煮食之。
韭菜又遍布大江南北,是蔬菜中的一介布衣,野外、家园、河沿、堤坝,野草一样的韭菜,不挑不捡,都适合它顽强的生长。
我家园里的韭菜是人家扔掉的根子,母亲捡来,浮在垄上,盖些少量的粪土。马粪、牛粪,丝丝落落的,浇过水。那些韭菜根重新找到了新家,玩命地报效主子,撒了欢儿地拔高。不出几日,旧茬发新,嫩绿色,微微泛黄。韭菜有灵气,你对它好,它就对你好。它满身绿盈盈的光彩,就是给予勤劳的赞誉。
我打小儿就喜欢韭菜,经常站在韭菜地,掐折一根,用衣袖一蹭,就开吃。韭菜辣心,全然不顾。韭菜盒子,是百姓一道唇齿留香的主食,绝对是舌尖上的美味。每每春播一绿,头刀韭菜,经过冬雪的浸润,嫩绿,鹅黄,鲜香无比。鸡蛋金黄,韭菜翠绿,一金一绿,光在色泽上,你就陶醉了。烙出的面香、蛋香、抑制不住的韭香,吃一口,韭菜汁儿外溢,清脆的面皮,细软的面里,热气、香气充溢着整个味蕾。
最常吃的菜,是韭菜炒土豆丝儿。白色的土豆丝,翠绿的韭菜,盛在盘子里,白的白,绿的绿,养眼的色泽,再来一碗紫色的高粱米饭,足以喂饱我这个馋嘴鸭。
母亲做这些家常菜是绝对的手到擒来。一盘土豆丝儿,快刀翻飞,如剁馅;一绺韭菜,一刀一刀,一次成型,再不多刀。站在一旁,单看母亲的刀功,就全然刺激了。等韭菜盒子,韭菜炒土豆丝儿一出锅,定然挡不住韭香的诱惑。我经常是狼吞虎咽,饥不择食,烫破了上牙膛,一舔,竟然舔下一块皮来。每每如是。
秋风渐紧,“韭菜花开心一枝”,素素的,白色的碎花上零星地点缀着几点秋天的黄,就那么几点,粉状的碎黄,大体有朵花的意思。穷人家的孩子结婚,也多少有个嫁妆,毕竟是结婚,多少像结婚的样子。韭菜花也一样,花开虽不大枝大朵,秋来只一回,也要有花的样子。苔花如米小,也学牡丹开嘛。
韭菜花洗净,放少许的盐,捣碎如泥状,韭菜的清香立馬出来。白色的花瓣和黄色的花粉,被绿色遮掩,完全混入其中,奇了怪了,刚才还没那么绿,这一捣碎,竟然绿得青翠。
韭菜花最会讨人喜欢。你把你的时间给它,它就会还你一个养眼喜人的绿色来。
捣好了,放在阴凉处。我家阴凉处就是水缸旁,因为靠在外屋的门旁,又来来回回地换水,自然凉爽无比。冬天能结冰茬。想吃,舀一勺,一顿吃完,下顿再吃新鲜的。韭菜花,就那么点,金贵着呢。头几天吃着新鲜,不出几日,新鲜劲儿也过了,韭菜花也见底儿了。要是最初没了的那几天,感觉吃饭少点啥,一想,竟然是韭菜花。没了就没了,也再无处寻,想着来年多栽些韭菜根,吃得天数更多些。
韭菜花,成为秋季餐桌上的调味之品。现在火锅店更是不可或缺的一种。只是火锅店那种的韭菜花,看着没食欲,那本是绿盈盈的色泽,竟然变成了带有黄色的韭菜花。
如果把母亲比作一种蔬菜,我会比作“韭菜”。母亲朴素无华,本分,不张扬,更不会招惹是非。我从来没见过她和左邻右舍前后两院吵架,一点生分都没有过。我家头刀韭菜,必定送些没有种植韭菜的邻舍,小部分母亲才给我们儿女做着吃的。
如果把母亲比作一种花,我会比作“韭菜花”。那碎碎的花瓣,是母亲为儿女们操碎的心。韭菜花又不比牡丹芍药大红大紫,大艳大丽,她朴实无华,隐隐地开,隐隐地去。即便结出的果实,都没有鲜活的色彩。老家的白杜树,结果时与韭菜籽形状极为相似,但白杜却是红彤彤的耀眼。
每到秋季,母亲总要做上一小坛韭菜花,包装好,邮寄过来。说来,运费远比这坛韭菜花贵。一年一小坛,从未间断,年年如此,直到母亲过世。
那年,做梦总梦见母亲,每每醒来,饮泣不止,竟然把爱人扰醒。坐在床上,安慰自己,是梦里,母亲已经不在了。长喘息,调整自己。可躺下没多久,又梦见她老人家。一年下来,不知多少回,每次泪湿枕边。老儿子大孙子,老太太命根子。我这个老儿子,百转牵肠啊。有时,一人在屋,感觉有人开门,起身看去,空无一人,那声响极像母亲发出的。屋内唯有我自己,但又不放心,去厨房,去母亲最常待过的地方,依然不见母亲,看见盛韭菜花的瓷坛,竟又想起母亲,是穿堂风带来的思念,想想,再也品尝不到来自母亲的亲情与美味了,不仅泪水涟涟。
这小小的瓷坛,哪里盛的是韭菜花,是一坛坛割舍不掉的相思与慈爱。
又到了韭菜花下季的秋日了,去市场找寻韭菜花,亲手做一坛,韭花成泥,满屋生香,记忆悠长,仿佛又回到了童年,浮现了母亲的模样,闻到了那馥郁扑鼻的韭香。
一朵韭花香,最解相思苦。
(编辑·李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