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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观2018”展背后的思考

2018-12-27郭诗宇

创作评谭 2018年6期
关键词:景观艺术家艺术

郭诗宇

2018年初,一个名为“景观2018”的艺术交流展在南昌的某艺术园区开幕。本以为是个艺术创作者或研究者才会关注的小众范围展览,不想却引发了较大的社会反应。我作为这次展览的亲历者,不能不说颇感意外,由此也对此次展览折射的当代艺术现象有了一些思考。

一、时代的“景观镜像”

“景观”一词在此援引法国知识分子革命者居伊·德波所著《景观社会》一书。居伊·德波,这位城市批评家与电影导演、冒险家和活动家,在经历了1968年的五月风暴后敏锐地发现,“发达资本主义社会已进入影像物品生产与物品影像消费为主的景观社会,景观已成为一种物化了的世界观,而景观本质上不过是‘以影像为中介的人们之间的社会关系”,以及“景观就是商品完全成功的殖民化社会生活的时刻”。

这一洞见深刻揭示了人群在商品社会中被无意识异化的某种现实。“景观”的镜像把人群所包裹,人群因为对于景观的迷恋而丧失了对个体精神与自由价值追求的愿望与勇气。

艺术家通过思考与创作,用艺术的方式对当下的“景观”进行呈现,进而表达某种态度或立场,也许正是此次展览的某个缘起。

熊云皓先生与萧尚女士是这次展览的策展人。这二位策展人的正职其实是南昌大学新闻学院的教师,但二位的学术背景与兴趣使得他们把研究方向定位于“艺术的当代性与社会,历史,文化的关系”上。

近年城市快速发展,消费主义哗闹,纷杂的景象好似正印证着居伊·德波的论断。熊、萧二位敏锐地发现,江西这个打着红色印记的省份,在当下时代的镜像中呈现出的多态,正与一批艺术家的创作相暗合。遂相邀,遴选作品,成于展事。

当然,“景观”之态并非囿于江西,“资本,消费,商品,权力”带来的是全社会的嬗变。在展览中,我们可以看到来自德国、加拿大、韩国的艺术家也以其独特的视角与立场反映了他们对此现象的思考。与本省及外省的数位艺术家一起,他们通过作品阐发着个人立场,对“景观镜像”做出主动思考与批判。

二、展厅里的别样风景

马志明,罗坚二位先生为江西油画的发展做出了有目共睹的成就,其作品的艺术价值得到广泛认可,在此不再赘言添足。

李文先生是来自湖北的一位教授,早年就学于湖北美术学院,现供职于武汉某高校。一直从事架上绘画的研究与创作的他此次带来的作品是一批历史现成品,他将其并置,使其直观呈现出社会与历史的切面。

李文的收藏爱好给其带来了创作的丰厚物像资源。多年来,他把目光投注于一些“冷门”的角落,从中探究社会发展与时代变迁中某些隐蔽的线索。如“犯人登记卡”,在人们的视觉经验中也许很陌生,李文通过各种渠道收藏了大量的此类卡片,时间跨度从1949年至今,地域广泛,囊括江西,上海,四川等地。在展览中,李文把数千张这类卡片有序安放,卡片中的许多个体或许早已不在世间,其背负的各种罪名,如偷盗,抢劫,又或是在某个历史阶段背负着的特有罪名都已随时间远去,但一张张“犯人登记卡”却铭证着一段段历史,记录着时代变迁中时政、司法与个体命运的交织,颇具震憾性。

艺术家的个人立场与姿态在这件作品后看似是模糊的,隐匿的,作品解读的权利完全交于观者手中。但人群与这些卡片对视时,却又能感受到艺术家收藏这些卡片的用心—它不仅仅是出于一种收藏爱好,而是透过“登记卡”表达了对历史与个体,权力与权利的思考。

李心沫女士是一位有着国际视野与前卫眼光的艺术家,其创作涉及影像、行为、绘画、书法等多个领域,并对“女性主义”与当代艺术的关系有着深入的研究。展览中,心沫女士带来数幅由电脑生成的梦境图景。我们无法简单把其作品归类于影像,绘画或人工智能。图像中所呈现的“人”的形象与日常的目之所及有着明显的疏离感,但也有着莫名的勾连。据心沫女士表述,这是软件“在人工神经网络算法的基础上,将人类输入的图像转化为机器识别的图像。它结合了神经网络深度学习与系统所创造的如同梦境般的超现实画面。经过计算机梦境般的再造后,生成了超出想象的更加噩梦般的图像,机器以如此的方式看世界,这些画面与我们所看到的世界有诸多的关联和相似之处……一个晦涩,隐蔽而黑暗的精神象征世界。”从心沫女士的作品及她对作品的解读我们可以看出,艺术家本身不再是艺术创作的唯一主体,科技的进步所带来的智能介入与艺术家的创作形成一种“共生”的状态。这种“共生”在当代,成为越来越普遍的事实。

