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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侠:金庸的江湖通行证

2018-12-22汤锦花

求学·素材版 2018年11期
关键词:明报社论金庸

汤锦花

从金庸生病深居简出开始,不断传出他病逝的消息,谣言有板有眼,很多人信以为真,他身边的亲朋好友总是凌晨被记者的求证电话吵醒。2018年10月30日,再次传出金庸病逝的消息,这次真的不是谣言,然而很多人却不愿相信,一代武侠大师走了,世上再无金庸。

金庸的人生就像一部武侠片,他扮演着不同的角色,在每一个身份之中,他都坚定不移地贯彻着他的武侠之风。正如金庸在与杨澜的对话中所说,“武侠小说并不是表面上会一些武功或者奇怪的技能,武侠小说的精神在‘侠,侠就是牺牲自己的利益,去帮助人家,去主持正义,这种精神在社会上永远存在永远有的,只要人与人之间有关系,这种侠的精神就是永远存在的。”在武侠世界,金庸是一代大侠,在现实世界,他也大有侠者风范。武侠,不仅是金庸笔下的江湖,更是他的处世哲学。

金庸本名查良镛,1924年出生于浙江海宁一个书香世家,海宁查氏是“唐宋以来巨族,江南有数人家”,康熙年间更是创造了“一门十进士,叔侄五翰林”的科举神话。金庸的祖父查文清是查氏一族最后的进士,后因丹阳教案被革职回乡。到了父亲查树勋这一代,整个中国社会进入新旧交替过渡时期,青年思想也进入了“中西混杂”,查树勋走上经商之路,经营钱庄,给佃农减免租金,兴办义学。

查家世代书香,金庸从小喜欢读一些武侠小说,从最初的《虬髯客传》《聂隐娘》,到后来的《七侠五义》《水浒传》,或许正是在这种侠肝义胆的故事熏陶之下,他性格里的侠义特质被激发出来。

出生于一个循规蹈矩的书香世家,虽然成绩优异,但金庸却不是一个传统的“乖乖仔”,虽然金庸晚年在学业上取得了诸多成就,但在青少年求学期间,他曾两度被学校开除。1940年,金庸就读于联合高中,因不满训导主任监控学生的思想,金庸在学校壁报上写了一篇《阿丽丝漫游记》,一时引起全校轰动,“某日课余,忽然人头攒动,有数十人在围观图书馆外走廊的壁报,前排有人高声朗诵,后面谛听的,无不拍手称快。原来壁报上刊有《阿丽丝漫游记》一文,描述阿丽丝小姐千里迢迢来到联高校园,兴高采烈遨游东方世界之际,忽见一条色彩斑斓的眼镜蛇东游西窜,吐毒舌,喷毒汁,还口出狂言威吓教训学生:‘如果……你活得不耐烦了,就叫你永远不得超生……如果……眼镜蛇时而到教室,时而到寝室,或到饭厅,或到操场,学生见之纷纷逃避……文章的作者就是查良镛……”(叶炳炎《查良镛在联合高中》)因为此事,金庸被开除,后在校长张印通和好友余兆文的帮助下辗转转学至衢州中学。金庸回忆说:“学校开除,不但失却了继续求学的机会,连吃饭、住宿的生活也发生问题……那是生死系于一線的大难。”

但此事并未磨平金庸的棱角,1942年就读于重庆国立政治大学期间,金庸再次被开除。此时金庸就读于外交系,潜心学习名列前茅,当时国内环境紧张,这所国民党党立的最高学府更是实行军事化管理,学校纵容国民党职业学生在校内横行霸道,偏偏被天生爱打抱不平的金庸遇见,他投诉无果,指责校方,甚至把校长比作希特勒。被开除后,金庸捉襟见肘,不得已向表哥求助才解决生计问题。

此时的金庸打抱不平、不畏强权,正像初出茅庐的令狐冲,虽然长于华山,但看不惯所谓名门正派的阳奉阴违,忍不住想揭穿他们的虚伪面具。

从15岁中学时代起,金庸与两位同学一起撰写了一本《献给投考初中者》,他们根据自己报考中学的经验,“搜集了当时许多学校的招考试题,加以分析解答,同时用一种易于翻查的方式来编辑”,这本当年前沿的考试参考书养活了他们三个人,这可以说是金庸的第一桶金,足以证明金庸从小就有商业眼光。

1959年,金庸与中学同学沈宝新创办《明报》日刊,几经艰难,《明报》在20世纪80年代末已成为不折不扣的香港报业巨头,金庸却急流勇退,辞去社长职位,后于1993年将《明报》控股权转让给于品海。金庸做出转让股权的决定,正是为了《明报》的将来,“报馆由一个人控制,一个人死了,报纸就不能生存;要是制度化了,即便个人被暗杀,报纸还可以营运下去,所以我提出制度化。”

