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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常的悲悯

2018-12-27西哑

创作评谭 2018年6期
关键词:首诗诗意口语

西哑

刘傲夫诗歌几乎尽是日常、尽是生活、尽是讨论油盐米茶和要不要生二胎这类问题,今年整个8月,刘傲夫似乎就为后者而在诗中喋喋不休。所以一段时间以来,阅读刘傲夫的微信朋友圈成为我生活的一种乐趣,直到最近以来诗人为工作忙碌,暂停了朋友圈诗歌广播,这种乐趣才被短暂的搁置。

就个人写作美学理念而言,我与傲夫兄相去甚远,基本上属于两个不同维度不同的写作方式—用一个不恰当的比喻—我曾经更倾向于金庸的飞檐走壁,剑术繁复,傲夫兄更接近古龙的刀起刀落,直接爽快。坦然而讲,在阅读刘傲夫的诗歌时,我的情感总能被其中的小人物、小场景、小故事的所体现出来的生活命运、生存哲学所感染和牵制,从中感受到一股日常的悲悯之情。

回归口语诗歌的传统,其强烈的现场诗意、日常诗意、事实诗意,都令每一次突然火了的口语诗歌事件,在读者接受层面产生巨大的争议,这个谱系中不胜枚举的八九十年代以来的伊沙的《饿死诗人》、沈浩波《一把好乳》等,新世纪以来的梨花体、废话体、乌青体,刘傲夫因为一首《与领导一起尿尿》也被加入了这个普遍传播和普遍争议的行列(短短数十天,多个微信号因刊发这首诗,阅读量瞬间10W+,后又被各大主流媒体转发报道,成为了2018年7月的一个诗歌现象)。

纯从文本来看,刘傲夫的诗歌《与领导一起尿尿》,“厕所里立便器/只有两个/我正尿着/领导进来了/与我并排/站着开尿气氛有些沉默/我觉得这时候/应该说点什么/我说,领导/你尿尿/也尿得这么/好”。比起传统的口语诗,体现出了一种当代的阶层关系,“我”与“领导”这种日常阶层关系在立便器旁的抽离,瞬间气氛的突兀尴尬,由此而来产生对小人物生存的关怀,比起以往口语诗歌的反讽戏谑,多了一种悲悯之心,更具备一种当代性。刘傲夫的诗歌有较多的对这种阶层关系在诗歌中的具体处理。比如在《堂舅來电》中,“我有个堂舅/打电话给我/说他家楼上邻居的/下水管老漏水/他去提醒/那女的不理/堂舅说/楼上那人是老师/你能不能/叫你当教育局长的/那位同学/给吓吓她”,这首诗堂舅与邻居的矛盾通过“我”而转换成了邻居(老师)与我同学(局长)的矛盾,转换成了领导与下属的阶层关系。

第三代诗歌运动以来,反对崇高、拒绝隐喻,成为其主主导思想,但刘傲夫很少一部分诗歌也有幽微之境,意义所指并非字面直接呈现出来的,或者提供了多重解读的可能性,比如“山上/庙多/且大/拜多了/膝盖疼/各庙/也/不高兴/索性/一个不拜/自立/一庙”(刘傲夫《不敬有理》)。这首诗对于“庙多“和“自立一庙”的转折,单纯表面层次来看,可读出诗人爬山——拜庙,生理上受不了(膝盖疼),拜不均而得罪各庙;但如果从另一个层面,或者世俗禅学的角度来理解的话,山上/庙多/且大”与我“自立/一庙”,之间也有可能涉及权力大小转变和世俗阶层的流动。

值得一提的是,或许就像口语诗歌的重要诗人沈浩波所陈述的那样,“口语巨大的容纳力,令事实诗意、生命诗意的诗意系统开始得以大规模构建,正在成为年轻一代口语诗歌写作者的常识。”(《回到语言、建立语言、超越语言——沈浩波回答杨黎的六个问题》)在刘傲夫的诗歌中,这种事实诗意、生命诗意的诗意系统被实践,前者在刘傲夫的诗歌中随处可见,几乎是一种常态,而后者应是对前者宏观意义上的升华或者深化。

在《一条鱼的N中死法》中,“红烧鱼/湘江抱盐鱼/春笋炒步鱼/蜜枣桂鱼 跳水鱼/薄饼煎鳕鱼 葱煮鱼……肥肠鱼/清蒸鱼/粉丝鱼糖”,刘傲夫以点菜名的方式,列举了一条鱼的37种死法,刘傲夫作为写作者,既像是一个观察者,道尽“鱼”间百态,又像是一个厨师(刽子手),我为刀俎,尔为鱼肉,生死不由己,死态千百万。《一条鱼的N中死法》实际展示出了社会花花绿绿,千姿百态,但小角色总是生命无常、生活不可自我把控的无何奈何。