冷绍强,一位在北京漂泊多年,而今又回到故里的南昌人。他的作品与心沫女士有几分肖似,均以电脑为输出媒介,进而消解艺术品的手作趣味。从绍强的作品中,可以看出,形态的表现性处理与图像的符号化呈现,构成其创作的视觉特征。作品尺幅虽小,但其间蕴含的锐利与戏谑的气息,直逼观者。绍强酷爱艺术,却并未接受相对完备的学院艺术教育,也正因如此,他未被学院艺术所裹挟,而站在游离于体制之外的立场上更加冷静的思考教育与艺术的问题。他作品中的那一抹鲜红,是否就潜藏了绍强批判的心机?

朴雄硅与李昇夏是两位来自韩国的艺术家。两位在东方与西方皆有生活与创作的经历,这种经历使得他们的作品既有西方观念与表现方式的介入,又有着东方哲学思想的浸润。朴雄硅先生出生成长于韩国光州,又在中国中央美术学院接受了多年艺术教育。这种经历使得雄硅先生对不同国家的历史与文化有更切实广阔的思考。此次朴先生展出的一组作品名为《一念》。作品以颇具东方禅意的“线香香头”为创作媒介,用燃尽的香头整齐,均匀,密集排列在画布上,让人感觉意念在微妙的传承,而这缕香烟也连接着艺术家本身对民族,历史的某种经验与判断。

用本次展覽学术主持徐旭先生的话来说:“这组作品并非禅修之物,而是指涉了画家本人与光州这座城市之间的关系,以及他对‘香这种东亚民族用以祭祀或敬神佛之物,还有‘香火一词所隐喻的文化符码的艺术表现。”

李昇夏女士,在其女性身份背后,透露着一位成熟艺术家的冷静思考。她的作品是系列画作与在一狭小场域内的影像视频。在影像作品中,昇夏女士在蓝色幕布上投射出虚幻的水形,而水形由清水与墨水交织构成,通过观众的介入与互动,捕捉清水与墨水的偶发变化。艺术家试图用这种方式,揭示某些遮蔽在生活日常下的不确定,或美丽,或虚幻,或主动,或被迫……以此记录艺术家对生命的哲学思考,即“在场与不在场,意识与无意识之间微妙的关系”。也许,在昇夏女士的作品中我们看不到所谓“历史使命,社会责任”等等要义,但其作品中细腻的女性特质,对潜意识的挖掘且规避创作中的宏大叙事,何尝不是当代艺术的另一蹊径?

Dirk Baumanns是一位年轻开朗的德国人,从他俊朗和善的面庞上很难猜度到他对这个世界深深的焦虑。德国,这个工业高度发达的国家诞生了人类文化史上的无数精英,他们无不为人类的现实与未来担忧,Dirk与他的民族精英一样,对当下“现代工业文明中人的异化”感到深深的忧虑。Dirk在这次展览中带来两组作品。其一为一件装置,从数个黑色油桶中蔓延出巨大的黑色蛛网,从房梁到地板,疏密的占据着展厅的一隅。每位观者观展时都不可避免地要途经这个巨网所带来的阴霾。另一件为影像与行为的结合,投影中的Dirk装扮成一位土著,不停的用沾满油污的皮鞭鞭笞自己,并不时呕吐出黑色的汁液。两件作品均直白暴烈地把矛头指向了“被工业经济霸权鞭打的身体景观与社会景观”。其作品的直接性与反诘式的拷问姿态,令观者动容。

钟军先生与笔者相识多年,他对艺术一直有着极其执着的追求。多年的艺术实践使其作品有着明确的辨识度,现成品材料的运用与置换是其创作的主要手段。这次展览,钟军先生展示的是一件体量巨大,充满隐寓色彩的装置作品。紧握拳头的石质明代古董置于鸟笼之中,并从这种“石拳”的意象中散发出无数现代商品的吊牌。近观则会发现,吊牌的内容早已被调换,被钟先生注入了暗含着狡黠与幽默的内容。作者为此件作品命名为《只手之声》,“东方”,“消费”,“权力”成为这件作品的关键词。有趣的是,钟军也未受过任何美术教育,供职于江西的一家媒体。从其作品上,透露出创作的独立性与批判的尖锐性,证明着人格与精神的独立才是艺术家最应具有的姿态。

