豁达的生死智慧
2018-12-27周鑫童
周鑫童
摘要:《额尔古纳河右岸》体现出的是一种“生是活跃、死是睡眠”,死亡与新生交汇,自然和谐的生命力度,揭示出了鄂温克人自然本真的豁达生死智慧。本文以作品中的豁达生死智慧为其研究对象,从社会生活、宗教信仰、文化传承等方面进行分析,深刻体会鄂温克人自然本真的生活态度,在“人与自然”的视角下探讨人类的生存状况,从而发掘人类文明进程中的感伤与无奈。
关键词:豁达;生死智慧;生存状况;人性
对于鄂温克人来说,生存与死亡贯穿了一个民族的百年沧桑历史。生是活跃,徜徉在大自然中,过着随遇而安的游猎生活;死是睡眠,睡在树上、葬在风中,生于自然而归于自然,对生的热爱使人并不惧怕死的未来。在《额尔古纳河右岸》中,作者集中笔力描绘了鄂温克人的原始社会形态,对于生存积极活跃的态度以及面对死亡乐观随性的表现,不仅体现了一个民族在历史文化中的力量和精神,也体现了作者面对浩瀚历史、社会现状所发出的心灵的回响,展现了鄂温克人自然和谐,豁达本真的生死智慧。
一、“生是活跃”的生存方式
充满热情的游猎生活,因缘而聚的婚恋生活,充分体现了鄂温克人热情本真的生存方式,处处洋溢着生的激情。正是这种极力彰显活力的“生是活跃”的生存方式,表达了对于生命的尊重,体现出鄂温克族人自然本真,乐观豁达的生死智慧。
(一)生机盎然的游猎生活
生活在额尔古纳河右岸的鄂温克人以游猎为生,居无定所的生存方式使他们的日子过得艰苦却又充满热情。书中描述了很多打猎的过程,如“我”和鲁尼一起跟着父亲林克去猎堪达罕,穿过松林来到河畔,这一路上有很多的禁忌:路过参天大树时不敢打口哨,怕惊动山神,吃肉时也要先完成祭奠仪式等。人们的衣食住行也和打猎息息相关:动物的皮毛能做衣物被褥,鹿食草能止血,马粪能够消炎止痛,将落叶松的杆汇在一起,外围围上御寒的围子就是房子的希楞柱。一切都来源于自然,又用之于自然,生生不息,繁衍不尽。这些描写都展示了鄂温克人生存方式的本真面貌,如一幅多彩的风土画,洋溢着热情和生机。同时,鄂温克人的生命面临着大自然和社会的无情考验,斗争几乎成了生存的唯一选择。声色犬马闲情逸致之类的享乐玩艺儿几乎和鄂温克人沾不上边儿,但他们的生活依旧生机盎然。虽然严寒、瘟疫、风雨雷电、雪灾、火灾、日本人,无一不在威胁他们的生命,但是他们的生命有着原始性的顽强,坚强地肯定着自己,磨砺着自己,也塑造和表现着自己,这是积淀在鄂温克人灵魂深处的原始而又坚强的生存抗争意识。
生就是活跃,这已经不单单是他们的行为表现,更是一种人格姿态,一种生存方式,一种价值观念,这种充满激情与热血的生存方式展现了鄂温克人生命力的活跃与顽强。迟子建对鄂温克族游猎生活的详细描写,不只在于体现他们热情、豪爽、快乐原始的民族风情,更重要的还在于它融入了较为丰富的社会内容以及一个弱小民族的生存观念。
(二)因缘而聚的婚恋生活
鄂温克人的相识和相恋,很多是充满了巧合,又让人觉得是那么自然,仿佛大自然带领你寻到了生命的另一半,却又因为各种原因不得长相守,正如书中所提到的:伊万狩猎救下了娜杰什卡,娜杰什卡却因日本人的入侵离开了他。妮浩偶然遇到了鲁尼,她最后的生命也献给了鲁尼的部落。在“我”迷路后,遇到熊逃到“靠老宝”时,偶遇拉吉达,“我”和瓦罗加的永别也是因为黑熊。
