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加莎:我常常假装自己是成功作家(上)
2018-12-24罗屿
童年时的阿加莎从未奢望成为作家,她甚至曾因作文跑题饱受困扰。她最初只将写作视为“绣完沙发椅垫后的一种消遣”。她的第一任丈夫的出轨让她一再告诉自己,“绝不能再婚”,但她还是在那个保守的年代,谈了一场惊世骇俗的忘年恋……
1926年12月4日,在距离侦探小说家阿加莎·克里斯蒂居住的斯泰尔斯庄园约12英里的一处斜坡下,当地警方发现了一辆失控后冲进树篱的“莫里斯”轿车。车中无人,只有一个行李箱、一件皮毛大衣,以及阿加莎的驾驶执照。由于此前警方已接到报案——阿加莎于前日,在没有通知任何人的情况下开车离家出走了,所以当“莫里斯”被发现后,英国媒体几乎集体宣布——“时年36岁的阿加莎·克里斯蒂人间蒸发了”。
阿加莎的读者十有八九都是狂热侦探迷,当时就有人猜测,一定是作家的丈夫阿尔奇·克里斯蒂杀死了她。警方似乎也已认定作家已经惨遭毒手了。但就在人们苦苦寻找阿加莎的尸体时,在约克郡哈罗盖特的天鹅饭店内,却出现了一位自称是从南非来此旅行的特丽莎·尼尔太太。她在这里购物、泡温泉和其他客人玩牌,并与他们谈论“阿加莎神秘失踪事件”。直到几天后,才有人忽然发现,尼尔太太的脸与报纸上刊登的阿加莎肖像极为相似。警察和阿尔奇闻讯而至。一场持续了11天的声势浩大的寻人运动就此结束……
时至今日,阿加莎当年为何会突然消失仍是一个谜。
早在1950年4月,阿加莎就开始撰写关于自己的传记,大约15年后,在她75岁的时候,这本传记才告完成。在这本传记中,她几乎事无巨细地记述自己成长之路上的每一个细节,却唯独对这次“神秘失踪”事件只字未提。而在最近出版的《阿加莎·克里斯蒂传》(中文版)中可以看到,我们终于看到了涉及到那段时间的一章,但她也只是简单回顾了母亲的病逝和丈夫的背叛,“就这样,疾病、忧愁、失望和令人断肠的事件接踵而至。没必要再多说了”。然后,她便在一句“我的第一段婚姻生活就这样结束了”之后,笔锋一转,开始讲述起了自己离婚后的环游世界之旅。
人生的每个阶段会发生什么几乎天注定
阿加莎最初也许只是想远避他乡,疗养身心,但旅行却为这个自小就以爱情为信仰、以庄园主妇为己任的女人,打开了通向广袤世界的一扇窗。对她影响最大的,莫过于在她38岁那年,她先是乘坐东方快车去到伊斯坦布尔,之后又去了大马士革,再从大马士革穿越沙漠到达巴格达。火车一直是阿加莎最喜欢的交通工具,因为在她看来,乘坐火车旅行,“可以看到大自然、人们、城市、教堂,还有河流,甚至可以看清人生”。东方快车是当时各国政要、富豪、明星、间谍,乃至诈骗犯都热衷乘坐的一趟列车。在车上,阿加莎也结识了各色人等。一位女传教士极力劝她服用清理肠胃的药;一位荷兰工程师把她视作17岁无知少女;一位讲起话来眉飞色舞的土耳其夫人,不由分说地向她传授了各种多子多孙的方法,比如吃一种特别的大蒜。
不光旅伴有趣,路上的一切也都让阿加莎觉得新鲜。在大马士革的市集上,她由着性子买下一个被当地导游贬得一文不值的巨大的、镶嵌着珍珠和银饰的五斗橱。当时的她不会想到,这个外表光鲜的柜子,在历经了9个月的时间,终于运到她在英国的家中后,会在每天夜里发出“咔哧、咔哧”的奇怪响声。为了消灭这些声音,她不得不请伦敦一家专门灭热带害虫的公司,把柜子的木头全部换掉,她在灭虫上花的钱,是五斗橱本身价格的三倍,是把它运回英国费用的两倍。
在巴格达,阿加莎摸索出了一套和近东人打交道的方法:“假如看到一个人粗鲁地冲你打手势,叫你走开,实际上是在邀请你过去;假如他向你招手,才是让你走开;如果两个远远站着的人互相大喊大叫,颇有要置对方于死地的架势,他们多半只是在聊天,提高嗓门是因为谁都懒得向前迈两步。”