金庸一直在为《明报》寻找一个值得托付的人,“过去大约10年中,我热衷寻求一个聪明能干、热心新闻事业、诚恳努力的年轻人,可以将《明报》交托给他。如果不是我运气好,不会遇到于品海先生这样似乎度身定做的、比我所想象、所要求更加精彩的人才”。当时以《明报》的市值,于品海无疑是没有实力收购的,但因为金庸认定他是合适的人,所以竭尽全力帮助于品海,将《明报》超过50%的股权转让给他。虽然于品海后来因个人投资失败,将《明报》转卖给张晓卿,但金庸也未曾抱怨于品海,“我觉得这也不是他的过失,他经营生意不成功,我觉得很可惜。如果他很成功,他完全可以根据我们订的合同,把我的股票全买去,我们双方都很满意了。但现在不是他故意来对我反悔,或者故意欺骗我,不是的,因为他自己做生意没成功,所以他没有力量完成这个合约,我可以原谅的”。

金庸做生意有一个原则,“熟人打九折,不熟的按原价”,这样既有原则又不缺人情。2006年,胡歌在拍摄《射雕英雄传》期间发生重大车祸,剧组不得不停工,2007年复拍时版权即将到期,当时下家洽谈《射雕英雄传》版权的文件已经盖章只差最后手续,金庸听了制片人讲述完事情始末后,免费赠送了一年版权,亲手提笔草拟续签协议,赠予胡歌鼓励之词,“渡过难关,将有大成;继续努力,终成大器”,金庸是精明决断的商人,却也融合了文人的感性。商界,总给人一种冷酷无情的感觉,然而在金庸的世界里,商界也是江湖,有江湖的地方,必有大义。

1955年,此时金庸因为梁羽生无暇写稿,金庸被新晚总编辑和天方夜谭的老总委以重任,要求提供一篇武侠小说救急,而此时金庸从未写过武侠小说,他迟迟不敢答应,但与这二位的交情之深又让他难以拒绝。江湖救急,金庸只得赶鸭子上架,应了这门差事,写了他的第一部武侠小说《书剑恩仇录》,谁知从此一发不可收,“飞雪连天射白鹿,笑书神侠倚碧鸳”,外加一部短篇《越女剑》,金庸一共写了15部小说,这些作品被多次出版、搬上荧幕。很早之前,金庸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说到想在自己的墓志铭上的留言,“这里躺着一个人。在20世纪、21世纪,他写过几十部武侠小说,这些小说为几亿人喜欢。”金庸没有写几十部小说,却获得了几亿读者观众的喜爱,甚至“有华人的地方,就有金庸的读者”。

在金庸的笔下,坏人各有各的坏处,英雄的性格各有不同,但选择都是相似的。郭靖兼爱非攻,杨过偏执苦情,萧峰重情重义,令狐冲放荡不羁,袁承志不乏腹黑,张无忌优柔寡断,洪七公贪吃可爱,苗人凤不苟言笑,陈近南智勇双全,胡一刀豪迈柔情,他们或出身名门自带光环,或出身草野不被世俗容纳,他们性格各异,命运迥然,但在大是大非、家仇国恨面前,他们都坚持了正义,正所谓“侠之大者,为国为民”。

金庸在他的武侠小说中构建了完整的武侠世界,他的江湖中不仅有江湖的尔虞我诈,英雄的爱恨情仇,还有小人物的悲哀,金庸并没有把武侠小说的精神境界局限在对大英雄的刻画之中,而是通过对江湖众生相的刻画,对人类命运进行观照和关怀。

金庸的封笔之作《鹿鼎记》打破了他的英雄设定,主角韦小宝不是英雄人物,而是与侠客形象完全背道而驰的小人物,他占人便宜,八面玲珑,但金庸借这样一个小人物的命运发展,牵扯出江湖与朝廷的纠葛,不仅讽刺了道貌岸然的伪君子,还反映了盛世之下的阴暗和小人物的曲折命运,最后由这样一个小人物促成民族统一。金庸的英雄人物无论命运曲折,最后都指向了民族统一,从这个方面来讲,韦小宝也勉强有参加英雄大会的资格。

金庸写了17年的武侠小说,却写了30多年的社论。1959年5月20日,金庸与中学同学沈宝新合资十万,在香港创办《明报》,金庸负责把控内容,沈宝新负责营销,到1993年正式宣布退出,金庸一直负责《明报》的社论撰稿,至少供稿七千余篇。金庸几乎坚持每天写一篇,他大儿子在美国自杀时他也强忍悲痛写完社论,因为当时读者买《明报》大部分是为了读他的社论。

《明报》的社论从不署名,这代表社论是一家报纸的观点,是集体讨论的结果,虽然由个人执笔,但责任由集体或报社领导承担。其实《明报》本就在金庸名下,执笔是他,承担责任他更是首当其冲,署名无可厚非,但金庸坚持三十年没有署名。香港报人叶保奇这样评论金庸的社论,“查良镛用这种娓娓而谈方式撰写的社评是最成功的,一方面,读者读起来全无压力,觉得在听一位老友跟他们闲话家常;另一方面,在不经意之间吸纳了作者的讯息,自己再进行深入的思考”。