书中几对伴侣的相识多属巧合,一切因缘而聚,缘分来到面前便紧紧抓住,努力争取幸福,甚至最终献出生命也在所不惜。一切无缘则散,缘分尽了便各自散去,即便是天人永隔也无怨无悔。鄂温克人这种勇敢献身自由随性的婚恋观,正是一种坦然面对得失的心态,一种一切随缘、潇洒自由的生存方式。大自然赋予了他们率性纯真的性格,同时也带给他们对于生的无限渴望与无限活力。他们所表現出“生是活跃”的这种生存方式,既是民族性格的驱使,也是人性对于生的主观能动的使然。这种因缘而聚、无缘则散的婚恋观,是他们活跃的生存状态,也是他们民族性格的外在表现,同时体现了对于生命真谛的感悟,表现出鄂温克人豁达本真的生死智慧。
二、“死是睡眠”的死亡意识
死亡贯穿了全书,然而在本书中,死亡并不是灰暗、抑郁的,而是明朗、轻快的。鄂温克人有着视死亡如睡眠的死亡意识,死亡不过是生命另一种特殊的运动方式,是一种静止的生存状态。既然“生”渺小无助,“死”在所难免,那就将死亡视如睡眠。鄂温克人这种泰然面对死亡的态度,正是根植于民族灵魂中生死智慧的重要表征,只有这样才能获得生命的真正自由,展现出一种坦然潇洒的生死智慧。
(一)抚慰亡灵的萨满神歌
鄂温克人信奉萨满教,它既没有正规的教条教规教堂和严密的组织,也没有一个人格化的神,更谈不上教理和经典。“萨满教不是一个单一和统一的宗教,而是一种宗教感觉与实践的跨文化形式。”[1]萨满教是人类智慧之原初的、古代的形式,神职人员——萨满,也多是业余的。他们不仅毫无特权而言,并且命运往往是悲惨的,正如尼都萨满一辈子孤独,不得真爱。所以,这种原始宗教并不像其它高级神教一样,对广大群众产生很强的内在道德约束力和外在社会凝聚力。它是开放的、即兴的、功利的,同时也是自由的,并不像一般的神教那样封闭、恒久、超然和压抑个性。它潜在的影响了民众的精神生活,其活动方式也非常简单,主要是跳神。“萨满跳神,是一种宗教信仰活动,也是一种行动的艺术,还是一种生存方式,三位一体,显示出人类摆脱三维空间的物质局限,战胜苦难,在永恒的时间之流中积极主动地随意创造自身的解放欲望”。[2]
书中描述的萨满招魂拥有着神奇的力量,萨满的歌是鄂温克人救死扶伤的主要方法,是抚慰亡灵的神歌。每当有一个生命逝去,萨满就会唱起神歌,送走一个又一个安息的灵魂。萨满组织了无数的葬礼,书中人物一个个死去,没有悲痛欲绝,没有哭天抢地,而是由萨满披上神衣,用歌声送走了一个个灵魂,仿佛他们不是死去,而是睡着了。对鄂温克人来说死亡就是睡眠,那首神歌就是送走死者最后的礼物。面对生死,书中有一种淡淡的忧伤,却不是绝望,每一次死亡的后面总是会有着新的希望。对于鄂温克人来说,生活是艰苦的,持续不断地与恶劣的气候以及猎物的不可预测性做斗争。物质的世界与超自然的世界同样是变化无常的,萨满教就是鄂温克人寻求精神解脱的一种宗教手段,蕴藏着人类争取自由的精神能量和文化智慧。“萨满是一座桥,是一条普度众生的船,如果说萨满是少数人的命运,那么死亡便是每个人的命运”[3],所以萨满的生命之歌中有着忧伤,有着坚毅,有着希望,正如鄂温克人对生死的认识,死亡并不是结束,而是生命崭新的开始。
(二)回归自然的死亡意识
书中的几次死亡,没有苦不堪言的伤痛,也没有凄凉悲惨的氛围,仿佛鄂温克族人早已为生命的消逝做好了准备,犹如冥冥之中注定的生与死的循环。虽然现代人认为谁生、谁死毫无关联,但在小说中生与死是循环的,在生命逝去的瞬间是如此平静和谐,世间万物的生灵终究归向自然。例如每当妮浩萨满救活一个人的时候,就会失去一个孩子,好像一个轮回,冥冥之中自有定数。这是对死亡的另一种书写,是对死亡的另一种诠释,以死亡来反衬活着,同时又以活着来体验死亡,生与死是如此亲密不可分割。书中的死亡,悲凉但不绝望,死亡不再是生命的结束,而是另一种生命的开始。正如优莲难产而死后,她的丈夫认为她其实并不是逝去了,而是变成了一粒花籽,会发芽和生长,在人间长眠,在地里开花,回归到自然界当中去。
