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着火车去俄罗斯
2018-12-27偶雨
文/偶雨
哦,俄罗斯,多么璀璨奇异、无边无际的国土啊,而世界对此却一无所知——尼古拉.果戈理(俄国批判主义作家)
突然看到了这么一句话,把我想说的所有都表达了。
去俄罗斯的想法由来已久,几年以前,听人说从北京坐火车一路向西可以直抵莫斯科。从此坐火车去俄罗斯就成了每年的旅行计划之一。然而假期所限未能成行,心有不甘。通过各种手段,创造条件,于2014年7月俄罗斯之旅终于成行。我们6人从北京出发,乘坐K19次国际列车直抵莫斯科。
很多人都问我,为什么要坐火车去?漫长的七天六夜,高昂的票价,吃不好睡不香,简直是受罪,值吗?这样的问题真的不好回答。在我心里,坐火车长途旅行本身就是童话,这是一个梦,对西伯利亚大铁路的幻想,对茫茫旅途的好奇,任何困难在这些吸引面前都不堪一击,果真,这一片土地没有让我失望。
火车进入俄罗斯境内是在上车后的第33个小时。对于在国内的33个小时,虽然没什么风景可圈可点,但是趣闻轶事倒是挺多,并且绝对都是过来人的经验。
头等大事就是吃:干的稀的、酸的甜的、荤的素的、软的硬的,鸭脖、鸡爪、猪蹄子、酱肘子,辣白菜、酱萝卜、豆腐干、咸菜,青椒、胡萝卜、西红柿、黄瓜,饼干、点心、烙饼、馒头,肉罐头、方便面、瓜子、糖果、大蒜、酱油、香油、米醋……如此浩大的系统工程,由六大袋吃食组成。原本以为可以在火车上看美景享美食,优哉游哉过几天,结果谁料想一上车就被眼睛毒辣的俄罗斯列车员盯上了。原因很简单,我们太高调了!
刚刚坐定,列车员大爷就急急忙忙找来懂俄语的中国人给我们翻译乘车须知:第一,不许在列车上抽烟;第二,过了满洲里即将入境,所有的生鲜食品包括水果、肉类熟食、种子类食物都不能带入俄罗斯境内,一旦被发现,除了罚款还要被列入黑名单。好似一阵霹雷震得脑袋嗡嗡作响,这意味着香烟得扔了,大部分吃的要在33个小时内解决掉。第二天一早5点,我们开启攻坚战:主菜馒头夹酱肘子夹咸菜,辅以牛奶、西红柿、苹果、凤爪鸭脖。两个小时后,开始加餐,内容如上。在33个小时内,除去睡觉的时间,每两个小时吃一顿大餐,到达满洲里口岸,任务完成,顺利通过检查,但是肚子抗议了,此时此刻开始喜欢价格不菲的高级二人包厢,人少空间大,享受到了有屁就放的自由,活的如此率性,不简单。
一节车厢配2名列车员,上面提到的大爷叫谢尔盖,看样子到了即将退休的年龄。另一位女士有四十六七岁的样子叫娜莎。共处近一周的时间从没有见到他们笑过,总是一脸严肃,面无表情。同行的团友肚量没有我们大,知道入俄境前完不成任务,就早早地收拾2大袋子食物送给谢尔盖和娜莎,当然也有讨好求关照的意思,他们接过袋子依然是冷冷地“斯巴斯巴”(谢谢),据团友后来观察他们吃的可香了。再香再好也不笑,这就是性格!不过工作上很是认真,娜莎每天把车厢清扫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谢尔盖照看热水炉,走来走去检查车厢各种设备,填着各种表格。每到一站,2人穿上笔挺的制服下车站立接受检查。
一碑之隔就是俄罗斯。建筑不一样,汽车的牌子不一样,公路上行走的人不一样,甚至觉得树、草、云、空气都不一样了,脱离了熟悉的环境,才是旅行真正的开始,贪婪地看,天马行空地想,说着幼稚的话,这一刻我们享受到了孩子们的快乐。
列车摇摆着身躯驶入大草原,眼前高低起伏的草甸子向远方延伸开去,天与地之间压缩到只有一尺的距离,空旷没有任何遮挡,这边晴天朗日,那边黑云压境,连接天地的道道闪电清晰可见。大块大块的云朵,像道具一样悬浮在半空中,轮廓清晰,触手可及,云的影子投射到大地上,墨绿叠加在浅绿上层次分明,各种绿色配合的天衣无缝,谁也没抢了谁的风头,大自然就这样原始的呈现在眼前,我眼中的世界开始变得立体了。
俄罗斯的草原上不见羊群、牛群、马群,更不见“蒙古包”,有时会出现一个个小村落,每家都是木屋,带个大院子,不种瓜果梨桃只种土豆,白色的小花开了满院,预示着收获的季节要到了。偶尔能见到院子里出现的人,大多都是在干活儿。由于是夏季,男的光着膀子,身体健硕,女的穿着比基尼,或骨干健美,或赘肉裹身。来来往往的火车似乎跟他们没有关系,不担心隐私毕现,也不会停下手里的活儿抬头“数车厢”,真羡慕他们的坦然。比基尼可以干着农活穿,劳作和日光浴两不误,这是由于西伯利亚夏季短暂,温暖的阳光弥足珍贵的原因吧!
