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故宫修房子
2018-12-20蒋肖斌
蒋肖斌
“你在哪儿工作?”“大內。”今年刚刚30岁的吴伟,微信头像是两个字“大内”。当被人问起工作,一张娃娃脸的他也如是憨憨地笑答。
作为一个在故宫修房子的人,吴伟的工作任务之一是上房顶。
2013年10月,刚入职故宫博物院工程管理处的吴伟,第一次爬进了宝蕴楼的屋顶里,太兴奋了,忘戴口罩,吸了满满一口百年老灰。以前只在书里看过的古建结构,就这么直白地暴露在眼前,让他着迷。
2015年4月,故宫博物院开工修缮大高玄殿,当时27岁的吴伟经过了宝蕴楼的锻炼,成为该项目的现场负责人。大高玄殿是故宫的一块“飞地”,并不在宫墙内,而是在景山公园西侧,是明清两代皇家御用道教宫观。吴伟站在大高玄殿的屋顶,以前所未有的视角遥望紫禁城,视野开阔,尤其在秋天,红墙黄瓦,天朗气清。
在学校时,吴伟还有些恐高,登个梯子腿都抖;到了故宫后,恐高的毛病彻底好了,“上房揭瓦”爬得比谁都快。“我学的是考古,把古建筑当成一个未发掘的考古遗址,房子就是一个巨大的探方。我每天在房子里发现历史——这算屋顶上的考古吧。”
其实,学考古,不是吴伟的第一志愿。
2006年高考结束后填报志愿,江苏镇江考生吴伟并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那就随大流吧,填了南京大学的法学,结果分数不够,被调剂到了历史学”。新生报到时,接他的一个学姐是考古学的。路上闲聊,吴伟好奇地问:“考古学是做什么的?”学姐答:“考古学很好啊,能到处跑,能看到新鲜东西。”
“我是一个不能安静坐下来的男生,好奇心比较强,深入了解考古后,发现还真挺适合我的。”于是,在大一结束后,吴伟申请换专业,正式迈进了考古的大门。本科阶段学的都是基础课,到了研究生需要选方向,吴伟想起了本科修过的一门课程《中国古代建筑史》,老师用考古的方法来研究中国古建筑,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于是,一个未来要去故宫修房子的男生,从这里开始了古建筑的研究之路。
其实,到故宫修房子,也不是第一志愿。
2013年研究生毕业后,本想留在南京的吴伟,因为种种原因到了故宫博物院;本来想去古建部,但那年不招人,就去了工程管理处。“一开始有点失落,觉得自己来了一个管理部门。后来发现,真是来对了!”虽然在校时也跟着导师做了不少南方古建的测绘和修缮,但来了故宫发现,北方和南方的古建筑不是一回事,古建筑工程管理不是简单的行政管理,从方案到施工也不是一回事。
2013年10月,经过入职培训,吴伟参与了第一个项目——宝蕴楼,这是民国时期修建的一处存放故宫文物的库房,曾为咸安宫。故宫需要修复的古建,一般都是到了不得不修的地步。最开始走进宝蕴楼,屋顶在漏,地上摆着塑料盆接雨,吴伟有些心疼。
作为新人,吴伟主要负责做研究和记录,但他会给自己加活。咸安门的木结构拆开后,斗拱和梁架榫卯呈现在眼前,吴伟就自己爬上去测绘。一测发现,这个构造特征是明代的,这在之前并没有明确记录。
吴伟并不上手具体施工,但他喜欢和师傅们聊天。“说来惭愧,刚来的时候,大家讲专业术语,如油饰的‘一麻五灰,瓦的‘压七露三,吻兽每个部位都有名字,根据砖墙的缝隙就可以分出干摆、淌白、撕缝……开始我都听不懂。”在施工现场,吴伟一有不明白的,就请教师傅,“你得先知道师傅们在干什么、用什么材料,才能管理好这项工程。”
渐渐地,吴伟给施工方“找茬”的本事涨了不少:比如,钉望板必须用传统的镊头钉,不能用洋钉;毛坯砖需要砍制打磨,砍的过程必须手工,不能用机器……
修缮过程中也常有一些有趣的发现。比如,打开九天应元雷坛的屋盖,吴伟发现,大木结构东西两边的榫卯做法截然不同,这说明可能当时有两个工程队在同时施工,各自传承的手艺不同,且互不妥协。“这叫‘对场作。”吴伟说,这在档案中并无记载,施工前的勘察测绘也不易发现,是他在施工过程中,对每根拆解的构件都细致测绘后才发现的。
“我学的是考古,考古的一个重要理念就是透物见人——透过器物,看见古人的生活与文化、古代社会的变迁与发展。”吴伟说,就这样,他的眼前仿佛出现了当时工匠的施工场景,他们在自己身边忙碌着,却隔了百年光景。
有时候,吴伟在空无一人的大高玄殿里待着,空气仿佛凝固,建筑却像活了过来。“建筑虽然是物体,不会说话,其实一直在跟我讲它的历史。我每次发现一个新的信息,都特别兴奋,仿佛在对建筑说,‘我对得起你了,我尽可能地把你记录下来了,以后我写你的报告,就像在写你的故事。”
有时候,在宫里走着,吴伟就想,古人在走这条路时,两边的建筑是什么模样。不过更多时候,宫里是充满了生活气息的。
大高玄殿有一道门通往北海附近的一条街。午休时,吴伟和年轻的同事们经常三五成群地去“购物”,其实不过是买点炒货、饼干的零食,买回来放一桌子,吃得很开心。殿里常有野猫出没,他们就买了猫粮,渐渐把野猫都喂成了家猫。
吴伟跨上自行车,在宫门口转了个弯就消失了,在宫里骑自行车——这曾经是末代皇帝溥仪才有的待遇。
吴伟说,自己最喜欢的季节是秋天,北京的秋天没有让他失望。
(Amy摘自《中国青年报》)