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噜先生

徐文玲

我先生是一位胖子。像大多数胖子一样，他也有一个与生俱来的副产品，就是打鼾，俗称“打呼噜”。

先生自知鼾声扰人、讨嫌，因而时时自嘲：“怕啥？这样还能给我带来超级别待遇的享受哩。”问其究竟，说是出差没人愿与他同住，能享受单人间，待遇不知不觉提升了档次。

想想也是，有了这样的“好”名声，你说谁还有胆量与他共睡？当年我一副懵懂心态，一脸幸福地被他牵手走过婚姻殿堂时，哪里知道背后有多少雙担心和同情的目光在可怜我。怪不得每天睡觉前，他总是装着很忙的样子，严肃地对我说：“你先去睡，我还有些工作要做，不要打扰我。”

当年我们的新房只是一间筒子楼，书房和卧室共为一间小屋，因此我就天天盯着他在书桌前奋笔疾书的后脑勺，慢慢地闭上眼睛，疲惫地睡去，而又在他早餐的叫喊声中起床。头一年竟然没听到过他的鼾声。只是看到过他睡觉前的一些怪异行为：有时发现他往自己嘴上贴胶布，问他为何？答曰想让自己不讲梦话。有时半夜醒来会看到身旁的他，嘴里含着绿绿的树叶，十分惊奇地问他是不是想学老牛反刍青草？他不以为然地说这是朋友传授的秘方：用这种名叫腊树的叶子含着睡觉，不但能治口腔溃疡，还能保持口腔气味芳香。

直到有一天，工作上出了一个我自认为无法承担的事故，致使我三十多年来第一次品尝失眠的滋味，无论先生怎么安慰，我就是瞪着眼睛到天明。他实在熬不过我了，倒头便睡，随之而来的就是鼾声如雷。我瞪眼看着他有节奏地打雷，看到他第三个呼不出的气浪时，实在担心他那一口气呼不出会窒息而亡，于是想去帮他把气理顺，又不知道从何下手，只得去摇晃他的头。结果惹来他严厉的训斥：“自己不睡也不让人家睡呀？这样不停地摇晃还要我活不？”我委屈得毫无办法，岂不知我是担心他会不会窒息？后来经过多次观察，发现他不用我帮助也能把气呼出，并不会出现我担心的情况，就不去观察他打鼾了。我坐得离床稍远一点，不看只听，倒能听出那有规律的节奏来，像是小四拍的乐声，三小一大，当第三个小声过渡后就是一个大的雷声放出，之后又反复如此。就这样熟悉了他的鼾声，也等到了我自认为工作中的事故，水落石出成一个虚惊的故事。

得知我习惯了他的鼾声后，他便不再顾忌，每天都鼾声震天地安然入睡。招来左邻右舍的关心询问：你老婆能睡着吗？会不会得精神分裂症呀？他一脸自豪地答道：“我老婆听不见我的鼾声就睡不着！”

还真被他说中了，有时他出差在外，半夜醒来，即使窗外明月如钩，我也会想象窗帘后面的阴影里藏着什么可怕的东西，抑或房门外、屋角里，全是未知的可怕。拉开电灯去上个洗手间，也是会在一转身的瞬间，迅速把灯关掉便飞快往被窝里钻，好像身后有什么东西追赶一样。如果有“呼噜先生”睡在身旁，就算是月黑风高的深夜，家里的每一个角落都充斥着如雷的鼾声，我不用开灯也能在黑暗而熟悉的屋内如闲庭信步一般，游走于客厅、书房、洗手间，完全没有害怕的感觉。就像这鼾声是专门为我壮胆似的，家里每一个角落都充满着安全和放心。

（摘自“新民网” 图/陈明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