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朗普“破坏性创造”，对深度变革的国际体系意味着什么

陶坚

当今世界是变革的世界，国际体系和国际秩序面临深度调整。而一度被看作是任性的、为了兑现竞选承诺的，甚至白宫内部也分歧严重、吵吵嚷嚷的“特朗普冲击”，已经演化成一股对国际体系的“破坏性创造”力量。

特朗普的“三不”

2018年11月30日，美国、墨西哥、加拿大三国领导人在出席布宜诺斯艾利斯G20峰会期间，签署了“美墨加协议”（USMCA），取代实施了24年的“北美自由贸易协议”（NAFTA）。

特朗普总统的对外行为特点，大体可概括为“三不”：不接受新型国际关系，不尊重国家间的政治互信，不积极推进大国关系的良性循环、合作共赢。首先，不接受中国提出的建立中美新型大国关系的倡议，反将中国和俄罗斯并列为国际体系的“修正主义国家”，作为美国国家安全面临的主要挑战和“战略竞争对手”，生生把大国关系从过去的“竞争合作”推入“新的大国竞争时代”。其次，大幅改变外交惯例和行为规则，包括对一些协定的随意退出;高调支持英国脱欧，私下劝说法国也退出欧盟，阻碍欧洲一体化进程;甚至不顾国际礼仪，对加拿大总理特鲁多进行人身攻击，最近又对法国总统马克龙大加嘲讽;等等。这一连串的出格行为和破坏性的行动，让各国（包括美国盟国）对美国的信任和期望接连破灭。

更令人瞠目的是，特朗普竟然打着公平的旗号把“美国优先”做到了极致。在他眼里，全世界都对美国不公平，都欠着美国，美国被人占了“太多的便宜”。所以，他为自己制定了“双公平”的目标，不仅要求在贸易方面得到别国的“公平对待”，让欧盟、日本和中国等向美国更大地开放市场，减少美国贸易逆差，而且在军事方面也要求得到“公平对待”，说是美国为其它国家的军事保护支付了数千亿美元的费用，要公平分担。

虽然大国竞争不等于大国对抗，但对于处在制度变迁中的国际体系来说，却是不可承受之重。虽然维护国家利益是各国外交政策的基本原则，但“美国优先”却让来之不易的多边合作共赢的气氛一扫而光。对于亟需推进的全球治理而言，“美国优先”就如同一枚劣币，驱逐着“共商共建共享”的良币。

特朗普的“C位”

特朗普总统领导下的美国，“破”了那么多，那到底又想“立”什么呢？答案正是“美国优先”的国际秩序。

在特朗普看来，二战后形成的国际体系现在正在拖累美国，无法保证“美国优先”。而从他所采取的一系列“破坏性”行动来看，就是要造成世界的大混乱、大分化、大组合，再用自己的新标准来塑造和营造一个真正符合“美国优先”的国际秩序和国际环境。其实，保持美国“一极独大”的国际秩序，阻止美国霸权的衰落，是多年来历任美国总统一脉相承的诉求，只不过特朗普总统的实现手段更加简单粗暴罢了。

特朗普总统不只想站稳国际舞台的“C位”，還想重建美国的“一言堂”。特朗普标志性的谈判风格是采取“要么听我的，要么滚蛋”的讹诈，但这显然已不仅仅止于其谈判风格了。写在脸上、写在推特上的“特朗普的心思”，就是让全世界都听他的，接受一个“以美国利益至上”的世界领袖。

不光如此，特朗普还要让世界接受一个“从一只羊身上扒下两张皮”的美国。美国的全球霸权给其带来丰厚的利润，比如美元铸币税每年就高达数千亿美元，从全球吸引的人才资源，收益更加可观。过去美国人算大账。比如在冷战时代，它要拉盟国和友好国家一起对抗苏联，就会主动让这些国家搭些便车，单方开放市场。当全球争霸目标达成，赢得冷战，美元地位稳定了，军事优势保持了，这个账就算结清了。但特朗普现在不认这个大账了，算起了总账，比如这个国家多少年一共对美国累积了多少顺差，现在都要找补回来。也就是说，要让别的国家再买一次单。在这里，我们看到的是商人总统那颗贪婪的心。