在幼发拉底河之南的古城乌尔,阿加莎还受到了著名考古学家伦纳德·伍利夫妇的热情款待。彼时,伍利太太凯瑟琳恰好在读《罗杰疑案》,这正是她能够获得优待的原因。“她(凯瑟琳)对此书津津乐道,还询问同行的其他游客是否看过这本书,如果谁还没看过,就会遭到她严厉的谴责。”
阿加莎也爱上了乌尔这座古城。“历史的魅力紧紧地抓住了我的心,目睹从沙中慢慢发掘出的一柄熠熠闪光的匕首,真是浪漫极了……我想,我一直所过的那种毫无意义的生活是多么的不幸!”此时的她回想起年少时,母亲曾极力劝说她“到卢克索和阿斯旺一览埃及的辉煌历史”,“而我却沉迷于和小伙子们约会,跳舞跳到凌晨。我想人生中的每个阶段会发生什么几乎是上天注定的事”。
小说家与考古学家的婚姻生活
确实有些事是注定要发生的。阿加莎在当年的圣诞节前,结束了自己的第一次东方之旅,1930年,她再次回到乌尔,伍利夫妇又派了助手马克斯·马洛温领她到四周游览。
阿加莎一度对这样的安排表示拒绝,因为她不习惯被一个陌生青年陪伴。但表面上寡言少语的马克斯其实为她服务得十分周到。在伊拉克古城卡尔巴拉游览期间,两人要在警察局过夜,马克斯向阿加莎强调,半夜若有事可以叫醒睡在隔壁的他。夜里醒来的阿加莎,最初很是犹豫。“在我受到的维多利亚式教育里,大半夜去叫醒一个素昧平生的年轻人,请他陪我去厕所,是无法想象的。”然而很快,她就当此事是理所当然的了。她叫醒了马克斯,他又叫来了一个警察,三个人穿过长长的走廊,到了一个奇臭无比的地方,地上有一个洞。“马克斯和警察很有礼貌地等在门外,之后,他们又提着灯陪我一起回到住处。”
某日,旅途中两人来到了一个沙漠湖畔。自幼喜欢游泳的阿加莎抵不住蓝色湖水的诱惑,虽然没带泳衣,但她还是穿上一件粉红色的丝质背心,套上两条内裤跃入了水中。马克斯则穿着短裤、汗衫与她会合。一阵畅游后,两人才想起他们停到沙漠中的汽车。车子已陷入了沙地。马克斯用钢板、铲子等各种工具都无法将它拖出来。时间慢慢过去,天气酷热无比,百无聊赖的阿加莎就在车子一侧的阴影里,睡着了。马克斯后来告诉阿加莎,就是那一刻,他认定了她将是他“无与伦比的妻子”。马克斯爱上阿加莎的理由很简单:车子抛锚后,她既没有抱怨也没有自责。如此不大惊小怪的女人,让他觉得“非常了不起”。阿加莎在自传中坦陈,马克斯的夸奖后来竟成了她几十年的“思想包袱”,因为她必须“很努力地不辜负好名声”。但马克斯并没有马上对她坦陈心迹,只是继续陪她一路游览。两人到达希腊时,阿加莎接到电报,她的女儿罗莎琳德感染了肺炎。遭受打击的她,恍惚间扭伤了脚,马克斯在为她悉心包扎后,轻声表示自己也该回国了。他的用意很明显,就是想护送她回家。
一路有马克斯陪伴,阿加莎踏实了很多,但途中他们还是经历了惊险一幕。火车停靠在米兰站时,两人下车休息,5分钟后他们回到月台,火车却已离站了。他们不得不雇一辆汽车追赶火车。“我们在山路中盘桓,火车在隧道中钻进钻出。我们时而领先,时而落后。最终我们比火车晚了三分钟到达多莫多索拉站。”阿加莎记得,似乎所有乘客都在倚窗观看这场汽车与火车的较量。当她终于赶到时,一个法国人帮助她爬进了车厢。由于雇了一辆跑得飞快的汽车,阿加莎几乎花光了身上所有的钱。马克斯建议她可以在车到巴黎时,向前来接站的他的母亲借钱。阿加莎后来常想,如果未来的婆婆在看到与她儿子一起从火车上跳下来的这个女人,在简短的寒暄后,就把她身上的每一文钱都借走了,究竟会作何感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