书中的死亡是自然和谐的,一切都是生命历程的交替与循环,生生不息,绵延不止。这种回归自然的死亡意识,无一不体现于鄂温克族的日常生活之中。例如风葬习俗,他们既生于自然,又长眠在这山林与风声之中。世世代代生长在森林的鄂温克人,最后葬在森林里,似乎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风葬不仅仅是祭奠死亡的方式,更是生命来于自然,消逝于自然,无需大喜大悲自然本真的生存态度的体现,是回归自然的死亡意识的现实表征。正如迟子建在文中所提到的,“我想生命就是这样,有出生就有死亡,有忧愁就有喜悦,有葬礼也要有婚礼。”[4]生命的终结并不代表着结束,死亡并不可怕,死亡仅仅是睡眠。这是一种蕴含在鄂温克人的民族精神之中“视死亡如睡眠”的死亡意识。
三、小结
古往今来、古今中外,人们面对生死,都强调死亡之必然,认为死亡是不可避免的。人人都要面对生死,但又有多少人能够像鄂温克人那样坦然豁达的接受生与死的循环交替呢?对于鄂温克人来说,生是活跃,生命之所以存在,是因为它表现出的无限活力与激情。既然要生存,就要活得生机勃勃、多姿多彩,徜徉在大自然中,过着自由潇洒的游猎生活。死是睡眠,死亡并不代表着结束,死亡仅仅是生命存在的另一种特殊的方式。睡在树上、葬在风中,生于自然而归于自然,世间万物都处在一个轮回当中。生生死死不过是风云变幻与历史变迁中的一个环节,有新生就有死亡,生死是无法避免的。对生的热爱使人并不惧怕死的到来,书中的生生死死都离不开自然,大自然孕育出他们自然和谐的生命意识,表现出鄂温克族的顽强的生命力度与抗争精神,也表现出对于和谐生态美的留恋与向往。
鄂温克人对于生存的灿烂,死亡的平静,展现出这个民族自然本真,豁达无畏的生死智慧。这种生死智慧使他们享受大自然的给予,同样也反过来为大自然默默地付出与守护,对大自然的索取坦然面对。几代人在山中悲欢离合的生活经历,构成了历史的厚重与壮阔,在这些无止境的死亡所铺开的、残酷的现实社会背景下,作者以乐观积极,豁达坦然的基调为基础,刻画出的是一个个充满爱和希望的灵魂。在现实残酷的历史背景下,我们感受到的是对生命的希望,对世间万物和谐共处的美好愿望。我们看到的是鄂温克族人固守着他们热爱的山林与土地,坚守着他们的文化信仰与祖先留下的智慧。人与自我的斗争和社会的和谐关系也在其中得到了淋漓尽致的展現,弱小的民族在命运面前表现出了顽强的生命力,在命运面前殊死抵抗,但同时也有眼睁睁看着民族衰落的万般无奈与妥协,体现出作者对于鄂温克族人衰亡命运的一种悲悯天人的情怀。《额尔古纳河右岸》宛如一首满怀着希望与憧憬、弥散着神秘歌声的萨满安魂曲,悲凉却不绝望。他们有着向死而生的力量,自然本真、豁达无畏的生死智慧照亮了整个人类文明历史的进程。
参考文献:
[1]菲奥纳·鲍伊.宗教人类学导论[M].金泽译.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4:273.
[2]马俊山.走出现代文学的“神话”[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2:129.
[3]黄峰.额尔古纳河右岸——萨满文化的挽歌[J].九州文谈,2010 (10):28-35.
[4]迟子建.额尔古纳河右岸[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1:1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