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帆：为他们的生活洒下阳光

文、图｜徐以立

2018年11月的某天下午3点，踏入上海浦东新区暖暖残障艺术中心（以下简称“暖暖公益”）位于静安区南阳学校（以下简称“南阳学校”）的创意美术教学点，我感受到意想之外的与众不同。

南阳学校是一所专为精神智力障碍儿童（以下简称“特殊儿童”）设置的九年制义务教育学校，但是这里没有常见的压抑气氛，教室里甚至飘荡着孩子和家长的欢声笑语。正在拿包子当晚餐的孩子们，睁着如小鹿般清澈的眼睛，好奇地打量着我。画板后，一个大大的笑脸露了出来，爽朗的声音也跟了出来：“来了啊。”

声音的主人是“暖暖公益”的艺术老师喻帆。时值万圣节前夕，她正在一个孩子的脸上画“鬼脸”，身边，几个孩子在乖乖地等着。

缘起

喻帆和“暖暖公益”的结缘，源于一段并不算愉快的回忆。某一年，父亲病重和小女儿降临的“悲喜两重天”，打破了她原本平静生活。父亲去世后，悲痛让她沉寂很久。

偶然间，机缘巧合下，喻帆得知大儿子的非洲鼓老师，正是“暖暖公益”的公益老师陈涌。热心公益的陈涌老师不仅曾组建过一支由自闭症孩子组成的打击乐队“王子乐队”，更一直为教授自闭症孩子非洲鼓而四处奔走，几无休息。在他的努力下，非洲鼓形式的艺术教育对于特殊孩子的疗育效果非常明显。闻此，她原本死寂的内心仿佛被点燃一簇火苗：“是啊，我应该把有限的生命奉献给无限的爱心事 业。”

喻帆毕业于国内知名美术院校，更曾参与过2008年北京奥运会和2010年上海世博会特许产品的设计与审批等大项目。艺术感爆棚的她在陈涌老师的推荐下，加入了“暖暖公益”，开始服务特殊儿童，成为他们口里很喜欢的“喻老师”。

共情

喻老师在南阳学校开办的课程是“创意美术”，其对特殊儿童的帮助早已被中外权威机构和研究者所证实，比如舒缓情绪、培养创造性思维等。

而传统的美术教育，主要是以绘画为主，材料局限于画笔和画纸。但喻老师结合特殊儿童“限制性兴趣”特点，开设出了新类型：涂鸦、黏土浮雕、印染、植物创意拼贴等等。“对自闭症儿童的研究表明，相较于听觉、视觉等远端感官刺激，他们更喜欢近端感官刺激，比如说触感等。”她 说。

在教室里，我看到了许多孩子们的作品。比如在涂满“中国红”丙烯颜料的油画框上，粘上了由“玫瑰金”丙烯颜料涂染的黏土所制成的“兵马俑”人像和“一统六国”几个字─“中国红”与“玫瑰金”交相辉映，带来浓郁的中国韵味。喻老师说，“兵马俑”是孩子根据图片一点一点捏出来的，相似度高达80%，费了巨大心力。

“他们和普通孩子相比没有不同，有成长中需要的情感寄托、情感发泄和表扬。”教学时，喻老师会考虑到孩子的当前能力是处于普通儿童的几岁状态，同时帮他们一点一点去习得这个技能，并且去接受中他们挫败、逃避或者拒绝的“插曲”，以及及时表扬每一点成功和进步。

共情比同情更重要。她说，希望社会对特殊儿童能多一些接纳。但是接纳不是“你太可怜，我同情你”“他和我们不一样，别计较”。 他们需要的不是同情，不是怜悯，是和社会其他群体一样，得到平等的待遇与尊重，“他们做得好，要表扬；犯错了，也请提出批评”。

确实，他们和别的孩子没有什么不同。他们会在教室里打闹嬉戏，会靠在一起看故事书，会上一秒闹小别扭、下一秒就和好……甚至个别调皮的孩子，会趁我不注意，把印满丙烯颜料的“大红脸”往我白衣服上蹭，只为了验证颜色会不会印上去。

喻老师和南阳学校的孩子们相处不过三学期，但是外向的她很快和孩子们打成一片。在大众刻板的印象里，特殊儿童似乎都是内向刻板、不与人沟通的，但是这些孩子却大不一样。好比今天的“画鬼脸”，他们会主动和喻老师提出想要的图案，也会在她画的时候，小声地提出细节诉求，满脸开心。

一个家长偷偷告诉我：“多亏了喻老师，孩子们这段日子才能那么开心。”

而我刚才看到孩子们吃的肉包，也是因为喻老师因担心孩子们放学肚子饿而带来的食物。她每次上课都会如此。

家长

知乎上有个问题：“摧毁一个家长有多简单？”在获赞数最高的回答里，答主“老爸评测”只写了短短三个字：“自闭症”。

“作为自闭症孩子的家长，很难控制自己不去想太多。每当有一点独处或安静的时刻，脑海里就开始出现对孩子、对未来的各种担心。坐地铁的时候，想入睡的时候，这些想法就无声无息钻进脑海。”在其他活动中，一位自闭症家长如是告诉我他的生活片段。

