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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沉的爱

2018-12-27夏子

湖南文学 2018年10期
关键词:雷达文学老师

夏子

春天不应该是落英缤纷的季节,但我却看到凋零的景致。先是著名诗魔洛夫御风而去,紧接着又是雷达老师断笔绝书。似乎没有任何征兆,雷达老师病逝于北京家中,消息传来,如五雷击顶,中国文坛又一棵大树轰然倒塌。我没有流泪,而是万分不相信地去百度老师的消息,可是残酷的现实还是来了,因心脏病突发,雷达于三月三十日永远地离开了我们。深沉的爱,终归抗拒不了一个“死”字,在书房结束他丰盈的文学生涯,这或许就是一个舞文弄墨者最终的生命归宿。还有很多果实没来得及摘下,他就走了,电脑还在开着,荧光屏登着惊讶的眼神,键盘上残留着他手指的余温,怎么就是见不到主人?

正是落日黄昏,太阳只剩下最后一抹阑珊,最终还是被黑暗吞噬,夜是一种约定俗成的死亡,而死亡在我的意象里,是狰狞的,险恶的,蛮荒的,孤寂的。我正是在黑夜到来的时候,读到了关于生命另一种完全不同寻常的况味——新生。那时,我仰头向北,一颗晶莹的不太争气的泪水滚落下来,不知是导师归去的哀思,还是文学弃我的刺痛,我的心突然就布满了死亡的色彩,有声响甚至有音乐,有漫游甚至有狂奔,有乌云甚至有信鸽。一切都悖反了我们的想象,一切都颠覆了我的经验,我想,这或许就是不幸中的大幸。

按照解构主义的理论,雷达本身也构成了一个巨大的文本,就像他去世前一天正在全国风行上市的精品评论集《雷达观潮》一样,成为中国文学一份贵重的精神档案,一个永远在场的“文学不倒翁”,雷达在海内外拥有一大帮文学的孝子贤孙、铁杆哥们、创作粉丝,他们怀揣着雷达的新著,那是中国文坛不可替代的力量,“大陆第一评”永远是他头上那顶熠熠生辉的桂冠。他的文学延伸和精神发酵,将引领你看到另一个蓬勃的春天。

世风日下,文学独木桥上拥挤不堪,想到达彼岸的人太多太多,多得让你稍不留神,就被挤到桥下,坠入万丈深渊……而此刻,先生已经在了彼岸,而很多文学发烧友还在万丈深渊挣扎,逆行,求索。此刻,悲从中来,泪眼婆娑,究竟是哭老师还是哭文学,我也有一点不知所以了。那些关于文学的点点滴滴,关于雷达老师的点点滴滴,就像胶片一样,一幕幕清晰地浮现在我的眼前。

第一次见到雷达老师,是在二十五年前,那时我还是一个懵懵懂懂的文学青年,在一所乡村学校教书,因为对文学的爱好,已经在湖南的文学刊物上发表了小说,并得到了评论家潘军的中肯评价。作为文学爱好者,能去京城学习交流一直是我的梦想。

一九九四年十一月七日,首届社会转型与文学发展研讨会在北京召开,我有幸接到湖南作协的邀请,去京城参会。记得是在中国煤炭干部学院,那天高洪波、李国文、崔道怡、章仲鄂、刘湛秋等一大帮文学前辈都来了,他们整齐一排罗列地坐在主席台上,研讨会进入主题,各位前辈挨个发言,谈的都是一些文学转型时期的机遇与发展。我从小读着李国文的小说、刘湛秋的诗歌长大,这一下子见到真人,还有那么多德高望重的长者,一时兴奋,拿出相机咔咔咔地合影留念,之后,又拿出笔记本满满地记录,像一个嗷嗷待哺的婴儿一样汲取着文学的养分。

研讨会上,何镇邦、西川、雷达、何志文等几个老师作主题授课,我记得雷达老师讲得最为详细,时间也最久,他从文学现状谈到首都多位著名作家的作品,分析得条条是道,非常透彻。在他的授课中,我记住了一串长长的名字,梁晓声、叶辛、张抗抗、赵玫、刘心武、张贤亮、蒋子龙、郑万隆。印象最深是我在记录时,一个男作家对着我的耳朵悄悄说话:雷达老师博闻强记,几乎掌握了中国文坛所有知名作家的创作风格,如果评奖的话,即便你把作者名字全部删掉,他也能知道自己在读的是哪个作家的作品。这是一个何等高的评价?那一刻,我的肃然起敬就有着一种特别罗曼蒂克的意义,我惊奇于雷达对文学作品那么敏锐的嗅觉和深刻的洞察力。