离村镇近一些的地方偶尔见到一两块翻耕过的土地,黑色的非常肥沃。一块儿就有几百亩之多。更多的是大片大片未经开垦望不到尽头的土地。比起我们国家每年都在为守住18亿亩耕地这一红线而苦恼来说,俄罗斯是何等的幸运!后来听到一个消息说,俄总统普京下令开放部分西伯利亚地区允许中国人承包土地种植作物。普京的决定好正确呀,中国人太善于种地了。
眼前的美景掠过,大草原之后就是白桦林,火车在白桦林中穿行了4天,有的地方白桦林跟草原相接,往远处望去,树林浓缩成一团,像绿海中的岛屿,再往更远的地方看去,地平线把绿色跟蓝色一分为二,我们像是对着画布的画家,望着自己的画作不断涂改不断上色,有时天空不那么晴朗,雾蒙蒙的,叫人张着双眼分辨不清远处到底是乌云还是森林,往往恍惚中突然醒悟,墨绿跟黑色就是一步之差。
白桦林,神秘、多情、斗志昂扬的俄罗斯民族的象征,树干上的大眼睛静静地窥视着这群外来者的一举一动。近距离观看,白桦树形态迥异,细细的长满黄绿色树叶的,清新如少女;光秃秃只剩树干的,沧桑如暮年老者;树干饱满直逼云霄的,健壮如踌躇满志整装待发的战士;阳光好时,绿色带有黄色,欣欣向荣;阳光不好,绿色带有黑色,神秘莫测。白桦林和松树林交替出现,所有的森林都被二十厘米高的草覆盖着,没有一寸裸露的土地,间歇地有紫色小花嵌入,像新生婴儿身上的那一层绒毛,细细软软,叫人心生向往。茂密的没有空隙的森林颠覆了以往我对西伯利亚的认识,在想象中遥远神秘的西伯利亚是冰冷的,荒芜的,没有人烟的。但眼前的生机盎然,证明了西伯利亚旺盛的生命力,这片土地的馈赠远不止养育了一眼望不到边的绿色,一定还有很多神奇的物种静静地生息着。
火车一路西行,伴随着咣咣当当的铁轨声,我的时差开始错乱。太阳虽然还是照常升起如往落下,却变换了我习惯的时间。当午夜十二点钟外面不是漆黑,余晖笼罩大地,我们就像坐着时光机穿梭时光的隧道,小伙伴们惊讶地张着眼睛注视着刷过的一切,山、水、草、树、铁轨、电线杆、小木屋朦胧中清晰,清晰中又变朦胧,寂静的平面上仿佛一切静止,忽然,一抹橙色划破白昼,追随着火车,我们的眼睛被这抹橙色紧紧抓住,火车拐了个弯,一回头金边挂在树梢,忽上忽下,远处的天空开始泛红,太阳款款地出来了,她好像从来就没有落下,只是躲在树后而已……晨雾来了,空旷的草地上,青烟一样的晨雾萦绕在稀稀寥寥、睡眼惺忪的树木的小腿部位,树不想动,草不想醒,河不想流,晨雾温柔地轻抚它们,缓缓地,一切开始复苏变得鲜活。
在第三天午后,不经意间一片水域忽隐忽现地出现在松松散散的树林背后。随着水域面积的扩大,我们意识到是不是传说中的贝加尔湖到了?铁轨紧挨着湖边,湖面平静没有风浪,淡绿色的水面清可见底,里面飘着一丝墨绿或是一丝纯白,随风而动。黑色石头懒散地在水里泡着,三三两两,为水鸟提供了落脚之地,也有枯死的白桦树横卧在那儿,一半在岸上一半在水里。曲线的湖岸给我们提供了回头观望火车尾的好机会,遥想若在秋季,右手是色彩斑斓的森林,左手是浩瀚无边的湖水,那定是宛若天堂。
在同一节车厢里,住着一个美国老爷子,中等身材,光头,戴一副眼镜,嘴角总是微微上扬,只要一跟他对视,立刻露出绅士的微笑,他独自一人坐了7天的火车。我默默观察他好几天,心里攒了许多疑问。比如:老爷子为什么一个人旅游?他怎么忍受得了独自旅行的孤独?终于在第五天按捺不住好奇,鼓足勇气用蹩脚英语搭讪。他说他老婆尚健在,很漂亮,喜欢美容,不喜欢旅行,还给我们看了他手机里老婆的照片,的确很漂亮;他还说,他这次旅行是从朝鲜开始,然后是日本、中国、俄罗斯,之后从欧洲回美国,总时长三个月。他的语速很慢,跟着我蹦单词直到我听明白,之后会心一笑,恍惚中我看到他光脑袋上泛起的一道光圈。之后几天,我们这节车厢几乎是空的,车厢里飘荡着北京话,还有《草原之夜》等老歌,大家谈论美景谈论人生,老爷子的包间门一直开着,他似乎并不嫌弃我们大呼小叫,偶尔也能听到他随声附和,要是窗外有美景,我们几个奔涌而出,他也会闻风而动,直到后来,途经车站下去放风,他会跟我们同行,也会合群的抽着中国云烟,虽然大家很少对话,但肢体语言跟眼神交流足矣。只要和善,就会有融洽。
西伯利亚大铁路全长9000多公里,我们从满洲里进入俄罗斯境内走了6644公里,八千里路云和月颇为豪气。遥想当年的筑路工人其中不乏华人劳工,是否每一个枕木下都有一个苦难的灵魂在默默守护着这条他们耗尽生命却又对人类贡献巨大的生命线呢?数着窗外的公里数,心里默默地祈祷,安息吧,历史会铭记你们。
始终伴随铁路的是一条公路,有的路段也是土路,看着稀稀拉拉的汽车,想象着驾驶员的视野,想象着驾驶员的惬意,羡慕者驾驶员的自由。
盯着快速闪过的电线杆,我淡淡地问:“退休之后我们沿着这条路来一趟更为贴近地面的自驾之旅,可好?”“行!”
我喜欢这岁月静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