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美是否会面临又一个“失去的十年”？

孙岩峰

如果说拉美2016年是危机之年，2017是大乱之年，2018则是巨变之年。2018年，拉美的政治、经济、社会和外交形势都发生了重大变化。

先看政治领域。2018年，拉美有十国举行总统、国会或地方选举，政治领域表现出三大特点：第一是拉美民粹主义异军突起。过去几十年来拉美一直是左右翼轮流执政，但今年最大的变化是“拉美式民粹主义”异军突起，突出反映在“巴西的特朗普”博索纳罗当选巴西总统上。无论是其“巴西优先”的政策指向，还是个人的执政风格，博索纳罗完全都仿效美国的特朗普。博索纳罗当选的一个重要根源是在传统政治体制下巴西乱局难以解决。在民众对现有建制强烈不满的情绪下，博索纳罗成功当选。墨西哥左翼领导人奥夫拉多尔当选也有相似背景。第二是右翼继续扩大优势。从今年拉美地区的几次大选可以看到，不管是在哥伦比亚，还是在巴拉圭，右翼执政的国家越来越多。所以从整体而言，右翼势力占优的局面越来越凸显。第三是左翼在经历了2016、2017年的败退之后逐渐稳住阵脚。今年5月委内瑞拉总统马杜罗成功连任，委政治恶斗有所缓和;古巴卡内尔顺利接班担任国务委员会主席，标志古巴初步完成领导人新老交替。

再看经济领域。拉美经济在2016年极惨，经济增長率仅为-1.5%，2017年回升至1.3%，但是2018年又从年初预计的2.2%降到年底预计的0.6%。所以整体来讲，2018年拉美经济的总体态势是“在复苏周期中面临巨大的不确定性和脆弱性”。主要的原因有四个：

第一是拉美本身的产业结构沉疴难解。拉美以大宗产品生产和出口为主的产业结构，完全依赖外部市场，决定了它必然受国际环境影响。第二是2016、2017年拉美国家的政治乱局严重影响到经济稳定、拖累经济改革。政治影响经济在拉美反映得格外突出，巴西、阿根廷、委内瑞拉等国政局不稳，其经济形势也受到拖累。第三是右翼势力尚未找到解决经济问题的良方。拉美右翼势力上台后，采取的经济政策要么是“印钱”，要么是“借债”，这种饮鸩止渴的方法难以有效解决问题，而国际上又面临美元的加息周期，因此导致了今年汇率危机在拉美国家普遍出现。

2018年11月11日，在墨西哥塞拉亚市附近，数以千记的民众乘坐卡车向美墨边境进发。这些人大多来自中美洲国家，试图进入美国。

最后看社会治理。拉美地区被很多国际媒体当作是社会治理失败的典型案例，也有人称之为深陷“中等收入陷阱”。这几年，拉美国家即使在经济出现好转的情况下，贫困化和社会分配不公的问题也未解决。今年在中美洲出现的“大篷车”事件突出反映了部分国家的民众对本国治理的失望，逼迫民众“用脚投票”。

总体看，2018年拉美地区总体形势是：政治发生巨变，经济复苏脆弱，社会治理面临困局。在2016、2017年，我们曾预测拉美形势会经历一个“乱中趋治”的过程，但从今年的形势来看，这一转变过程可能需要更长时间。如果转型不成功的话，将会面临又一个“失去的十年”。

美国对拉美的控制力度和干预强度明显提升，是今年拉美外交形势的一个巨大特色。年初，美国国务卿蒂勒森出访拉美前公开称中国为“新帝国主义”，离间中拉关系。之后美国更是动作频频，对不同的拉美国家分别采取了不同对策。对所谓的美国盟友——墨西哥，美国通过美墨加三边协议逼其就范，而且里面还加入了针对中国的“毒丸条款”;对所谓“反美国家”——委内瑞拉、古巴，则采取多轮经济制裁;对尼加拉瓜则搞“颜色革命”;对“由左转右”的所谓“转型国家”——巴西、阿根廷，更多采取拉拢政策;对于刚和中国建交的中美洲三个国家，美国反应更为强烈，甚至召回美国驻三国大使或代办。

美国采取上述举动的主要目的一是针对中国进行遏制，二是加强对拉美“后院”的控制。因为拉美对美国来讲，既是历史上的“后院”，更是战略上的“后院”。美国可以失去非洲，但不能失去拉美。未来美国对拉美的干涉和干预力度会越来越大。

而对于中国来讲，目前中拉关系既面临巨大机遇，又面临风险挑战。拉美现在正处于脆弱的经济恢复期，对外依赖大，而中国恰恰能够提供他们想要的。比如，今年以来拉美很多国家对“一带一路”表示了强烈兴趣，目前已有14国跟中国签订了“一带一路”合作谅解备忘录。此外，从去年到今年，中美洲有三国（巴拿马、多米尼加和萨尔瓦多）跟中国建交，突出反映了这些国家意识到中国能够给其带来发展机遇。

但是，我们也要看到面临的风险或者挑战。一方面，拉美新上台的政府，既有传统右翼，还有极端的民粹主义政府，这些新政府势必会根据意识形态或背后利益集团需求，调整对外政策。所以，我们如何跟拉美新政府，尤其是戴着有色眼镜看中国的新政府打交道，是巨大挑战。比如巴西新当选的极右翼总统博索纳罗曾公开反对中国在巴西大规模投资，而且还不顾我方反对，访问台湾。另一方面，拉美国家对中国期望值太高，希望中国大量投资帮助其解难，但实际上中国企业在投资上很慎重，很可能短期内达不到他们的预期。所以拉美不少国家对中国的心态从高预期变成了高失望，这都是很不利的舆论环境。最后一点还是美国因素。美国在拉美“寸土必争”，而中国目前的战略是尽量不跟美国发生正面冲突，但在发展中拉关系的时候，美国又是个“绕不过去”的因素。

拉美国家对中美关系心态很复杂。一方面希望借中美竞争游走两边，获取更大利益;另一方面又非常怕中美“翻脸”，两个大国谁都得罪不起。对于拉美国家来讲，中美合作对其最有益。这一趋势可能是未来拉美在整体外交方面一个很重要的特点。

（作者为中国现代国际关系研究院拉美所副所长、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