记得那天笔记本都写满了,还觉得讲课的时间太少,西川老师讲过的一句话我至今还铭记在心头,他说:黄河在上游吃尽苦头,在下游就肆无忌惮地施舍灾难……也许是我坐在雷达老师的眼皮子底下,他两次提问都先要我回答,我立马站起来,不知天高地厚,张嘴就来,我胡乱说了一通,逗得大家哄堂大笑,雷达老师就表扬我,也记住了我的名字。下课后,与会者争着与老师合影,我热情地拿着相机为大家服务,自己却总是磨磨蹭蹭不敢主动去邀请老师一起合影,没想到雷达一把拉住我,幽默地说:“你真是活雷锋啊,把好机会都让给别人!”,我受宠若惊,赶忙站好姿势,傍在老师的身边,定格成一种永远的相见,可惜那张合影一直珍藏在老家,只能用其他合影来见证了。

第二天文学颁奖,很多人都在聚精会神地听名字,看谁得奖,我还是一门心事地帮别人拍照,根本没想到念到散文组获奖作品时,最后一个竟然念到我的名字,还有我的作品《五月的现实》,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听到名字我一下懵了,几个女作家一同过来拥抱我,男作家则催促我快去领奖,可是却没有人帮我拍照。我只好硬着头皮拽人帮我拍,记得那是贾鲁生念着我的名字和获奖作品,高洪波老师给我颁奖。雷达老师挨着我坐着,看到我慌慌张张的样子,就在下面笑,呵呵地说:小姑娘拿大奖要请客啊!我也笑,连连说,谢谢老师的栽培!

那是我第一次去北京,看天安门是我一生的奢望,于是,颁完奖我们就去天安门广场了,玩到很晚才回来,在回招待所门口又碰见高洪波和雷达两位老师,雷达马上说:小姑娘才回来,你都上电视了,今天的新闻联播可有你好几个镜头啊!我当时不知说什么好,因为小姑娘这个称呼我听了很别扭,从来没有人这么叫过我,因为那时快二十八岁了,已经是两个孩子的母亲。我不想解释,只是一股劲地问:真的吗?真的吗?可心里却像灌了蜜似的,却又后悔不该贪玩错过了新闻联播,那时多想看看自己的“银幕形象”啊!

没想到这一次会议之后,我就与雷达老师结下了不解的文学情缘,第二年我由中国作家协会推荐,录取到北京师范大学中文系作家班进修。这期间,雷达老师经常来北师大上课,成了我真真正正的老师,还有当时中国文坛那些如雷贯耳的名字:童庆炳、王一川、何西来、何镇邦、唐晓渡、西川、謝冕、张颐武、梁晓声、牛汉、陶东风、王家新、李复威、刘恪等。刘恪是我们的班主任,他以校为家,白天上课,晚上还要跟我们一起探讨写作,有时候分析他自己的作品到深夜。这期间,王一川教授的外国文学,童庆炳老师的中国现当代文学,西川老师的西方美学,刘恪老师的西方美术史,陶东风的西方诗歌精神,还有一位讲黑格尔和康德的哲学教授我都忘记了名字,记得牛汉老师讲他自己的文革牢狱之灾时,我还活生生地陪他哭了一场。

雷达老师也一样,他讲的最多的是“当前文学流派”,常常会把几个知识分子写作的人物代表拿出来说事,每次来上课,课间都会主动跟我们交流,讨论。这期间他引领我们读了很多后现代主义的文学作品,而在众多作品中,我最喜欢的是陈染的文字风格和刘恪、格非、苏童、马原的意识流。

这让我渐渐相信,文学是会震撼心际,陶冶灵魂的,我被很多作品感动着,征服着,常常一个人跑到图书馆,一坐就是一整天,特别地心无旁骛。那时候,我真正感觉到文学的天空是纯洁的,纯洁得就像校园里那片青青的草地。

那一年,在雷达老师的组织下,中国作协举办了“第二届文学转型和发展研讨会”,我作为北师大作家班派出的三个代表之一,有幸参与筹办,这期间与雷达老师有了深度的工作交流,他常常鼓励我们要把会议筹备好,也经常跟我们开玩笑,像一位兄长一样,时时刻刻呵护着我们这些文学青年。

