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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关棒槌

2018-12-21杨洪琦TextandPhotobyYangHongqi

今日辽宁 2018年6期
关键词:田庄棒槌被褥

◎文/图 杨洪琦 Text and Photo by Yang Hongqi

棒槌石和棒槌

近些日子,我正在参与荣兴博物馆的建设,忙叨也乐呵。那天在文物库筛选展品时,不期然看见了一对棒槌,我像所有攒了一把年纪的人那样,瞬间许多往事涌上心头。

我认识棒槌,还是家住田庄台的时候。

那时候我母亲常常要在洗完被褥之后,用不多的大米,加顶多的水,熬出一大锅米汤来,然后把晾干的被里、褥里啥的,全浸进去揉搓,翻来覆去像揣面似的。揉搓够了,再挂到院里去晾着。晾干后母亲还会端出一碗水来,一口口地含在嘴里,喷向那些被里、褥里,喷出来的水像细蒙蒙的雨雾,那原本硬梆梆的白花旗布接了,就慢慢地潮了,也软乎下来。这时候母亲就要喊我过来帮忙。我虽只有六七岁,却是她的长子,父亲不在,可求帮的也就只有我了。

这活儿是我最爱干的。

一块被里四个角,一人拽两个,然后对角地来回抻拽,每拽一下都嘭嘭有声,这也是我最爱听的声儿。布面上的褶皱,以及晾晒时兜出来的鼓包,都在一抻一拽间渐渐平整了。有时我也会抻秃噜了,手没拽住,或者用力过猛,掉了个角,就紧着拾起来,怕脏了。被单一块块喷完抻完,再一块块叠成细长条,叠成棒槌石的大小。这就是预备着拿棒槌捶了。

我家没有棒槌和棒槌石,母亲便每每都要带我去老李大娘家借着使。

我家住在老黄家大院,出来右拐,南行,沿街会路过田庄台医院、老郝家大院、田庄台冰果店,都是别致的老建筑,田庄台医院也是我母亲工作的地方,我经常到那儿去玩。现在这些建筑都没有了。然后,就到了老李家大院,那是老李大爷的祖上留下来的,正房七间,东西厢房各三间,前有大门洞。老李大娘家住正房东侧的两间。外屋与里屋用木板做了间壁墙,田庄台人都管那叫“栅板”,很气派。房间的进深也很大,够宽敞。

老李大娘从墙角搬出棒槌石,撂到炕边,母亲把一块被里铺上去,就操起两根棒槌捶起来。她俩换班捶,边捶边“打唠”,都能捶出点儿来,梆梆梆,梆梆梆,梆梆梆梆梆梆梆,像秧歌调。我喜欢看这场面,也喜欢听那声音。有时候碰上谁来串门,也不耽误唠嗑。要是来人挺好事的,还会指着老李大娘家的二丫头,追着我说“你俩是指肚噶亲你知道吗?”我说不知道,老李大娘家的二丫头我叫二姐,大我四五个月,也说不知道。上小学后,我俩才都明白那是咋回事了。

原来我母亲怀我的时候,老李大娘也正怀着我二姐,而我父亲和老李大爷正在二界沟公社搭班子,一个任书记,一个任社长,两家人还邻居住着,常围一桌吃饭,吃着吃着就也学着古人的样子,把我和我二姐许给了对方。明白这事儿以后,我二姐就不肯理我了,我每去她家找二哥玩她都不高兴。赶上吃饭,我专掰苞米面大饼子的壳壳吃,她就凶我,说要吃你就全吃了,你那不是祸害人吗?老李大娘每每都护着我,说你让他掰吧,剩下的我吃。她就更生我的气了。

一家人的被褥,得一个多小时才能捶完。后来我想,幸而那时候我俩都还不懂事,否则我可有得罪受了。

印象中老李大娘家的棒槌石是青石板的,质地细腻,很光滑。那对棒槌挺沉实,色泽也挺深,想来应该是色木的。这是与我一起整理展品的马兄马龙海告诉我的,他说这一带的棒槌通常只有两种材质,一种桦木的,一种色木的,桦木的发白,色木的色深。色木学名地锦槭,质地坚硬细密,富有光泽。

漫画:郝国平

我家在田庄台住了七年,之后又搬回了盘山。回盘山后母亲不再浆被了,也就再没见她用过棒槌,或许是生活条件有所改善的缘故吧。人们浆被里的初衷,是为了使被单在结实耐磨和密实压风之外,在下一次清洗时能容易些。那时家家弄点热水都困难,往往一年到头才洗一次被褥,油垢肯定多。被里若浆过,油垢就会挂到布丝里的米汤上,洗时拿温热的碱水泡了,污垢就差不多下来了,不至于洗不净。如果不想这么“脏”一整年的,也可以在被子一端再“绷”块花旗布上去,叫“被头”,二尺来宽的一窄条,这个倒是可以常洗的。在既有的条件下,为了将日子过得体面些,我们的祖辈实在想出了数不尽的好点子。

如今,母亲和老李大娘都已不在了。老李大爷也随后走了。

二姐后来找了个很厉害的二姐夫,当兵回来的,俩人过得非常好。

只有二哥还住在田庄台,也和我一样攒了一把年纪。不确定那块棒槌石和那对棒槌还在不在他家,能确定的是他肯定也和我一样,还清晰地记得那捶被里的声音,或说乐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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