由精神智力障碍所引发的家庭和社会问题日益凸显，特殊儿童的家长承受着巨大的心理压力。他们的心理压力得不到释放，郁闷无法排解，不利于特殊儿童的康复以及整个家庭的发展，也易导致家庭关系紧张等不良状况。

身为人母的喻老师非常理解这样的心情，也很心疼这些家长。她仍记得，刚开始上课的时候，总有一位头发花白的家长，远远地缩在教室的一角，愁容满面地看着孩子上课，眼神晦暗，脸上层层叠叠的沟壑，看上去比同龄的家长要苍老不少。

她的心紧紧地揪了一下。

而后，细心的她会有意识地让家长们参与到孩子们的课程中，一点一点地，以艺术的魅力，舒缓他们的压力。慢慢地，家长会主动参与到孩子的课程中来，共同完成作品，紧绷的面部表情也在一点点松弛─一半是为了女儿的进步，一半是为了此刻难得的轻松。

未来

2018年“小画家”环游世界艺术之旅─意大利罗马展在Incinque画廊展出，参展的小画家包括两位“暖暖公益”的孩子。

小朱就是入选画展的孩子。他很喜欢画画，但一开始只是自己涂鸦，画的是自己的世界。经过“创意美术”学习后，他学会了儿童绘画构图时的位置关系、疏密关系、长短关系、粗细关系、大小关系、色彩及涂色。

小朱的外婆满脸自豪地打开外孙的“作品集”─虽然只是常见的网点本，但是折射出的是属于孩子精彩的精神世界：有万里天际外的宇宙飞船、有日常生活里的转头电扇，有史前的喷火大恐龙、也有可爱的温顺小动物……

外婆说，上了“创意美术”课后，原本热爱画画的外孙就更加沉浸于艺术的世界中了，“就连看到感兴趣的卡通形象，也要马上找出本子画下来”。随手翻阅小朱的“作品集”，我发现都被小朱画得满满当当的，纸张基本用完了。

见我合上了本子，老人高兴地补充说，孩子的状态越来越好，脸上的笑容也越来越多。温暖的阳光射进了他的内心，生活开始变得更加阳光灿烂。小朱坐在我的身边，听着我们的对话，脸上挂着憨厚而又明媚的笑容。

在喻老师的带领下，小朱、乐乐、菲菲、琦琦、强强都参加了绘画比赛，并在法国、意大利、日本、英国等获奖，作品被永久收 藏。

可是特殊儿童始终会长大，但长大后就完全康复融入社会吗？要帮助他们融入社会，让他们就业是一个好办法。“暖暖公益”副秘书长陈赛梅告诉我，2019年针对特殊儿童的艺术疗愈基础课程，“暖暖公益”会继续丰富课程的种类，希望建立起集美术、唱歌、舞蹈和戏剧等四大板块的课程体系，帮助特殊儿童全面成长。同时，在助力残障群体就业方面，“暖暖公益”开设国画或面塑课、玉雕、陶艺、顾绣、草木染等大师班的项目，进一步加强和提升特殊儿童的艺术技能。

而除了是艺术老师，喻老师还是非遗项目“草木染”的传习者，“希望中国传统的古老手艺能在当下用现代的方式开花结果，甚至于可以用这样的手艺去帮助有需要的人”。

拥抱

下午6点，夜幕降临。本应时长为1小时的课，因为孩子和家长的热情，而足足推迟了两个多小时。桌子上，包子早已凉透 了。

耳边，“老师再见”的招呼声在不大的空间里此起彼伏；眼前，喻老师一边收拾教室，一边一一回应着孩子们的“依依惜 别”。

而我坐在角落里，冷静而客观着记录着一切。

突然间，快要走出教室的女孩子，挣脱了父亲的手，快步跑到我的身边，踮起脚，给了我一个深深的拥抱，然后在我脸上“嘛”的一下扎扎实实地印下一个吻。

她仰起脸，脸上不见羞涩，只见坦然：“辛苦了，老师。”

我愣住了，肢体有些僵硬，并没有去回抱女孩，而内心却有一些波动。

这几年里我也经历过不少采访，其中不乏各种感动，如弱势群体的励志故事；也不乏各种尖锐，如唇枪舌剑、斗智斗勇……但是作为一个冷静的旁观者，许是职业性使然，我始终觉得和我笔下的他们都隔着一层薄纱。这么近距离、实打实、不设防的信任和温暖，倒真是头一回。

更何况，这份信任和温暖，来自这样一位初次见面的孩子，一个大众嘴里“记忆力不好、不会记得你是谁”的孩子。而此时，我们甚至都不知道彼此的真实姓名。

喻老师在身边轻轻地说：“她的父母一直鼓励孩子去拥抱这个世界。”

确实，一个拥抱，对于她自己，是一扇新的大门。一个渴望推开却又因为怯懦而紧闭着的大门─推开它，推开了阻挡自己幸福的它，去接纳自己、接纳世界、接纳 爱。

一个拥抱，对于我，也是一扇新的大门。我们如果能更近地接触他们，尝试着去融入他们的世界。好比是用上天文望远镜去观察星空，我们一定会发现不同的星星也会有不同的独特的光芒。

正如“老爸评测”说的那样：“更多地了解他们，我们或许能用星星连线出很多美丽的图案。”

我想，当时猝不及防的我，其实是应该用力回她一个温暖拥抱的。

因为，这些都是属于生命的温度和光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