从北京进修回到湖南,我的生活有了辗转,先是辗转了两所中学,最后干脆丢盔失甲南下深圳,幸好爱好使然,我在一家理论杂志谋了一份执行主编的工作。

再后来与雷达老师相见,便是二○○五年,十年弹指一挥,我们在时间的隧道里,各自忙碌,彼此都忘记了对方。为了生计,我的文学热度每况愈下,甚至悄悄停下脚步。

那是第三届鲁迅文学奖颁奖盛典,在深圳大剧院,我作为深圳作協会员观看颁奖盛典,从节目单上看到各类奖项的评奖专家,发现了很多我熟悉的名字,高洪波、何镇邦、雷达、何志文等多位老师都在其中,而登台颁奖时我还看到雷达和何镇邦老师。于是我找到作协主席彭名燕,彭名燕主席报上我的名字,说是有学生要见他,雷达老师马上说要我去舞台上找他,我一上去,名人好多,不好意思耽搁老师很多时间,只好告诉他我现在在深圳,在一家理论杂志编辑部工作。我一边说话一边赶紧留电话,何镇邦老师便拉着我合影,雷达老师则把家庭地址和电话一并写在节目单上,叮嘱我去北京一定去找他。我自知文学成绩黯然,不敢跟老师合影,就说有时间请老师喝茶叙旧,再慢慢汇报工作。没想到雷达老师爽朗地说:“我就说你胆大嘛,好好的书不教,跑到深圳赚钱来啦?我记得你基础不错,文学还在继续吗?”我急忙解释几句,像做了贼一样匆匆地离开了舞台。

那一次见面,我非常的慌乱,不知道是激动还是我自己成绩平平心里发虚,竟然把相机都弄丢了,跟老师合影才发现相机都不知道丢在哪儿了。

这次颁奖给我的内心震动很大,也许是雷达老师的激励,也许是文学本身对我的唤醒,我从二○○五年加入作协一直到二○一五年,十年间我夜以继日地写作,发表作品,出版专著,拥有近三百万字的诗歌、小说、散文和非虚构文学,出版六部专著,举办两场个人诗歌作品专场朗诵会,还有两部作品在等待出版,二○一三年通过广东省人社厅高级职称评定为二级作家。这世界没有看得够的夜景,也没有千篇一律的白昼,生命如琴,弹响许多妙不可言的情节。我想,这可能是雷达老师那种对文学的一往情深而深深地感染了我。

最后一次见面,便是在二○○九年鲁迅文学院长篇小说(深圳)进修班,雷达又一次成为我的老师,他从北京飞来深圳给我们上课,看到我坐在下面认真听讲记笔记,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冲着我点头微笑。在旁人看来,我们像不认识似的,他依然一如既往地给我们讲文学评论,为中国文学见仁见智,指点江山,我依然一如既往地给老师提问,回答,交流。照相的时候,大家一窝蜂跑过去跟老师合影留念,我则静静地站在那里,从不主动去打扰老师。一个熟人奇怪地问我,他不是你的老师吗?你怎么不主动去打招呼呢?我说打过招呼了,人多我不想扫大家的兴,就让大家也满足一回吧,毕竟时间很短,想认识雷达老师的人也很多。而最后一天,我感觉雷达老师要回北京了,就趁机会也跟老师合一张影,前后认识十五年,留下这张照片作为纪念。

春天,带着一股料峭的寒意,直扑南国阳光灿烂的海面,把雷达老师爽朗豁达,敦厚善良的标志性微笑,定格在我诗性浪漫的无限空间,那无数被珍藏于内心的文学词藻,却怎么也表达不了我对老师的敬仰之情。

又是九年,沧桑人生,这世界变得师生难以相认,我更愧疚于自己对文学的渐行渐远。先生去世的那一天,我真的做了一个梦:梦见我掉进一个百鸟横行的山谷,它们就在我的上空盘旋,飞翔,呜咽,啼叫,有时甚至有异常狰狞的表情。

忽然觉得那个场景确乎就是为我而设置的。生命的意义,有着多种向度与经纬的存在哲学,我庆幸今天选用了文学来诠释死亡对人生的彻悟。在今天这个悲痛的日子,我谨将它奉献于雷达老师的英灵,同时奉献于斯的,还有我从那时起就没有改变过的祝福或者愿望,前行,前行,再前行!这是文学赋予您的崇高意义!

所有的往昔都渐渐变成故事,那是人世间最直白的表达。我想记下来,用三炷香祈祷老师,天国的文学一定是洁净的,您就安心著书立说吧!

责任编辑:易清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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