“特朗普式破坏”的内生性和持久性

在多极化、全球化时代，美国逆的是各国走向开放、走向融合的“势”，脱的是全球产业链、价值链、供应链和各经济体相互协作、优势互补的“钩”，离的是各国逐渐形成的利益共同体、责任共同体和命运共同体的“心”，其破坏性如此之大，冲击面如此之广，难以修补。

更令人担心的是，这股力量一经启动，并不会随着特朗普行政当局的更迭而中止。其内生性和持久性，植根于美国对这个它自己建立起来的国际体系的高度不信任之中，更植根于美国国内富含保护主义、单边主义、民粹主义、孤立主义、内向化等要素的政治土壤。

现行国际体系缺乏韧性和弹性来承受特朗普“破坏性创造”带来的强大冲击，因为这一体系正是战后由美国主导下建立的，而由主导国家美国自身带动和推动的离心进程，对现行国际体系的杀伤力自然无比强大。尤其是没有力量能有效制止美国推动单边主义和保护主义、推行歧视性和限制性的措施。而且，这股力量还直接冲击着国家层面，迫使各国改变自己的政策优先顺序，国内治理、解决贫富差距和社会矛盾压力不断增加。

特朗普正在对现行国际秩序进行“破坏性创造”。其中，破坏性是确定的、剧烈的。比如，有人就美国引用国家安全条款对别国加征钢铝关税一事指出，既然美国能以国家安全利益为由做任何事，那么世界贸易组织就没有任何规则可言了。而所谓的“创造”，则明确指向“美国至上”“美国优先”。特朗普把发展问题从全球政策框架的优先位置拉了下来，把美国的自身利益关切置顶。“让美国先富起来”，而不是“让各国都富起来”，正是特朗普“破坏性创造”所带来的冷酷现实。

以 “建设性改革”应对“破坏性创造”

进行改革而不是砸烂现行国际体系，对世界来说是最好的选择。各国惟有加快“建设性改革”，才能应对特朗普的“破坏性创造”。

在刚刚结束的二十国集团布宜诺斯艾利斯峰会期间，金砖国家领导人一致认为：多边主义、多边贸易体制受到冲击不符合国际社会共同利益，应支持以世界贸易组织为代表、以规则为基础的多边贸易体制，改革世贸组织，确保透明、非歧视、开放和包容的国际贸易;应支持联合国发挥核心作用，推动建立公平、公正、平等、民主、更具代表性的国际秩序。这一立场，反映了世界大多数国家尤其是广大发展中国家的心声。

对于坚持融入国际体系，而且已成为重要参与者、维护者和贡献者并走近世界舞台中心的中国来说，美国的“拆台”和另起炉灶，意在让中国失去施展影响力的平台和行使话语权的场所。特朗普基于“美国优先”原则对国际体系的“破坏性创造”，不论实现与否，都会给中国带来前所未有的挑战。

中国采取的应对措施极富建设性：对内，致力于高标准市场经济、高水平对外开放的“双高目标”，凭借深化改革开放所释放的巨大潜力，扩大自己应对美国在贸易、市场经济地位、知识产权保护、“中国制造2025”等方面全方位打压的回旋空间;对外，坚决不与美国搞冷战，以负责任的态度管控分歧，以真诚的态度推进以协调、合作、稳定为基调的中美关系。加强与其它大国在全球安全治理中的合作力度，预防大国冲突，以维护世界和平;加强在全球经济治理中的合作，推进自由贸易，以维持世界繁荣。同时，把自己的新理念——比如人类命运共同体、新的安全观和全球治理观，更加具体化并落到实处，并在自己搭建的平台如“一带一路”上继续深耕。

（作者为国际关系学院院长、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