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不入肠
2018-12-27马思源
马思源
我但见能喝酒者,便佩服有加。大概缺什么,就会倾慕什么。村里有人爱酒,爱到无可描述。我少时经常听见他家女人骂:“见酒比见爹还亲!爹可以不亲,酒不能不亲。”
形容家乡人能喝酒,说是饮酒如喝凉白开。这的确是用了夸张手法。倒是大多数乡人,无论男女,酒桌上都能来上几盅。我不行,少时父母对我说女孩子不能喝酒。我很听话,就不去喝。结婚后爱人说,女老师不能喝酒,喝酒别人会另眼待你。肩负着“为人师表”的重任,我自然不敢尝试。没有酒胆,对酒就没了兴趣,滴酒不沾。
酒是尘世的寂寞高手,喝酒祛愁,酒入愁肠愁即无。李白醉过,钟鼓馔玉不足贵;苏轼也醉过,一蓑烟雨任平生;我舅舅也醉过,有事无事喝半斤。我舅舅愛酒,无论贵贱,逢餐必喝。或茅台或二锅头,高低不择、贵贱不分。这是真爱。有一年我表哥生病在郑州住院,舅舅住我家,我投其好,每餐必饮。约两个月,竟把积存五六年的酒喝了个干净。
酒喝成瘾是为魔。少时居乡村,看到喝酒成魔者真不少。我邻家有一人嗜酒如命,每喝必醉,每醉必失态:半夜砸门,抱着院子里的椿树大哭大笑,大冬天在地上滚一身泥水……酒能让人失德、失品,农村相亲灌醉准姑爷,大概想用此招儿试探一下男方到底是何模样。喝多了还能自持者,如发乎情止乎礼者,均着实让人平生敬意。
酒喝高时会喝出一地鸡毛。尤其是逢年过节,大喝特喝,醉与不醉都可趁机把存着的情绪通过酒宣泄出来。一汉子貌似酒醉,掂了主家待客杀鸡宰鹅留下的一篮子鸡毛,狠命掷过去,落了一地鸡毛。鸡毛纯白,一时做了漫天大雪。一地鸡毛原本可为漫天大雪,一为尘俗的龃龉,一为精神的高蹈。居两端,九九终究归一。我曾在暮春,前往离家不远的贤山寺,一条山道弯弯曲曲攀上山顶。迎头见一老僧,着布袍,履芒鞋,挨肩错过,并无言语。待到半山腰回望,一片残阳,僧踽踽独行……顿时天大地大,一片空寂。鸡毛和大雪亦为空寂,亦为酒的最后,是酒的最高境界还是酒的俗世今生?
酒是工具,可以释兵权,可以遮脸求爱,可以让刘伶蔽颜过乱世,可以喝出满世界的孤独寂寞。刘伶避乱世,躲进酒里保节。此时的酒,一半孤寂一半高洁。爱上一个人,不敢言。喝酒,假装喝醉,若接受了,就是酒壮羞涩胆;若拒了,即酒后失言。人到底精明,懂得为自己留路,每一条皆可进退。该是酒的错。
今年三月在湖南吃了一次醪糟酒。醪糟经糯米发酵而成,可助消化。我正在苦旅中,游期已长,心上起火,脸上长痘,刘家嫂子见了笑我说第二春来了,喝杯醪糟吧,下火。喝酒多上火,还有酒可以下火?一杯红得发黑的冲水醪糟端上来,原味,甜甜的,有点酸。怕我喝不习惯,喝第二杯时灌上一小勺白糖。味儿淡甜,口感舒适度顿时上了一个档次。醪糟可以冲开水,还可以搅上个鸡蛋花。长沙名小吃甜酒冲鸡蛋,原料即是醪糟,长沙叫甜酒。我在长沙待过一星期,每天早上要一份,吃不烦。
(摘自“朝花时文”微信公众号 图/廖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