《明报》在香港报界的地位举足轻重,不仅香港人关注《明报》的时事评论,海峡两岸的政要、知识分子也十分重视,这不仅是因为金庸见解独到,判断准确,更因为他始终关注着内地和香港的发展,尤其在香港回归、实行一国两制的问题上,金庸发表的一系列社论,发挥了巨大的影响力。

然而任何时候坚持自己的主张,都要面对沉重的压力,甚至是生命的威胁。1967年香港发生著名的“六七暴动”,当时的极“左”势力欲促使港英政府改善施政过激行动,从最初的罢工、示威,发展成暗杀、炸弹、枪战,造成51人死亡,仅次于“双十”暴动,还有802人受伤,共出现1167个真炸弹,人心惶惶。金庸反对过激行为,被极“左”势力列为暗杀对象第二名,第一名林彬是香港商业电台的著名播音员,被极“左”势力浇上汽油活活烧死。生死面前,金庸毫不畏惧,连续在《明报》上发表两篇社论——《烧不灭的声音》和《敬悼林彬先生》,“是非善恶既已明确,我绝不屈服于无理的压力之下,”金庸说,“我也常常以我所写的武侠小说中虚构的人物来勉励自己——‘虽然危险,内心不免害怕,但不可卑怯退缩,以至被我书中的英雄瞧不起”。

在金庸的江湖里,他就是主持正义的武林盟主,以笔为剑,维护正义。

金庸在世界多国修建了私人藏书馆,1994年10月,耗时两年,在杭州政府的支持下,金庸斥资1400余万元,在西子湖畔修建了一座别致优雅的“云松书舍”,整个书舍占地3200平方米,由会客处“耕耘轩”、住处“松风明月楼”、书房“赏心斋”和“玉兰亭”“听松阁”两处赏景闲话的亭台组成。

金庸原本计划将其用于私人藏书、写作会友,书舍建成后,金庸觉得书舍建得太美满,不应由他一人独享,独乐乐不如众乐乐,所以他毅然决定向杭州市政府无偿捐赠了云松书舍,现在这个书舍成为钱塘十八景“九里云松”的起点。

金庸热衷的公益事业基本都与学习有关,为香港中文大学捐款1000万港币,为浙江嘉兴一中捐赠300万港币,2007年,向北京大学捐赠1000万元用于国学研究,金庸说自己不是商人,这些捐赠款项都来源于他的辛苦稿费。

周星驰在拍摄《功夫》时主动找到金庸,支付6万元版权费,金庸不明白周星驰为何没有改变他的任何一部小说却要支付版权费,周星驰告知《功夫》中的降龙十八掌和小龙女等六处借用了金庸小说的版权,坚持支付金庸6万元版权费,金庸转手就将这6万元捐给了慈善机构。所谓君子之交淡如水,金庸笔下的英雄人物对利益权贵也从不留恋,或散尽千金广结豪杰,或锄强扶弱不计回报,大概在金庸看来,美好的人格,必须不与钱权牵扯不清。

金庸最鲜为人知的身份应该是香港基本法起草委员会委员,1984年,金庸收到邀请担任《香港特别行政区基本法》(以下简称《基本法》)起草委员会委员时已年过花甲。当时英国政府决定将香港归还中国的消息让投资者恐慌,讓市民焦虑不安,香港正面临困难,急需一部自己的基本法。

《基本法》事关香港居民的幸福,故过程相当繁复,历时五年之久。金庸当时与北京大学法律系主任萧蔚云一起分在“政治体制小组”,主要负责起草政治体制,这是最核心的部分,也是争议最大的内容。香港自1842年处于英国的管制之下,到1985年正式起草基本法已有140余年,英国的管制让文化和政治渗透了香港。此时正是人心惶惶的时候,保持香港人的生活稳定和幸福十分迫切。金庸作为香港代表,与国内代表持一致意见,主张在选举方式上保持与现行政策方向一致,却遭到了要求急剧民主大改革,实行“一人一票”直接选举代表的极力反对,甚至有群众被煽动到《明报》大厦前焚毁《基本法》抗议。而事实证明了金庸坚持的正确性,1997年,香港回归祖国,至今21年,香港选举依然按照《基本法》有序进行。

正如郭靖的“侠之大者,为国为民”,金庸的侠义精神也在基本法的起草过程中得到了彰显。收到邀请时金庸十分犹豫,他担心自己接受邀请有损《明报》的独立报纸形象,但权衡再三,他还是应允。金庸年轻时最大的理想是做一个成功的外交家,曾经学习外交,还在上海东吴大学学习了一年半的法律,熟稔国际法,而且久居香港,他了解香港的一切。正如金庸所说,参与起草委员会的人大部分是香港的知名人物,参加委员会纯粹是贡献而不是寻求什么利益。

金庸,正如他笔下的英雄人物,居于江湖,远离庙宇,却心系家国,以天下为己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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