而在另一首诗歌《杀幼有感——为2010年中国多起杀害少年儿童事件而作》中,“他的家在藤条和灌木深处/每到春天/放学回家/看着路边新长的嫩芽和枝桠/他总会捡起一根竹枝/往这些嫩黄和脆绿身上/扎——/遍地的枝芽啊//手握劈下的嫩枝/有新鲜的汁液奔涌出来/快意充满内心/在青嫩的植物王国/他就是国王”。单纯看诗歌文本,写的是小孩子放学回家捡竹枝的事情,读完觉得并无甚大端倪,回头再看,再将此诗一二节细读,其中巨大的反差,读来毛骨悚然,坐立不安!

与此“他杀”对应对应的是“自杀”,刘傲夫的诗《在江边》对因失恋跳河的男女,充满惋惜。愿上苍有好生之德,愿诗歌能引起悲天悯人之心。

刘傲夫另一日常维度的悲悯反映在男女情爱的关怀上,刘傲夫一部分诗歌对女性的态度体现在屌丝男士对情爱的追求,具有世俗荷尔蒙的直接性,不装饰、不做作;而另一部分表现在男女生存由于经济社会的发展所引发的畸形关系。比如在《对眼》中,“我雄性的目光/紧盯你/你的眼睛/已怀上了孕”,这首体现出前者所言的荷尔蒙的直接性,这类诗歌在刘傲夫这儿体现出来的不是“五音比而成韶夏”( 《文心雕龙·情采》)的声律听觉艺术,是“诗到语言为止”(韩东语),是朱光潜强调的“看”的直觉,是呈现,而不是表现。

刘傲夫亦如他的口语诗前辈们一样,重视诗歌写作中的现场感。同样是对这种男女情爱的现场感的处理,刘傲夫在《爱你》中,“我从地铁始发站/右手中指/点击复制起的‘爱你/在中间接了电话/揩了鼻涕/与一个邂逅的女性朋友/握过手/给一个小男孩/捡起过气球/之后/在终点站/再由中指/放到对话框里/发给了你”。整首诗对地铁上“中指的诗意”写得丰富而又从容,对庸俗日常解剖的游刃有余,极具当代经验。

在《钱壮人胆》中,诗人写了一个兼职电影编剧赚了钱后的文学编辑在每年一两次收到工资外的万元汇款时,才主动要求和在金融机构上班的妻子过性生活的故事,这首诗让人在忍俊不禁之后读出生活的辛酸,在经济地位不平等的情况下,原来性权力也会受到牵制。这首诗表面是夫妻家庭生活,但侧面也描写了家庭身份的不平等性。

类似对情爱的书写,刘傲夫还有不少诗作,包含了对家庭关系与伦理的挑战,这种挑战并没有让人们产生心理的抗议,反而能够感受到作者在生活伦理之外对待诗歌伦理态度的真诚。关于情色和色情的划分,按照学者江弱水的说法,“色情以挑逗官能为能事,情色是以摇荡性灵为旨归”(江弱水:《诗的八堂课》,商务印书馆, 2017年1月),但个人来看,俩字前后调换,对刘傲夫诗歌文本讨论来说意义并无太大区别。

新诗(或者其他五花八门的命名)发展,已逾百年,但仍有普通大众对其存在的合理性或者标准范式不断发难。所以,至于普通读者要去发问的刘傲夫的诗歌算不算诗这样的问题,或者刘傲夫的诗与段子之间有何区别时,刘傲夫保持他一贯口语诗人自信精神,并用诗人的方式予以从容的回应:

说一首诗是段子

说明这首诗

使用了叙事

讲了一段故事

说一首诗

是口水

说明这首诗

用了大白话

在写

无数成功的

口语叙事诗

都是在不成功的

段子

和口水诗中

产生的

—刘傲夫:《为段子和口水诗正名》

作为一个朋友,我为之动容的乃是刘傲夫总是以一种弱者的姿态从日常出发,去瓦解生活的窘境,缓和生活中强弱、高下的二元冲突,使得我们内心获得一种安宁和均衡,从而在阅读和写作中产生一种悲悯恻隐之心。此为刘傲夫诗之大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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