王钟先生,来自北京,毕业于中央美术学院雕塑专业。良好的专业素养与文化修为使得王先生的作品不仅具有尖锐的批判性,而且具有浓郁的人文气息。王钟以红色锯末与景德镇烧至的仿古乐器为材料,同构了一片红色土地上的残垣废墟,隐喻着文化传承断裂后的景观。可以看出,王先生试图用艺术的方式探究景观后面的文化渊源与对传承的思考,表达了他的“士者”情怀。

在这次展览中,笔者也有幸受邀参加,并以数幅近年创作的油画悬于展墙之上。《暮色》是笔者所绘制的有着较大场景的作品,描绘了废墟上人群的茫然与挣扎。在画面中我用“叙事性”的手法表达对时光碎片的某种记忆与对青春的缅怀。是否达意,就不得而知了。

罗清先生,著名油画家。本次罗先生展出的作品以“似人非人,似兽非兽”的形象出现在画面中。从“人”到“非人”化的异化内因,画家并未给予交代,只是把结局进行呈现。这种结局与观者形成可某种互动的“关照”。凝视罗清的作品,同时也让人思量自我的身份与处境。从罗清先生曾经的作品来看,各种痉挛,扭曲的人物形象通过娴熟的技法强悍地出现在画布上,营造出“索多玛”式的视觉图景。而在此次展览中,罗清似乎故意弱化了“技术性”的表达,突显了画面中“拙”的意味。从这一层面上看,罗先生在“清理意义、内容、叙事等构成现实主义的重要成分,强调更为尊重现实,平视现实,不美化现实的美学立场”上有了新的践行。

这次展览中,大多数艺术家都在“观念”与“思想”的层面进行着研究与探讨。周国生,这位常年在江西山野游走的画家似乎游离于这个场域之外,以“形而下”的艺术形式表达着对社会的思考。展览中,周先生用油画材料浮雕式的堆砌出了一幅庄严的农村葬礼的图景,传达出“诗意化”的情愫,流露出对土地,乡野,家族宗亲的眷恋。

这次展览其他几位艺术家亦有精彩作品呈现,如汪鸿先生把作品画面揶揄成“扑克牌”,以自嘲的方式疏解着当代人的焦虑;盛天泓先生试图用德国新表现的手法粗野而又直接地绘制着中国图景;陈光先生与Douglas Lewis(加拿大)对生活日常进行哲学注解,并以影像的方式进行呈现;欧阳雪芬女士以其稚趣构建成的装置作品,反观物质匮乏时代的记忆;85后悍将徐进先生的油画,让人感受着绚丽梦幻下现实的沉重,等等。

三、余意与回声

“景观2018”展览已结束,展期间各种争论,质疑或恭维等声音也渐渐平静。一次活动能引发各种争议乃至思考,或许不是坏事。作为展览的亲历者,“思”之在场的过程也促使笔者冷静、理性的思考艺术、景观、地域等问题。

首先,个人认为“景观社会”在当下中国是客观存在的,不管是否愿意承认这一点,其已然障蔽着人们的精神视野与思想视野。批评家郝青松博士指出,“当代中国正处于消费景观与权力景观的双重交织覆盖下”。作为艺术家,很重要的一种态度,便是其创作应该对社会政治生活有一定的介入性,在艺术作品的“审美趣味与形式趣味”之后,还应有着更厚重的思想与社会现实性。这是艺术家们的使命与不可推卸的责任。

在展览中,装置、影像、架上画,甚至行为艺术,各种艺术形式均有呈现。诚然,呈现方式并不是最为重要的,但是我们可以发现,整个展览无法发现通俗意义上“美”的存在,我们无法在展事中即刻得到“艺术的陶冶”或者“美的享受”。即便是展览中少数幾幅带有具象写实因素的作品,也无法让观者感受到“悦目”。

在某些作品中,我们能发现作者对“经典趣味”的叙事追溯,但这种叙事线索早已摆脱了庸俗的日常叙事,进而以“折射”的角度对现实进行了个人化的注解。稍有艺术知识储备的观者,都会得知艺术的发展不是线性的,其发展段落具有明显的革命性与颠覆性。把“悦目”做为“审美”的单一趣味在当代艺术领域作为考校因素是可笑的。

“景观2018”是一次严肃的学术性展览,展示了艺术家对“社会,历史,人的异化”等问题的思考,并以艺术的演进方式进行了探索与实验。

很高兴在赣鄱大地上,能有这样一次可以激发思考,激起碰撞的艺术展览,也希望有更多的优秀展览能够让这块红土地产生更多艺术灵感的花火,改变人们对这块土地“文化保守”的认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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